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眼睛里发出了一种近乎死黑色的光芒。
黑衣人细声细气的道:“不错!我就是杜黑丸!杜黑丸就是‘天诛地灭’!”
风凌点了点头,道:“因为白天的时候,你要寸步不离的监视着侯爷,所以长安城里那些虐待妇女的案子,才会全都发生在晚上。”
杜黑丸道:“不错!”
风凌道:“当时‘瞽目神鹰’忽然听出侯爷身后之人竟然就是恶贯满盈的‘天诛地灭’,自然会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否则以他那种惊人的耳力,又怎么可能被人用一柄锥子从背后轻易刺死?”
杜黑丸道:“有道理!”
风凌看着石非,叹了口气,道:“燕赤丸、杜黑丸与诸葛白丸是‘探丸’之中的三大高手,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而你却只不过是‘第一庄’的总管,你凭什么能够令他们一齐为你效力?”
石非淡淡的道:“除非我就是‘探丸’的首领。”
风凌道:“不错!可是‘探丸’的首领一向都是‘六亲不认’司徒借,怎么会忽然变成了你?这一点我始终都想不通。”
石非道:“世事难料,有许多事情你本来就应该想不通。”
风凌道:“那也未必。其实也有许多事情我此刻都已经想通了。”
石非道:“你想通了什么?”
风凌道:“我想通了你要杀的人其实不是侯爷,而是关玉辰。”
石非道:“不错!”
风凌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杀了关玉辰不可,但是我知道关玉辰身边一定也有你的人。”
石非道:“为什么?”
风凌道:“因为关玉辰的行踪一向神秘,但是你却知道他在二月初九那天一定会来到‘第一庄’。所以向你告密的人一定是关玉辰身边的熟人,甚至就是他的死党。”
石非道:“范迎春?”
风凌道:“是的。你故意让我去给司马庄主、花慕容与金忘筌送信,引他们到‘第一庄’来。因为在他们之中,也有一个人本来就是你的同谋。”
石非道:“谁?”
风凌道:“花慕容!你意外得知我居然已经从关外回到了中原,而且路过长安,就故意派‘灵蛇夺命剑’西门九来刺杀我。你明明知道他根本就杀不了我,却还是故意派他去送死,其实就是想要将我也一起引到‘第一庄’来,是不是?”
石非道:“是的。”
风凌叹了口气,道:“你故意让花慕容引诱我,准备趁机偷走我身上的一样东西,是不是?”
石非笑了,道:“是的。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一定抵挡不了花慕容的诱惑。”
风凌苦笑着道:“其实你的真正目的是想要在杀害了司马庄主之后,便将花慕容偷来的东西故意留在凶案现场,趁机嫁祸给我。”
石非道:“是的。可惜花慕容居然没有成功。”
——花慕容并不是没有成功。
——她只不过是不敢将偷到手的那样东西交给石非而已。
风凌道:“所以你只好改变计划,让范迎春偷走了关玉辰的一粒纽扣,索性直接嫁祸给关玉辰。”
石非道:“是的。”
风凌道:“你在‘第一庄’里出手杀人,只不过是想要制造混乱,让我们互相猜疑。你选择杀害司马庄主,是因为你觉得他比金忘筌容易对付得多。”
石非道:“他为什么容易对付?”
风凌道:“因为他有弱点。”
石非道:“什么弱点?”
风凌道:“他喜欢名画。所以你就偷走了关小荷屋子里的那幅范宽的真迹,拿去送给司马庄主,消除了他对你的戒心。”
石非道:“是的。不过不是送给他,而是卖给他。”
风凌怔了怔,道:“你为什么要卖给他?”
