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碧血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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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通向“藏宝库”的秘道曲折、狭窄、阴暗而潮湿。

用青石砌成的台阶却很整齐,只是石缝间生满了苔藓。

石阶一路向下伸展,足足有两百余级。

鲍平安与风凌抬着那尊“花梨人偶”,缓缓的走下了石阶。

石阶的尽头竟赫然出现了两扇门。

一扇是青石板门,另一扇门却是用生铁铸就的。

狄雁儿一直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此刻忽然笑了笑,道:“‘藏宝山庄’的‘藏宝库’号称‘武林第一禁地’,却为什么偏偏要建在地下?”

鲍平安淡淡的道:“也许是因为藏在里面的那些宝贝原本就都见不得光吧。”

风凌叹了口气,道:“这座‘藏宝库’真是‘七巧玲珑,百变天魔’贾赝生亲手设计的么?”

鲍平安道:“是的。”

黑漆漆的铁门上连一条细缝儿都没有。

没有细缝儿,也没有锁孔。

风凌笑了笑,道:“铁门后面就是你的‘藏宝库’?”

鲍平安微微点了点头。

狄雁儿道:“可是这道铁门好像根本就打不开。”

鲍平安微笑着道:“是的。”

狄雁儿道:“既然打不开,你如何进出‘藏宝库’?”

鲍平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忽然伸手推开了石门。

——铁门永远也打不开。

——石门却永远都不上锁。

风凌与狄雁儿一齐怔住。

石门后面竟赫然是一间巨大无比的宫殿!

宫殿里的陈设也华丽无比。

地上铺的是波斯毯,壁上挂的是琉璃灯。

白玉为床,珊瑚为枕,黄金为樽,象牙作箸。

整块水晶雕成的桌子上摆着四样精致的小菜与一大坛陈年的“善酿”。

只有酒菜,却没有人。

鲍平安将左面墙壁上的一盏琉璃灯向右转动,右面墙壁上的一块青石板就忽然向左侧缓缓的滑开,缩入墙壁,露出了一道四尺见方的暗门。

暗门上有十三个锁孔。

鲍平安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了一串儿钥匙,在琉璃灯柔和的光线下看来金光闪闪,竟赫然是纯金所铸。

锁孔有十三个,金钥匙却只有十二柄。

狄雁儿笑道:“你将最后一柄金钥匙藏到哪里去了?”

鲍平安淡淡的道:“就压在那只珊瑚枕下。”

十三柄金钥匙凑齐,暗门被轻轻的推开,风凌与狄雁儿终于走进了号称“武林第一禁地”的“藏宝库”。

石门后面的宫殿富丽堂皇,铁门后面的“藏宝库”却简陋得可怜。

不但简陋,而且狭小。

红木雕成的方桌上面摆着九个青石匣子。

鲍平安就将那尊“花梨人偶”轻轻竖起,也靠在了方桌之上。

狄雁儿吃惊的看着那九个石匣,道:“难道大名鼎鼎的‘藏宝山庄’里就只藏着这九件宝物?”

鲍平安笑道:“算上这尊‘花梨人偶’,恰好是十件。”

狄雁儿道:“贾赝生能在地下修成如此巨大的宫殿与固若金汤的‘藏宝库’,当真是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了。不过你收藏的宝物却实在少得可怜,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鲍平安淡淡的道:“这里的宝物虽然很少,却件件都是价值连城。如果不幸落入歹人之手,更会在武林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狄雁儿目光闪动,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九个匣子里面都藏着些什么宝贝?”

鲍平安微笑着道:“你不妨自己猜猜看。”

第一个匣子有四尺长,六寸宽。

狄雁儿道:“看来里面应该藏着一柄剑。”

鲍平安道:“不错!那是‘骷髅红粉’。”

风凌怔了怔,道:“梅斩的‘骷髅红粉’?”

——“骷髅红粉”在“江湖十大名剑”之中名列第二,是武林中罕见的神兵利器。

——三十年前,“西山血骷髅”梅斩就曾经凭借着这一柄“骷髅红粉”横行天下,所向无敌。

鲍平安道:“是的。”

第二、三、四、五、六五个石匣方方正正的,一般大小,居然还用一条红丝带紧紧的系在了一起。

狄雁儿笑道:“你为什么要将他们绑在一起?”

鲍平安叹了口气,道:“因为它们就算是被装进了匣子里,也不愿意分开得太远。”

狄雁儿想了想,道:“我知道了,这是姑苏‘聚蚊堂’窦氏五兄弟的‘五毒联珠弹’!”

