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碧血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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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风凌走下小楼的时候,石非还雕像般站在小楼上发呆。

——他们毕竟是已经相识多年的好朋友,想到聚短离长,自然难免会有一些伤感。

风凌也没有去向关小荷道别。

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受不了。

所以,他走进了倪东来的花园。

江楚燕的左手中提着一个花篮,右肩上扛着一柄花锄,正呆呆的站在花圃旁边。

风凌缓步走过去,道:“你又准备在这里葬花?”

江楚燕转过头来,淡淡的道:“又是你?”

风凌笑了,道:“这一次你好像没有害怕。”

江楚燕道:“我为什么要害怕?”

风凌道:“不错!你连关玉辰都敢杀,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会令你害怕。”

江楚燕道:“难道他不该死?”

风凌淡淡的道:“他也许真的该死。可是‘瞽目神鹰’呢?难道他也该死?”

江楚燕居然神色不变,一字一字的道:“不错!他也该死,也许比关玉辰更加该死!”

风凌道:“为什么?”

江楚燕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来历?”

风凌道:“不知道。”

江楚燕道:“其实我本来是一个妓女。”

风凌淡淡的道:“侯爷与名妓本来就是绝配,这种故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江楚燕也淡淡的道:“可是我原本有一个艺名叫做‘江玉京’。”

风凌怔了怔,道:“颠倒众生,钱塘双玉?”

江楚燕道:“不错!当年我与黄玉如齐名,人称‘钱塘双玉’。我们不仅是钱塘湖畔最有名的妓女,也是最要好的姐妹。后来黄玉如从良嫁给了一个很有名的男人……”

风凌道:“花满天?”

江楚燕道:“不错!”

风凌叹了口气,道:“原来你杀死‘瞽目神鹰’是为了替黄玉如报仇。”

江楚燕道:“不错!花满天本是独行大盗,当年黄玉如肯脱籍嫁给他,他也就决心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谁知‘瞽目神鹰’为了邀功,居然赶尽杀绝。他不仅害死了花满天,还逼死了黄玉如。黄玉如死得太无辜,我们是最好的姐妹,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风凌道:“所以那天我离开之后,你就用一柄锥子从背后刺死了‘瞽目神鹰’?”

江楚燕道:“不错!既然你早已知道了这件事情,为什么一直都不肯抖出来?”

风凌又叹了口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人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再让仇恨延续下去呢?我只希望你今后能够好好的照顾侯爷。无论如何,他毕竟已经是一个老人……”

江楚燕看着风凌的眼睛,道:“你是来向侯爷辞行的?”

风凌怔了怔,道:“你怎么知道?”

江楚燕道:“因为你的眼睛里有离别。”

风凌道:“离别?”

江楚燕道:“不错!那是一种伤感的离别,一种很真的伤感。不过那种伤感却不是因为侯爷,而是因为一个女人。”

风凌苦笑着道:“这个你也能够看得出来?”

江楚燕淡淡的道:“我本钱塘湖畔柳,者人折了那人攀。其实一时间的恩爱都是假的。迎来送往的事情我见得多了,所以对于那种很真的东西就会特别敏感。”

——她说的这番话也很伤感。

风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江楚燕道:“替你向住在‘翠楼’上的那个女孩子道别?”

风凌点了点头,道:“也替我向侯爷说一声‘再见’。”

江楚燕道:“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自己去跟侯爷说呢?”

风凌笑了笑,道:“因为我忽然发现,其实我最害怕见到的东西也许不是离别,而是伤感。无论那些伤感是真还是假,我都同样害怕。”

“第一庄”的大门外竟真的停着一辆崭新的马车。

拉车的两匹马都很“年轻”。

车夫也是一个精壮的小伙子。

风凌似乎觉得很满意。

所以,他微笑着钻进了车厢……

长安城东二十里处有一家小酒馆。

掌柜的老王头此刻正捧着一大坛烈酒,准备拿出去招呼酒馆里那几个还在自吹自擂的酒鬼,却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只骇得他将手中的酒坛子都摔在了地上。

老王头可不是一个胆小鬼。

不过那声巨响实在太可怕,就仿佛晴天霹雳!

——二月天里,哪儿来的霹雳?

“倪家祠堂”烧焦了的墙壁已经被重新粉刷过,看起来就仿佛是一个迟暮美人的脸上忽然被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显得悲哀而可笑。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是就算胭脂涂得再厚,也绝对掩盖不住埋藏在皱纹里的那种深深的无奈。

幸好那百十来个祖宗牌位还没有被烧掉。

倪东来带着他的情人与他的保镖,在牌位前的那十个青铜香炉里面都上好了香。

然后他就低着头,默默的跪在蒲团之上,跪了很久,仿佛正在虔诚的忏悔着什么。

石非走进祠堂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笑,手里居然还托着一大坛“竹叶青”。

他先把酒坛子放在地上,然后就将祠堂的门轻轻的关好了。

江楚燕笑了,道:“你拿着一坛子酒做什么?”

