胖老太太“哧哧”地笑起来,操着瓮声瓮气的山西口音说:“你是有福不会享,护士长退休回家当护士,降级了。让沈教授帮帮你。他不是也没啥事?”
李若君:“他有他的事。忙着呢!您哪儿知道!”
胖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把话题岔得不着边际:“哎,你们老沈会不会做灯笼?”她把“灯笼”说成“达罗”。
李若君:“得啦!还打卤呢,热汤面都不会做,样样都得我!”
胖老太太又“哧哧”地笑起来:“不是打卤,是那个,那个,”她抬头指指菜市场里的吊灯,“过年挂的灯笼!”
李若君不屑地:“让他给您做灯笼?您可真会开玩笑!”
胖老太太认真地:“不是我要!咱们街道上的任一一务!这回迎接全市卫生大检查,居委会门口挂一挂。怎么样?你和老沈说一说!”
李若君话不投机地:“贾主任!你们居委会要是闲着没事干,给我们解决点实际困难好不好?”
胖老太太此时倒拿起了“官”架子:“你有啥困难?”
沈教授家,卧室里。
沈教授:“我现在是业余写作,一页稿纸要打断七八次!”
“呜哇!呜哇!”毛毛又哭了。
李华:“怎么,又尿了?”
沈教授胸有成竹地:“不,是渴了。快,给他拿奶瓶儿!”
李华:“在……在哪儿?”
“就在……”沈教授不再指望他,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你抱着他!”
镜头跟拍,沈教授快步走到厨房,毫无主意的李华亦步亦趋,抱着孩子跟到厨房。
沈教授从碗柜里的一只钢精锅里取出一只奶瓶,飞快地灌上开水,加上几勺什么粉末状的饮料,晃荡几下,洒了几滴在手上:“呀,太烫!”
“呜哇!呜哇!”毛毛急不可待。
沈教授赶紧用一只大搪瓷杯接了半杯凉水,把奶瓶放在里面,轻轻摇着,嘴里说着:“你就不要哭了嘛!”
奶瓶的奶嘴含在婴儿的小嘴里,香甜的吸吮代替了啼哭。
李华如释重负地把毛毛递给沈教授,喘着气说:“我该告辞了。您刚才说,让我帮您……”
菜市场里。
李若君和胖老太太——贾主任各自提着鱼,已经排在另一个队伍里。
李若君:“帮我找个保姆哇!”
“唏,可不敢,可不敢!”贾主任说,“现在的保姆谁惹得起?啧啧!”
她朝旁边努努嘴,那里,有几个保姆模样的人提着买好的菜在扎堆说笑,脚边的两个娃娃露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玩,她们竟然毫不在意。
“这还算是好的!”贾主任绘声绘色地,“你没听说?刘主任的嫂子的侄媳妇雇了个外地的保姆,把她家里的东西偷了个干干净净。还有个姓什么的,连娃娃都让保姆拐走了!可不敢,可不敢!”
“唉!这我也知道,可没法子啊!”李若君说,“还不都是为了腾出老沈的工夫才找保姆吗?”
沈教授家,门厅里。
李华为难地:“找保姆?这……我可是一点门路都没有。最近我还要出一次差……您不妨多方打听打听。”
沈教授苦笑着说:“若君把熟人都托遍了,我还在电线杆子上贴了招聘启事呢!”
二
电报大楼塔形尖顶上的时钟正指着七点,洪亮的钟声缓缓地飘向远方,糅进各种车辆合奏的晨曲之中。
人行道上,一队身穿运动衫、体态健美的女学生匆匆跑过。阳光投在镜头上的七彩光斑遮住了她们的身影。
一只手,按在沈教授家的门铃上。
门里,李若君闻声走过来,一只手里还捏着个空奶瓶,另一只手拉开门锁。
门外,站着一个姑娘。
李若君:“姑娘,你找谁?”
姑娘:“阿姨,是您家要雇个保姆吗?”
李若君脸上露出喜色:“对对对!姑娘,你能给我介绍一个?快进来!瞧我,一眼都没认出你是……我们医院哪位大夫的孩子?还是新来的护士?”
姑娘摇摇头,腼腆地微微笑着说:“我就是来当保姆的。”
“噢?”李若君有些惊奇,“那……是谁介绍你来的?”