石非笑了,道:“我对他说,其实我一直烂赌,而且还在外面偷偷的养了几个女人,手头一向都很紧,所以就冒险偷走了侯爷珍藏多年的名画,想要货卖识家。他爱画成癖,不但答应替我保守秘密,还给了我三千两银子。”
风凌叹了口气,道:“怪不得金忘筌对我说,当时只听见凶手的敲门声,却没有听见司马庄主与那个凶手说话。原来司马庄主自己心里也有鬼,所以不敢声张。”
石非道:“是的。”
风凌叹了口气,道:“你算得很准。我当时也认为除了关玉辰之外,没有人能够随意在关小荷的闺房里出入。”
石非微笑着道:“可是你忘记了还有我。我出入关小荷的闺房也许比关玉辰更加方便。”
风凌苦笑着道:“不错!你故意引我去怀疑关玉辰就是‘探丸’的首领,然后设计在二月十四侯爷祭祀祖先的时候杀了关玉辰。你事先逼侯爷写信请杨光野来到‘第一庄’,其实就是想要利用他将关玉辰才是‘探丸’首领的事情在江湖上传扬出去。”
石非道:“不错!当时在祠堂门前,杨光野亲眼目睹关玉辰向侯爷出手,以他那种刚愎自用、好管闲事的性格,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四处传扬。我越是求他不要说,他反而越是忍不住要说。”
风凌道:“所以这样一来,你不但杀了关玉辰,还趁机将‘探丸’的恶名也安在了他的头上,正是一举两得。”
石非道:“是的。”
风凌道:“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关玉辰与侯爷的感情一向都很好,你怎么知道关玉辰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向侯爷出手?‘七三一二’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竟能令关玉辰在顷刻之间向自己的多年好友反戈一击?”
石非淡淡的道:“我说过,有许多事情你本来就应该想不通。”
风凌道:“但是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探丸’的恶名嫁祸给关玉辰。”
石非道:“为什么?”
风凌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杀了关玉辰,大可以趁他来到‘第一庄’之时光明正大的动手。燕赤丸、杜黑丸、诸葛白丸、范迎春与你联手,要杀关玉辰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石非笑道:“当然一点儿都不难。”
风凌道:“可是你们并没有那样做。因为你们害怕。”
石非道:“我们害怕什么?”
风凌淡淡的道:“‘探丸’收钱杀人,据说从来都没有失手过。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能杀,有些人却不能杀。譬如葛天涯!”
石非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杀了葛天涯?”
风凌道:“关玉辰的‘玉连环闪电天魔刀’无坚不摧,却偏偏斩不破杜黑丸的右腰,那是为什么?”
石非道:“因为杜黑丸贴身穿着一件宝甲。”
风凌道:“除了岳阳‘万妙山庄’庄主‘无情血剑’葛天涯的‘避火金蚕甲’之外,天下间还有什么宝甲能够抵挡关玉辰的出手一刀?”
石非道:“应该没有了。”
风凌道:“如果你们没有刺杀葛天涯,他的那件‘万妙山庄’的镇庄之宝又怎么会穿在了杜黑丸的身上?”
石非终于叹了口气,道:“不错!当时我们受人之托,趁葛天涯离开‘万妙山庄’的时候联手围攻,终于杀了他,还抢走了他的‘避火金蚕甲’。可是不久之后我们就发现有一个人居然要对付‘探丸’,替葛天涯报仇。”
风凌道:“你们害怕的就是那个人?”
石非道:“我们不能不怕。”
——“探丸”之中高手如云,想不到竟会对那个人害怕得如此厉害。
风凌道:“那个人是谁?”
石非的眼睛里终于现出了一丝恐惧之色,道:“何不归!”
风凌道:“‘万里追风剑’何不归?”
石非道:“是的。”
风凌点了点头,道:“你们害怕何不归神通广大,终究有一天会找上门来,所以就趁机将‘探丸’的恶名嫁祸给关玉辰。”
石非道:“是的。”
风凌道:“你们还故意将燕赤丸的信物放在那个红衣人的身上,让杨光野认为燕赤丸也已经死在了他的枪下。”
石非点了点头,道:“杨光野毕竟是‘中原大侠’公孙鹏的师叔,一向德高望重,他说出来的话江湖上没有人会怀疑。何不归倘若得知刺杀葛天涯的元凶都已经毙命,说不定就会从此放手。”
风凌道:“果然是一个好主意。”
石非道:“虽然是一个好主意,却不能够让太多的人知道。”
风凌道:“所以你就毒死了花慕容灭口?”