石非道:“来找侯爷喝一杯。”

倪东来终于缓缓的站直了身子,冷冷的道:“你知不知道在祠堂里饮酒就是对先人不敬?”

石非笑道:“古人祭祀必用酒浆,因为酒是世间最圣洁、纯净的饮料。在祠堂里饮酒又有何不敬之处?”

倪东来转过头看着石非,道:“你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无论我告诉你什么道理,你都总是会找出一些理由来反驳。想不到这种倔强、自负的个性直至此刻依然没有改变……”

石非笑道:“有个性难道不好么?”

倪东来道:“有个性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如果这个有个性的人忘恩负义,不忠不孝呢?”

石非道:“孔孟之道,根本就是骗人的!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相信那些所谓的‘礼法’。”

倪东来叹了口气,道:“你错了!‘忠孝’乃大节之所在,可不是什么‘礼法’!”

石非微笑着道:“可是如果一个人连祖宗留下来的家业都守不住,他还有什么颜面去和别人讲‘忠孝’?”

倪东来道:“不错!我的确是倪家的不肖子孙。可是就算‘第一庄’落在了你这种不忠不义的小人手里,你也同样高兴不了多久。因为,苍天毕竟是有眼的!”

石非淡淡的道:“苍天也有瞎眼的时候!”

倪东来厉声道:“你敢不敬苍天?”

石非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想做的事情,谁也阻挡不了!”

倪东来终于又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石非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倪东来道:“杀了我,你就是‘第一庄’的主人,就可以富甲天下,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好?”

石非摇了摇头,道:“如果我真的想要杀了你,一年之前你就已经是一个死人!我不杀你,只是因为我不想太招摇。”

倪东来道:“你不想扬名立万,出人头地?”

石非道:“不想。”

倪东来怔了怔,道:“为什么?”

石非道:“因为每个人都有烦恼,名人的烦恼更多。如果我杀了你,你的烦恼就会变成我的烦恼。到了那个时候,我不但要亲自去应付许多令人头疼的麻烦,而且很可能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

倪东来道:“所以,你就利用我做你的傀儡?”

石非笑了笑,道:“你不是傀儡。其实你既是我手中的矛,又是我手中的盾。我以‘富贵神仙长乐侯’的名义办起事来,就会顺手得多。假如有朝一日真的遇上了麻烦,我还可以躲在你的背后。因为你才是‘第一庄’的主人,我却只不过是你的管家而已。”

倪东来叹了口气,道:“虽然你说的话听起来令人觉得恶心,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你真的是一个聪明人,聪明绝顶!”

石非笑道:“我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

倪东来道:“风凌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石非想了想,道:“假如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击败我,这个人一定就是风凌。可惜他的心还不够狠,所以他只有死!”

倪东来失声道:“你杀了他?”

石非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闪亮的圆球,托在掌心,道:“我知道你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你一定认得这是什么。”

倪东来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恐惧之色,道:“霹雳?”

石非笑道:“不错!这就是江南‘霹雳堂’赖以威震江湖的‘夺魂霹雳’,据说此刻还没有完全研制成功,所以成品加起来尚不足二十颗。”

倪东来道:“但是你却已经弄到了一颗。看来你的本事倒真是不小。”

石非道:“不是一颗,是两颗!”

倪东来脸色一变,道:“你用另外一颗‘夺魂霹雳’炸死了风凌?”

石非叹了口气,道:“是的。他活着对于我而言实在是一种威胁。”

倪东来冷笑着道:“难道你忘记了他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

石非道:“不错!他的确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信任我,尊敬我,就算是我抢走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都从未怀疑过我的人格。”

倪东来道:“这么好的朋友你也忍心下手?”

石非道:“的确是有一点儿舍不得。不过像他那么愚蠢的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倪东来道:“你认为他是傻瓜?”

石非道:“是的。”

倪东来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的话也许真的很有道理。”

石非道:“本来就很有道理。”

倪东来点了点头,道:“其实我此刻也有一句很有道理的话想要告诉你,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听?”

石非微笑着道:“洗耳恭听。”

倪东来淡淡的道:“你知不知道经常认为别人是傻瓜的人,其实他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傻瓜?”

石非道:“这就是你那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倪东来道:“是的。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只不过你自己总是不觉得而已。”

石非笑了,道:“真的?”

倪东来也笑了,道:“你不相信?”

石非道:“你认为我会相信么?”

倪东来叹了口气,悠悠的道:“既然你不相信,为什么不自己打开门来看一看呢?”

石非微笑着拉开祠堂的门,就看到了风凌!

风凌也正在看着他,眼神里却充满了无奈,淡淡的道:“我信任你、尊敬你,但我绝不是傻瓜!”

脸上的笑容仿佛忽然被冻结。

石非盯着风凌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一次是我低估了你。”

风凌道:“我也看错了你。”

石非道:“其实你一直都在怀疑我,是不是?”