姑娘:“您不是贴了招聘启事吗?”
“哦——对,对!”李若君这才仔细打量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位毛遂自荐的姑娘。
镜头随着她的目光从上摇下:
这姑娘圆脸盘儿,尖下颏儿,两眼黑中发亮,小鼻子略略有些翘,嘴唇闭成很细的一条缝,像是很有心计。暗红色毛衣外面套一件墨绿色的半旧上衣,从头到脚干净利索。
李若君伸手扶着姑娘的肩膀:“喜欢,我一见你就喜欢!都说‘人不可貌相’,不尽然,我一看你就是个当保姆的好材料,像是既有力气又有机灵劲儿,不是那种把着手都教不会的死肉疙瘩。你——多大啦?”
姑娘:“二十。”
李若君:“安徽的?”
姑娘:“不是。”
李若君:“江苏的?”
姑娘:“也不是。”
李若君:“可不!听口音你也不是南方人。河北的吧?”
姑娘:“都不是。我就是北京人。”
李若君吃惊地:“北京的?你没有工作?”
姑娘:“待业。”
李若君更加吃惊地:“待业青年还有当保姆的?姑娘,你可得想准了,别干了半截儿给我撂下。当保姆也不容易啊。你真的愿意干吗?”
姑娘平静地:“什么活都得有人干哪。您不是需要个保姆吗?”
“哟,我明白了。”李若君若有所悟,“姑娘,你这是学雷锋,诚心诚意来帮我的忙啊!”
“您可别这么说。”姑娘腼腆地说,“雷锋帮助别人不图报酬。我其实还是为了挣钱。”
李若君爽快地:“那是!工钱好商量,只要你干得好。”
李若君带着姑娘往里面走,镜头跟拍。
李若君:“你会做饭吗?”
姑娘:“会。”
李若君:“会洗衣服吗?”
姑娘:“会。”
李若君:“会带孩子吗?”
姑娘:“会。”
李若君:“那就好。咱家就三口人,活儿不多。早晨起来,打扫屋子,擦地,收拾桌子,整理床铺;吃了早点,洗孩子的尿布。”
卫生间。
李若君边说边示范:“你看,尿布先用肥皂搓,再用清水投,投得一点沫也没有了,拧干了,用开水烫一遍,再晾到阳台上去。孩子的东西,丝毫也不能马虎,你听明白了吗?”
姑娘:“听明白了。”
李若君甩甩手上的水,用毛巾擦干:“行啦,你记住,我就不再重复了。你再跟我来!”
厨房。
李若君指点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说:“这些,每天要收拾干净。咱家人少,饭好做。你沈伯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给他吃得特殊一点。鸡、鱼都会做吧?”
姑娘:“嗯。”
李若君:“这就成了,有不会的我再教你。这是孩子的专用餐具——”
她把一只直径二十八厘米的钢精锅盖打开。
特写:锅里满满当当的一屉奶瓶、奶嘴、奶杯、小勺。
李若君:“按医院的规矩,奶瓶每天要消毒。先用肥皂刷干净,再蒸一次,开锅后至少蒸二十分钟。孩子的东西,丝毫也不能马虎,要绝对干净。我准备了这么多奶瓶,蒸一次就够一天用的,省得你倒不过来。”
姑娘:“嗯,这样好。”
李若君满意地笑笑,直率地说:“我还怕把你吓跑了呢!别人家的保姆,奶瓶从来不消毒,凉水涮涮,就接着使,那怎么得了?病从口入!”说到这里,她特别着重叮咛,“培养人材要从婴儿时期做起,吃的、用的,可不能糊弄!”
姑娘:“嗯。”
李若君舒心地:“看起来,咱们娘儿俩真是有缘啦。你来!”
书房门口。
李若君低声对姑娘说:“这儿是沈伯伯的书房,他的独立王国,可别进去打扰他。这屋他自个儿归置,一本书一张纸都不许别人动。他在编教材,怕吵。”
姑娘睫毛一闪:“什么教材?”
李若君略略有些不高兴:“大学的教材,你又不懂。不该问的,就别问了!”
画外,传来婴儿“呜哇,呜哇”的哭声。
沈教授的声音:“若君!若君!他要你!”
