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碧血昙花
133600000033

第33章

今押到“翡翠心”一颗,残缺、破旧,当足色纹银十万两整。

天灾人祸,恕不赔偿;生老病死,各安天命。

当期一年,凭票取赎,不赎断当。

天下间每一家当铺开出来的当票看上去都差不多。

那条大汉虽然怎么也看不出“泥菩萨”的“翡翠心”究竟有什么“残缺、破旧”,然而那一百张一千两的银票毕竟不是假的。

所以,他先小心翼翼的将银票与当票全都塞进了打着补丁的衣袋里,再向老板娘懒洋洋的笑了笑,接着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就转身离开了“相思当铺”。

鲍平安吃惊的看着老板娘,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拼命的忍住了。

风凌却盯着那颗“翡翠心”看了很久,终于喃喃着道:“我为什么始终都看不出来它能够值十万两?”

老板娘淡淡的道:“因为它最多只值一万两。”

风凌与鲍平安齐声道:“原来你也知道!”

老板娘笑了笑,道:“当然。我不是早就说过它能够当一万两了么?”

风凌道:“既然只值一万两,你为什么宁愿出十倍的价钱也非要将它留下呢?”

老板娘道:“因为我知道它原来的主人是谁。”

风凌道:“它原来的主人是谁?”

老板娘道:“秦秋阁。”

风凌怔了怔,道:“‘寒砧小筑’的‘相思剑’秦大先生?”

老板娘道:“是的。”

鲍平安皱了皱眉,道:“你不惜出十倍的高价将那颗“翡翠心”留下来,莫非竟是想要拿去还给秦大先生么?”

老板娘轻轻叹了口气,道:“不错!无论如何,人生在世总也应该念着些儿故旧之情吧?”

叹息声中仿佛充满了无奈。

——秦秋阁与冯梦萍是中表之亲。冯梦萍与萧涤尘却是一对痴男怨女。

——可是眼前这位躲在“相思当铺”里的老板娘呢?她与这三个人之间又会有些什么渊源?

风凌与狄雁儿都吃惊的望着老板娘,齐声道:“难道你就是那个萧可怜?”

老板娘又叹了口气,道:“不错!我就是萧涤尘的胞妹,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萧可怜!”

鲍平安微笑着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来找你的?”

萧可怜淡淡的道:“难道你不是带他们来找我的么?”

微笑已经变成了苦笑。

鲍平安苦笑着向风凌使了一个眼色。

风凌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了那柄“黄金小剑”,递给萧可怜,道:“这是……”

萧可怜却摇了摇手,道:“你是我大哥在关外认识的新朋友,是不是?”

风凌道:“是的。我叫风凌。”

萧可怜接过“黄金小剑”把玩了一会儿,眼神之中似乎渐渐流露出一丝亲近之意。

林朝奉忽然笑了笑,道:“这件东西你要当多少银子?”

风凌连忙摇了摇头,道:“哪里用得着什么银子?鲍庄主适才只不过是在说笑而已。”

萧可怜道:“多谢!”

鲍平安伸手拍了拍衣襟,向着风凌与狄雁儿笑道:“我答应你们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多谢我呢?”

风凌也笑了,道:“多谢!多谢!”

鲍平安却忽然又板起了脸,道:“你们的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要拿出来典当?”

风凌怔了怔,道:“没有了。”

鲍平安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告辞吧!”

他似乎不愿意在“相思当铺”里久留,所以急着要拉风凌与狄雁儿离开。

萧可怜忽然道:“等一等!”

她将“黄金小剑”揣入怀中,却把那颗“泥菩萨”的“翡翠心”从柜台上拿起来递给了风凌。

鲍平安望着萧可怜,道:“你想请他将这颗‘翡翠心’送去‘寒砧小筑’,是不是?”

萧可怜道:“是的。”

鲍平安道:“但是这颗‘翡翠心’是人家押给你的,可不是卖了给你。如果你此刻就请人拿去还给了秦大先生,一旦人家凑够了银子来赎,你却拿什么东西出来应付?”

萧可怜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担保那个人一定不会来赎这颗‘翡翠心’。”

鲍平安奇道:“为什么?”

萧可怜道:“因为我认得那个人。”

鲍平安怔了怔,道:“那个人是谁?”

萧可怜目光闪动,一字一字的道:“那个人就是戴五!”

鲍平安吃了一惊,道:“‘神偷’戴五?”

萧可怜道:“是的。”

风凌、狄雁儿与鲍平安的脸色都已变了。

戴五是‘无骨居士’的唯一传人,号称‘天下第一神偷’,能日走千家,夜盗百户。轻功佳妙,手段高明,‘缩骨法’出神入化,令人防不胜防。

听到“戴五”这两个字,回想起适才遇见的那个虎背熊腰、懒散邋遢的怪人,他们居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藏宝库”里的透气孔。

那个透气孔只有四寸见方。

如果今日光顾“相思当铺”的那条彪形大汉真的就是“神偷”戴五,以他庞大的身躯,又怎么可能从如此狭小的地方通过?

难道“无骨居士”当年秘传的“缩骨法”竟真的能够神奇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可是如果连号称“天下第一神偷”的戴五都无法在“藏宝库”里来去自如,那幅神秘的“鸿羽美人图”究竟又是如何被人盗走的呢?