风凌道:“不是。虽然我早就觉得这件事情大有蹊跷,却始终都没有怀疑过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直到我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石非怔了怔,道:“什么信?”

风凌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很皱的纸,道:“就是这封信。”

那张纸竟是一张茅房里的草纸,上面赫然写着“石非要害我”五个红字。

字迹很淡,却是用血写上去的!

石非盯着倪东来,道:“这几个字好像是你写的?”

倪东来道:“是的。”

石非道:“这封信是在茅房里写的么?”

倪东来道:“是的。”

石非道:“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你究竟是如何将这封信交到风凌手上的?”

倪东来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一种通信的方法叫做‘飞鸽传书’?”

——当然知道!

石非道:“你有飞鸽?”

倪东来淡淡的道:“没有。不过我有一只狗!”

石非道:“狗?”

倪东来道:“不错!狗的嗅觉非常灵敏,可以根据气味找到它想要的东西。其实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不同,所以只要你肯耐心训练你的狗,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要它替你给某一个人送一封信,那也未必就是什么难事。”

石非道:“可是你的狗怎么会知道风凌的身上是什么气味?”

倪东来道:“我事先找机会与风凌打了一个赌,趁机赢走了他身上的一样东西。”

风凌道:“就是那条金链子?”

倪东来笑道:“不错!那条金链子你已经贴身挂了十几年,上面的气味一定浓得不得了。”

风凌苦笑着道:“怪不得你当时什么东西都不要,就只要那条金链子了。”

倪东来微微一笑,道:“就在‘瞽目神鹰’来找我的那一天,我假装吃坏了肚子,躲在茅房里,咬破手指在草纸上写了那五个字。”

风凌道:“那一天你究竟见过‘瞽目神鹰’没有?”

倪东来道:“当然见过。”

风凌道:“你亲眼见到江楚燕用一柄锥子杀了他?”

倪东来道:“是的。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我假装带着我的狗躲在书房里读书,整整读了四个时辰,终于趁江楚燕去隔壁倒茶的时候,先将那条金链子拿出来让我的狗闻了闻,再把那张草纸塞进了它的嘴里。”

江楚燕忽然道:“可是那一天的晚上,我始终都没有听见你说过一句话,无论是和人还是和狗都没有。”

倪东来道:“我的狗已经被训练了很久。我命令他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出声,随便打几个手势就行了。”

石非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就‘飞狗传书’,通知风凌来对付我?”

倪东来笑道:“不错!我也知道假如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击败你,这个人一定就是风凌。”

风凌看着石非,也叹了口气,缓缓的道:“一年之前关大小姐其实并没有离家出走,她是被你绑架的,是不是?”

石非道:“是的。”

风凌道:“你想利用关大小姐作为人质威胁侯爷,所以当然不会杀了她,是不是?”

石非道:“是的。”

风凌道:“你究竟把她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石非微笑着道:“当然是一个你们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风凌道:“可是侯爷交游广阔,其中不乏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你虽然出其不意的占了先机,但还是害怕侯爷会在暗中策划对付你。所以你就安排心腹,日夜寸步不离的监视着侯爷的一举一动,是不是?”

石非笑道:“是的。侯爷白天有一个那么忠实的保镖贴身保护,晚上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情人陪伴着,也应该知足了。”

风凌点了点头,道:“更何况还有花园里那位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的老园丁……”

石非怔了怔,道:“这个你也知道?”

风凌道:“当然知道。那天夜里,我还偷过他的锄头。”

石非道:“锄头?”

风凌道:“是的。我从前见过那柄锄头。”

石非道:“所以你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风凌道:“是的。”

石非道:“他是谁?”

风凌道:“诸葛白丸!”

石非笑了笑,道:“你果然不是傻瓜。”

风凌道:“我还猜出了那位保镖仁兄其实也根本就不是什么‘黑影子替死鬼’,他是杜黑丸!”

江楚燕笑了,道:“我呢?我是谁?”

风凌道:“你当然也不是‘颠倒众生,钱塘双玉’之中的名妓‘江玉京’,你才是真正的燕赤丸!”

江楚燕神色不变,道:“如果我不是‘江玉京’,我为什么要杀‘瞽目神鹰’?”

风凌道:“你杀‘瞽目神鹰’,其实并不是为了替黄玉如报仇,而是要杀他灭口。”

江楚燕道:“灭口?我为什么要杀他灭口?”

风凌道:“当然是因为他知道了一件不应该知道的事。”

江楚燕道:“什么事?”

风凌道:“那一天侯爷带着他的保镖,在花园附近的茅房外见到了‘瞽目神鹰’。‘瞽目神鹰’虽然是一个瞎子,见不到这位保镖仁兄的模样,却听出了他的脚步声。”

江楚燕道:“那又怎么样?”

风凌道:“他听出了这位保镖仁兄其实就是他要找的人。因为这位仁兄除了侯爷的保镖与杜黑丸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江楚燕道:“什么身份?”

风凌一字一字的道:“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