“来了,来了!”李若君带着姑娘走进卧室,笑盈盈地对沈教授说,“打今儿个起,就解放你,来了救星了!”
姑娘连忙去接娃娃,恭敬地说:“沈伯伯,给我吧!”
姑娘把毛毛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哭声立时止住了,小毛毛对新来的阿姨报以亲昵的微笑。
一组特写镜头:
毛毛甜甜的笑脸;
李若君满意的笑脸;
沈教授如释重负的笑脸;
姑娘沉静的笑脸。
李若君对姑娘说:“你看,老的、小的都喜欢你,你就留下吧。工资嘛,我每月给你二十,干得好再往上加,阿姨不会亏待你!”
姑娘:“不,我只要您十块钱。”
“为什么?”李若君脸色一沉,“你……是嫌少,故意这么说的吧?年轻轻儿的,可不许这么绕弯子。”
姑娘有些愧意地解释说:“不是,阿姨。我只能在您家干半天,晚上也不能住在这儿。”
“唉!”沈教授泄了气,“那还能解决什么问题?”
李若君不满地瞟瞟这姑娘:“你也真是的,干半天也是照样打来回,钱还少拿一半,不如给我干整天的呢。姑娘,听我的吧,啊?”
“不行啊,阿姨。”姑娘轻声细语地说,但语气很坚决,“我家里还有自己的事,只能抽出半天来。”
“那……”李若君拿不定主意了,抬眼望着沈教授,征询他的意见。
沈教授犹豫不决。
姑娘继续说:“放心吧,阿姨。半天的时间也可以把家务给您安排好,午饭您不用管,我把晚饭也事先做出来,您到时候热一热就行了。”
李若君和沈教授交换了一下眼色:“有半个帮手也比没人强……”
沈教授:“那就试试看吧。”
李若君:“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哩,姑娘!”
姑娘微笑着说:“我叫凌芳。”
李若君:“好吧,凌芳,就从今儿个开始吧。记住日子,按月给你开支。”
凌芳想了想说:“阿姨,明天吧,明天我一早就来!”
三
一只蓝底白花的布提兜放在门厅里的餐桌上。
镜头从提兜拉开。凌芳从提兜中取出塑料袋包装的精白面包片,微微有些气喘。
她取出几片面包摆在盘子里,又冲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麦乳精放在盘子旁边,轻轻地朝卫生间说:“伯伯,吃早点吧!”
卫生间里,传出刷牙漱口的声音,然后是沈教授的应声:“嗯。”
卧室里,凌芳熟练地给毛毛换尿布、包襁褓。
门厅里,沈教授安然地吃早点。
卧室里,凌芳飞快地整理床铺、打扫房间。
书房里,沈教授摊开稿纸,略略沉思,便开始工作。
卫生间里,凌芳的一双手在肥皂泡沫中上下揉搓。
卧室里,李若君轻轻晃动着婴儿车,哼着儿歌:“小白兔,白又白……”
凌芳端着一盆洗净的尿布走进卧室,要到阳台上去晾晒。
李若君叫住她:“等等!”
凌芳顺从地停住脚步。李若君仔细地翻检着尿布。
凌芳恭敬地等待她的裁判:“您看行吗?”
李若君抖开了一块,仔细瞅了瞅,说:“嗯,就得这样才行。我们医院洗衣房的那些小年轻,洗东西都是过水就得,那哪儿成?病房里只要我在班上,遇见不合格的就退回去,给我重洗!”
厨房里,凌芳在用毛刷刷洗那一锅奶瓶、奶嘴。
李若君从身后走过来,拿过她手中的瓶子,迎着窗户仔细审査着。
凌芳小心翼翼地望着她:“您看行吗?”
“嗯。”李若君把瓶子又递给她,“儿科病房里的奶瓶,乌里八涂,毛玻璃似的。我看见这样的就让她重刷!快刷吧,刷完了还得做饭呢,今儿吃什么?要不……”
凌芳用下巴指指地下:“我买了活鸡了。”
李若君低头一看,脚边塑料网兜里卧着一只大公鸡。她高兴地:“嗬!挺不好买的呢。你敢宰吗?”
凌芳胸有成竹地朝她笑笑:“敢!您甭管了,我烧上水了,一会儿宰了就煺毛。”
李若君:“来得及吗?”
凌芳满有把握地:“来得及,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