石非道:“是的。”
风凌喟然道:“花慕容不是‘探丸’里的人,她帮你只是因为喜欢你。她连这种事情都肯替你去做,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相信她?”
石非道:“因为我不敢冒险。何况要做成一件大事,就总要有人牺牲,你说是不是?”
风凌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你害怕泄露自己的秘密,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承认这些事情?”
石非笑了,道:“燕赤丸、杜黑丸、诸葛白丸、范迎春再加上我,如果一齐出手对付你,你认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机会有多大?”
风凌道:“范迎春?她的右手不是已经废了么?”
身后忽然有一个声音冷冷的道:“我杀人的时候未必一定要用右手!”
风凌回过头来,就看见了一道恐怖的刀疤!
范迎春的左手上握着一柄雪亮的奇形弯刀。
——难道她的左手竟真的比右手更快?
风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道:“我又不是‘无情血剑’葛天涯,何必动这么大的阵仗?其实你们之中的任何两个人联手,要杀了我都已经绰绰有余。”
范迎春冷笑着道:“所以你也就只好认命了,到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怪我们!”
风凌淡淡的道:“我不会怪你们,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交错了朋友……”
倪东来忽然道:“难道你这一生之中,就从来都没有交对过朋友的时候么?”
风凌笑了笑,道:“当然偶尔也会交对过一两次。”
范迎春“哼”了一声,手中的弯刀已经扬起。
可是,这一刀却并没有砍出去。
因为就在她已经准备出手的时候,左边肩头上却忽然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
然后她就听见一个柔和的声音淡淡的道:“求求你,千万别回头。因为你脸上的那道刀疤太难看了。”
声音很低,其中却仿佛充满了磁性。
石非抬起头来,才发现祠堂门口不知何时竟已经忽然多了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面目英俊,一脸书卷之气,眼神柔和,手中也没有兵刃,看来仿佛是一个落拓的教书先生,浑不似江湖中人。
石非的脸上还带着微笑。
那个中年人距离范迎春尚不足七尺。
在这种距离之内,范迎春只要回头随手一刀,就可以将那个中年人拦腰劈成两段!
可是,范迎春竟真的没有回头。
石非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忽然发现范迎春的眼珠正在向外凸出,连眼角都已经裂开,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仿佛是被一只无形巨手一下子扼住了咽喉!
范迎春还是直挺挺的站着,丑陋的刀疤脸上却已经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绿色。
倪东来叹了口气,道:“她死了。”
石非沉声道:“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倪东来道:“她是被吓死的。”
——这个号称“淮河以西,刀法第一”的大高手居然会被那个中年人随随便便的一句玩笑话就活活的吓死了!
石非吃惊的盯着那个中年人,冷冷的道:“你就是风凌交对了的朋友?”
中年人道:“我不是他的朋友。”
石非道:“那你来‘第一庄’做什么?”
中年人道:“我是来还债的。”
石非怔了怔,道:“还债?”
中年人道:“不错!十三年前,我不小心欠了别人一个人情。你也知道,欠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人情债。所以这个人情我一定要还给他。”
石非道:“你的债主才是风凌的朋友?”
中年人道:“不错!我的那位债主年纪虽然不大,可是武功艺业,并世无双,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所以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很久,你们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杜黑丸忽然冷冷的道:“我们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中年人笑了,道:“你用剑?”
杜黑丸道:“是的。”
中年人道:“你很冷静,剑法想必也不错。”
杜黑丸道:“的确不错!”
中年人道:“只可惜你就算再苦练十年,也绝对达不到真正一流剑手的境界。”
杜黑丸冷笑着道:“为什么?”
中年人道:“因为你有杀气。”
杜黑丸道:“有杀气有什么不好?”
中年人道:“所谓境由心生。心中有杀机,身上才会有杀气。你不懂得如何收敛自己身上的杀气,就说明你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魔。真正上乘的武功,不是用身体去练,而是用心。一个人如果心术不正,又怎么可能练成绝世的剑法?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心魔都控制不了,又如何能够与当世真正的一流高手比肩?”