——唐朝有窦常、窦牟、窦群、窦庠、窦巩五兄弟,自幼便相亲相爱,工诗文、后皆入仕,合著《联珠集》刊行于世,为时人钦佩,号称“五窦联珠”。

——窦群曾有《题剑》诗曰:“丈夫得宝剑,束发曾书绅。嗟吁一朝遇,愿言千载邻。心许留家树,辞直断佞臣。焉能为绕指,拂拭试时人。”可见其耿直、豪迈。

——“五窦联珠”中的窦氏五兄弟都是满腹经纶的才子,而“聚蚊堂”里那窦氏五兄弟却偏偏都是杀人如剪草的恶魔。

鲍平安抚掌道:“你真聪明!不错,这五个匣子里面装着的就是姑苏‘聚蚊堂’窦氏五兄弟当年赖以为祸江湖的‘五毒联珠弹’。”

第七个匣子扁扁的。

狄雁儿沉吟着道:“里面难道是一本书?”

鲍平安点了点头,道:“你倒猜猜看,那究竟会是一本什么书?”

狄雁儿笑道:“天下书籍何止千万,我又怎能猜得出来?”

鲍平安道:“那是《肘后金经》。”

风凌吃了一惊,道:“袁百草的《肘后金经》?”

鲍平安道:“不错!袁百草乃天下第一神医,号称‘起死人、肉白骨’,医术精湛,不可思议。这部《肘后金经》是他毕生心血,端的非同小可。”

风凌叹了口气,道:“袁百草当初既然决定去关外隐居,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的医书留在中原?”

鲍平安道:“《肘后金经》中除了阐述医理、收录药方之外,还记载着许多江湖中人所谓‘独门’暗器与毒药的破解之法,所以从来便为诸多门派、帮会所忌。幸亏袁百草与萧三弟是很要好的朋友。从前江湖中人慑于‘金陵怒剑’的威势,自然不敢去打袁百草的主意。可惜后来萧三弟心灰意冷,豹隐关外,临行前曾经立下重誓,说道有生之年,都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剑……”

狄雁儿接口道:“所以你的萧三弟一走,那位袁神医也就没有了靠山,是不是?”

鲍平安道:“是的。

风凌道:“怪不得当初我在关外的时候经常见到他,原来他是与萧涤尘一齐隐居的。”

鲍平安点了点头,道:“可是这部《肘后金经》实乃袁百草毕生心力之所聚。他既不忍将奇书带去关外,最后与自己一道没入黄土;又担心《肘后金经》落入恶人之手,从此会为祸人间。于是只好送进‘藏宝山庄’,恳求我替他妥善保管,以便他朝另觅传人。”

风凌道:“原来如此。”

第八个匣子居然只有三寸见方。

狄雁儿皱了皱眉,试探着道:“里面是不是夜明珠?”

鲍平安道:“不是。”

狄雁儿道:“难道是祖母绿?”

鲍平安道:“也不是。”

狄雁儿又猜了十余种珍贵的物事,见鲍平安只是摇头,不禁有些灰心,道:“那究竟是什么宝贝?”

鲍平安道:“香。”

狄雁儿笑道:“香也能够算是宝贝?”

鲍平安道:“那就得看是什么香了。”

狄雁儿道:“这是什么香?”

鲍平安淡淡的道:“‘喘月化骨香’!”

听见这五个字,狄雁儿的脸色已经变了。

她吃惊的望着鲍平安,道:“你说这个匣子里装着的就是‘化骨道人’秘制的‘喘月化骨香’?”

鲍平安道:“是的。”

风凌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道:“据说‘化骨道人’仙去之后,‘喘月化骨香’就已经绝迹江湖,想不到居然还有一瓶留在这里。”

鲍平安叹了口气,道:“这位‘化骨道人’如果能活到今日,只怕也有一百岁了。据说他的武功低微,本来不值一哂,可是独门秘制的‘喘月化骨香’却太过霸道,天下间无人能够化解,是以横行江湖数十年,结下的仇家不计其数。他的后人们不想再介入江湖恩怨,索性在他死后的第二个月就全家远赴西域,临行前,便将他留下的最后一瓶‘喘月化骨香’也送进了‘藏宝山庄’收藏。”

风凌也叹了口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他的后人们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那其实也好得很啊……”

最后一个匣子有二尺四寸长,却只有六寸宽。

狄雁儿笑了,道:“我猜里面应该是一幅字画。”

——她的父亲“昙花圣教”教主“三世韦陀”狄云青平日里也喜欢收藏一些古玩、字画。

鲍平安淡淡的道:“你猜对了!”

说到字画,他好像忽然就没有了兴致。

狄雁儿问道:“不知是哪一位名家的真迹?”

鲍平安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狄雁儿怔了怔,道:“那它总应该有一个名字吧?”

鲍平安沉默片刻,道:“听说叫做‘鸿羽美人图’。”

他显然已经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于是风凌就干咳一声,轻轻的拉住了狄雁儿的手,陪着鲍平安一起走出了“藏宝库”。

缓缓的登上了十余级台阶之后,他忽然感到狄雁儿的手变得冰冷而潮湿。

其实他也感觉这条秘道似乎已经变得更加阴森了。

他甚至隐约觉得身后还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他终于忍不住悄悄的回头张望。

石门前居然出现了一条惨白色的人影!

那个人显然已经是一个老人,佝偻的身形仿佛被裹在一团淡淡的烟雾里,完全看不清面目。

白雾之中却有两点异样的光芒在闪烁。

那一定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竟是血红色的!

