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梦深幽?卷上珠帘倚翠楼。重到翠楼人不见,空愁。垂下珠帘似泪流!追忆少年游。红袖添香笑白头。今日白头还自笑,都休。辜负温柔悔不留……
歌声婉转悠扬,动人心魄。
风凌站在“翠楼”前,听着这首歌,仿佛已经痴了。
唱歌的人不是关小荷,是关大小姐。
她正披着关小荷的那件白狐裘,站在窗前向风凌招手,微笑着道:“上来喝一杯茶好么?”
风凌也笑了,道:“我不喝茶,只喝酒。”
好香的酒。
关大小姐先陪着风凌喝了一杯,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她在一个时辰之前已经离开了‘第一庄’。”
风凌也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关大小姐道:“我也知道她要走,可是我并没有阻拦她。”
风凌道:“为什么?”
关大小姐道:“因为她已经长大了,她绝对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风凌点了点头,道:“她有没有说过要去哪里?”
关大小姐道:“没有。”
风凌道:“你也没有问过她?”
关大小姐道:“是的。”
风凌道:“如果她去找石非呢?你会不会生她的气?”
关大小姐反问道:“你呢?你会不会生她的气?”
风凌道:“不会。”
关大小姐道:“我也不会。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真正关心她的人。只要她开心,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仇恨。”
风凌看着面前那张美丽而憔悴的脸,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其实她也一样关心你。只要你开心,她也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爱情。”
关大小姐的眼睛里仿佛充满了哀伤,道:“是的。所以她在临别的时候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想要逗我开心。”
风凌道:“什么故事?”
关大小姐道:“她讲的是一个童话。你如果有兴趣,我倒也可以一字不漏的讲给你听。因为我的记心一向都很好。”
风凌连忙用力的摇了摇头,道:“求求你,千万不要讲出来。”
关大小姐微微一怔,道:“为什么?”
风凌道:“因为我害怕。”
关大小姐道:“你害怕什么?”
风凌道:“我害怕那个童话也许会一点儿都不好听。”
关大小姐道:“那只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好不好听其实又有什么关系?”
风凌苦笑着道:“可是如果那个故事不好听,我也许真的就会很生气了……”
倪东来此刻的样子看起来倒好像是真的很生气。
他靠在书房里的那张太师椅上,盯着风凌,大声道:“你也要走?”
风凌道:“是的。”
倪东来道:“你难道就不能留下来帮帮我?”
风凌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想人家叫我‘风总管’。”
倪东来道:“你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我曾经替关玉辰收藏赃物,所以就看不起我?”
风凌道:“绝对不是。我要走,只不过是因为我真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
倪东来忽然笑了笑,道:“你的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不是与女人有关?”
风凌怔了怔,道:“你怎么知道?”
倪东来道:“因为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你觉得很重要的事情并不多。如果那件事情不是与女人有关,你会这么热心?”
风凌也笑了,道:“看来你真的很了解我。”
倪东来道:“我想,那个女人一定既年轻、又漂亮。”
风凌道:“也许……”
他刚刚说出了“也许”这两个字,倪东来就已经挥了挥手,道:“你还是赶快走吧!”
风凌又怔了怔,道:“为什么?”
倪东来淡淡的道:“因为既年轻、又漂亮的女人,通常都没有什么耐性。”
朱红色的大门漆得光可鉴人,门环闪闪生光,竟赫然是纯金所铸。
门口一对石狮子虽然威风凛凛,看来却也有些狂妄与傲慢,仿佛正在嘲笑着门外那些贫穷困苦的生灵。
巨大的金漆牌匾上只有三个字——
“第一庄”。
金忘筌抬起头来,望着那块金漆牌匾,仿佛已经出神。
风凌笑了笑,道:“你为什么还不进去?”
金忘筌淡淡的道:“我为什么还要进去?”
风凌道:“石非走了,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侯爷一定很需要像你这样的人留下来帮他。”
金忘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一次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长安?”
风凌道:“为什么?”
金忘筌道:“因为我想成名。”
——他还年轻,他当然有梦想。
——他要用绝世的剑法,换来盖世的声名。
风凌叹了口气,道:“你如果肯留在‘第一庄’,一定很快就可以成名。”
金忘筌却用力的摇了摇头,道:“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风凌怔了怔,道:“你已经不想成名了么?”
金忘筌道:“不想了。”
风凌道:“为什么?”
金忘筌笑了,道:“因为我忽然发觉自己从前的想法其实很愚蠢。”
风凌道:“愚蠢?”
金忘筌叹了口气,道:“是的。世界如此美好,生命如此美丽。如果有的人还要去执着于那一点虚名,岂非就是很愚蠢?”
风凌也笑了,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金忘筌道:“你呢?你要去哪里?”
风凌道:“金陵。”
金忘筌道:“你能不能先陪我去看一看大海?”
风凌道:“你喜欢看海?”
金忘筌笑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真正的大海。不过我曾经听人家说起过惊涛骇浪的海上风光,所以就很想去见识一下。”
风凌想了想,道:“好吧!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金忘筌道:“什么地方?”
风凌道:“鸟语林。”
金忘筌道:“那里可以看到海么?”
风凌笑了笑,道:“那里不但可以看到海,还可以看到一个好朋友。因为那片海边园林,正是我那个好朋友的祖产。”
长安城东二十里处有一家小酒馆。
掌柜的老王头此刻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偷偷的瞄着坐在酒馆角落里的那个女人。
他已经是一个老人,已经老得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女人都完全没有兴趣。
可是那个女人实在太奇怪。
这半年来,每到黄昏时分,那个女人都会准时光顾老王头的小酒馆。
每一次她都会要一碟风鸡、一碟腊肉、一大盘盐水煮花生和一壶最烈的酒,然后就躲在那个角落里发呆。
她很年轻,美丽、清醇如仙子,举止优雅,显然是接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
可是老王头发现,她其实也有一个坏习惯——
她常常喜欢自言自语。
她的声音很小,眼神却很温柔。
老王头悄悄的听了一百八十五次。
他终于听懂了。
那个女人讲的居然是一个童话!
他可以发誓,这一辈子都从未听过如此荒诞、可笑的故事。
他不认得那个女人,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伤心的往事。
可是他确信,那个女人一定非常寂寞。
——如果你也经常讲故事给自己听,那么你的寂寞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