杜黑丸道:“你是真正的一流高手?”
中年人道:“看来你很想试一试。”
杜黑丸道:“不错!”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其实你既然已经听见了这番道理,如果肯去收敛心神,十年之后,未始不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境。谁知你却偏偏如此急于求死。唉!江湖寂寞,高处不胜寒。十年之后,你让我再到哪里去找对手?”
杜黑丸的眼睛里早已杀机毕露,冷笑一声,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他的腰间也缠着一柄毒蛇般的软剑。
只可惜他的手刚刚碰到剑柄,胸口上就已经被那个中年人用某种兵刃轻轻的斩了一下!
他全身一震,抬头看时,那个中年人竟还是静静的站在祠堂门口,仿佛根本就没有动过。
——身上没有杀气,手上也没有兵刃。
胸口处的衣衫已经被斩破,裂缝之中却没有血光,只有淡淡的金光闪动。
中年人居然笑了笑,道:“避火金蚕甲?”
杜黑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用的是什么兵刃?”
中年人道:“刀。”
杜黑丸道:“我可不可以看一看你的刀?”
中年人道:“可以。”
他的右手一翻,手上就忽然多了一柄一尺七寸五分长的短刀。
他的刀居然是白色的。
其薄如纸,也苍白如纸。
杜黑丸手按剑柄,道:“好刀!”
中年人道:“的确是一柄好刀。”
杜黑丸道:“请!”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避火金蚕甲’武林异宝,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的确十分难得。如果穿着它与功力相若的对手比拼,自然可以大占上风。不过若是妄想依靠着它与功力高出自己许多的对手较量,恐怕就只会死得更快一些。”
杜黑丸“哼”了一声,冷笑着拔剑。
这一次他终于有机会拔剑。
可惜,他的剑只拔出了一寸,苍白如纸的短刀就已经割断了他的咽喉!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
杜黑丸甚至连惊呼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倒下!
中年人右手一翻,苍白如纸的短刀就奇迹般的不见了。
江楚燕脸色惨变,盯着那个中年人,颤声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中年人淡淡的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么?”
江楚燕颤声道:“你想怎么样?”
中年人笑了,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你究竟想怎么样?是想立刻离开这里,还是也想与我一战?”
江楚燕惨然一笑,道:“我做梦也想不到人世间居然会有这样的刀法。你既然可以一刀杀了杜黑丸,当然也能够一刀杀了我。所以我原本不应该选择与你一战。只可惜燕赤丸绝对不会临阵脱逃,苟且偷生!”
中年人淡淡的道:“说得好!”
江楚燕已经缓缓的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柄又细又长的锥子,道:“请!”
风凌忽然笑了笑,道:“‘探丸’之中的燕赤丸当然绝对不能临阵脱逃,苟且偷生。可是‘颠倒众生,钱塘双玉’之中的‘江玉京’呢?难道她也会留在这里拼命?”
江楚燕转过头来看着风凌,美丽的大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感激。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她…她当然不会。”
风凌淡淡的道:“那么此刻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究竟是谁?”
江楚燕道:“我…我当然就是黄玉如的好姐妹江玉京。”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将手中的锥子用力抛在地上,快步走出了祠堂。
石非已经面如土色。
中年人向风凌笑了笑,道:“我的任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
风凌道:“诸葛白丸呢?”
中年人道:“他走了。不过临走之前他已经答应我,今生今世都绝对不会再踏入长安城半步。”
风凌道:“你为什么没有杀他?”
中年人道:“因为他的身上没有杀气。”
风凌想了想,道:“他曾经对我说,他这一生之中都从未杀过人,你信不信?”
中年人道:“信。”
风凌道:“所以你也没有杀他?”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欠你朋友的人情债此刻是不是也已经还清了?”
风凌道:“是的。”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难道是你那位朋友告诉你的?”
风凌道:“是的。”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看来他一定曾经对你讲过很多关于我的事情。”
风凌笑道:“的确不少。”
中年人又叹了口气,道:“那些事情,你今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对别人说起?”
风凌道:“为什么?”
中年人苦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