——他是谁?

——他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藏宝库”的秘道里?

——石门后面的宫殿显然有人居住。

——难道他就是那座地下宫殿的主人?

狄雁儿忽然轻轻的“啊”了一声。

她显然也看到了那个神秘的老人。

血红色的眼睛,惨白色的身影。

如烟似雾,宛若幽灵。

那个老人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惨白色的身形就已经奇迹般消失在秘道中。

石门,无声无息的关上……

鲍平安却一直都没有回头。

不但没有回头,反而忽然加快了脚步。

清晨。

风凌与狄雁儿走进“试玉堂”的时候,鲍平安正在吃早餐。

他吃得很慢,很仔细。

风凌发现“藏宝山庄”里的早餐其实非常简单,除了烤成七分熟的小牛腰肉与那种很烈很烈的酒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狄雁儿悄悄的皱了皱眉。

她既不喜欢吃那么油腻的东西,也不习惯喝那么烈的酒。

鲍平安笑了笑,道:“两位昨夜睡得好么?”

狄雁儿道:“不好。”

鲍平安怔了怔,道:“为什么?”

狄雁儿道:“因为我昨夜梦到了鬼。”

风凌笑了,道:“是不是一只衣裳惨白、眼睛血红、喜欢叹气的老鬼?”

狄雁儿先向他装了一个鬼脸儿,然后才微笑着道:“是的。你昨夜也梦到了那只鬼?”

风凌道:“是的。”

狄雁儿道:“你怕不怕?”

风凌道:“当然怕!”

狄雁儿在鲍平安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低声道:“你呢?你昨夜有没有梦到鬼?”

鲍平安道:“没有。”

狄雁儿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家里真的有鬼!”

鲍平安居然点了点头,道:“知道。”

狄雁儿瞪大了眼睛,道:“既然知道有鬼,你怕不怕?”

鲍平安道:“不怕。”

狄雁儿道:“为什么?”

鲍平安也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我其实也是一只鬼。”

风凌忍不住问道:“你是一只什么鬼?”

鲍平安淡淡的道:“当然是一只酒鬼。”

风凌笑了,道:“看来你今天的心情很好。”

鲍平安道:“为什么?”

风凌道:“因为你至少还会开玩笑。”

鲍平安笑道:“也许是因为你们所说的本来就是一个笑话呢?”

风凌却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们昨夜在秘道里看见的那只鬼不是酒鬼。它也许是一只专门吃酒鬼的鬼。”

鲍平安道:“专门吃酒鬼的鬼叫做什么名字?”

风凌想了想,道:“那只鬼不但长着一对红色的眼睛、喜欢穿白色的衣裳,而且还会叹气,因此可以称之为‘红眼白衣叹气鬼’。”

狄雁儿拍手笑道:“好名字!”

鲍平安也笑了,道:“你们说的那只鬼是不是鲍福?”

风凌道:“鲍福是谁?”

鲍平安道:“鲍福就是你们昨天在秘道里看见的那个怪老头儿。”

风凌道:“他就是那座地下宫殿的主人?”

鲍平安摇了摇头,道:“他是‘藏宝山庄’的老管家。”

——鲍福。

——这的确很像是一个管家的名字。

狄雁儿忽然道:“他真的不是鬼?”

鲍平安笑道:“你为什么会认为他是鬼?”

狄雁儿想了想,道:“因为,也许只有鬼才会喜欢住在那种见不得光的地方,而那种见不得光的地方通常就会被称为‘鬼地方’。”

风凌叹了口气。

——他完全同意狄雁儿的说法。

地下宫殿的确富丽堂皇。

“藏宝库”里的宝藏也的确令人侧目。

可是就算鲍平安将那座宫殿与那些宝贝全都送给他,他也绝对不愿意在那种见不得光的‘鬼地方’多留一刻!

他曾经领教过“七巧玲珑,百变天魔”贾赝生的手段。

“藏宝库”是贾赝生的杰作,号称“武林第一禁地”,那条秘道里必定机关重重。

如果没有鲍平安引路,江湖中绝对没有人敢轻越雷池一步。

所以,那条秘道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看守。

既然如此,鲍平安还把自己的老管家留在地下宫殿里做什么?

难道那个老管家鲍福也与“藏宝库”里面的那些宝贝一样,其实根本就见不得光?

苟延残喘的生命、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叹息着道:“无论他是人还是鬼,都一定很可怜。”

鲍平安道:“他住在豪华得令人难以想像的宫殿里,日日夜夜陪伴着绝大多数江湖中人都梦寐以求的宝物,难道这样的生活也能算是很可怜?”

风凌道:“可是,那些东西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言,岂非根本就毫无意义?”

鲍平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也叹了口气,道:“那也说得是。所以你们认为他的处境与鬼差不多,是不是?”

风凌道:“是的。”

鲍平安道:“可惜他真的不是鬼。”

风凌目光闪动,道:“不是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