这个问题只怕是想破了头也想不通的。

萧可怜与林朝奉却似乎都并未留意到他们脸上的古怪神情。

萧可怜用手将散落在柜台上的细碎泥块仔细的拢作了一堆。

林朝奉居然还找来了半张牛皮纸,先将那些泥块儿小心的包成一包,再微笑着递给风凌。

风凌怔了怔,道:“这是什么?”

林朝奉笑道:“‘泥菩萨’的遗体。”

风凌苦笑着道:“你们不会是想要我将这一包儿东西也带去‘寒砧小筑’吧?”

萧可怜道:“你猜对了。”

风凌道:“为什么?”

萧可怜淡淡的道:“因为‘寒砧小筑’里比‘翡翠心’更加珍贵的物事只怕还有很多。秦秋阁既然总是喜欢将宝贝像‘翡翠心’那样藏起来,留着这些泥巴就或许还会有些儿用处。”

——听她说话的语气,心中对于那位名满天下的秦大先生显然并没有什么好感。

风凌道:“还有什么用处?”

萧可怜笑了笑,道:“我想如果将这些泥巴用水化开,说不定还可以再塑一尊新的‘泥菩萨’呢……”

她说的显然只不过是一句挖苦别人的玩笑话而已。

鲍平安的心中却忽然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萧可怜微笑着道:“没什么。不过我倒是真的很想知道,我大哥究竟还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风凌。

风凌叹了口气,道:“你大哥曾经说过……”

萧可怜向风凌与狄雁儿摇了摇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请随我来。鲍二哥,你也一起来,好不好?”

鲍平安却仿佛有些神不守舍,喃喃着道:“我?我还有事情要办。我这就去‘天罗宫’…去‘天罗宫’找厉大哥聊一聊。唉…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风凌与狄雁儿离开“相思当铺”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了。

狄雁儿抬起头来望了望天,悠悠的道:“想不到居然聊了这么久,看来你们倒真是投机得紧。”

风凌道:“‘你们’?‘你们’是谁?”

狄雁儿道:“‘你们’就是你与那位可怜的萧姑娘。”

风凌笑了,道:“人家的名字叫做‘萧可怜’,不是‘可怜的萧姑娘’。”

狄雁儿也笑了,道:“好好好!那么你是不是真的要听萧可怜萧姑娘的话,将‘翡翠心’与那包儿‘泥菩萨的遗体’一起送到‘寒砧小筑’去呢?”

风凌的手上还拿着那个牛皮纸包儿。

他轻轻的拍了拍纸包儿,道:“是的。萧姑娘说得对,戴五既然号称‘天下第一神偷’,那颗‘泥菩萨’的‘翡翠心’想必就是他从‘寒砧小筑’里盗出来的宝贝了。这种贼赃本来就很难脱手,难道他还舍得再赎回去?”

狄雁儿点了点头,道:“可是你不准备去找鲍平安了么?”

风凌道:“我去找鲍平安做什么?”

狄雁儿道:“难道你已经忘记了‘鸿羽美人图’失窃的事情?难道你已经忘记了他还有麻烦?”

风凌笑了笑道:“放心吧!他与厉天罗是结拜兄弟,‘藏宝山庄’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们晚一点儿再去‘天罗宫’找他也不迟。”

狄雁儿伸出右手食指遥遥的指向“天罗宫”,笑道:“可惜他的马车此刻并没有停在那里!”

风凌转过头来,顺着狄雁儿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轻轻的“咦”了一声,道:“这个时候,他还能够到哪里去?”

鲍平安的马车果然没有停在“天罗宫”门前。

关于“鸿羽美人图”的事情,他们适才都没有向萧可怜说起。

因为他们都觉得尊重别人的秘密也是一种美德。

“鸿羽美人图”的秘密原本就只有厉天罗、兰夫人、鲍平安与冯梦萍四个人知道。

此时此刻,鲍平安除了去找厉天罗夫妇商量对策之外,还能够有什么别的办法?

可是“天罗宫”已然近在咫尺,鲍平安却为什么偏偏没有进去呢?

狄雁儿又指了指自己的脚下,道:“你再看一看这两道东西是什么?”

她的脚下赫然有两道很新的车轮印痕一直通向远处。

风凌道:“车辙。”

狄雁儿道:“不错!这两道车辙已经足够说明鲍平安离开‘相思当铺’之后,并没有去‘天罗宫’,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风凌道:“什么路?”

狄雁儿道:“回头路。”

风凌道:“回头路?”

狄雁儿道:“是的。这条回头路可以通向两个地方。”

风凌道:“哪两个地方?”

狄雁儿道:“一个是‘藏宝山庄’。”

风凌道:“另一个呢?”

狄雁儿笑道:“就是你正准备去的‘寒砧小筑’。”

风凌想了想,道:“‘藏宝山庄’是鲍平安的家。他在这个时候如果忽然想要回到家中自己静一静,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不过如果他是想去‘寒砧小筑’找秦大先生,那就未免有些出人意料了。”

狄雁儿摇了摇头,道:“就算他去找秦秋阁,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风凌道:“鲍平安与秦大先生并没有什么瓜葛,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找他?”

狄雁儿淡淡的道:“你呢?你与秦大先生也没有什么瓜葛,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找他?”

风凌掂了掂手上的牛皮纸包儿,道:“他既然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在我这里,总也不能说是毫无瓜葛吧?”

狄雁儿笑了,道:“难道你忘记了?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东西在鲍平安那里啊!”

风凌怔了怔,道:“什么东西?”

狄雁儿微笑着道:“当然就是那尊在他心目中宝贝得不得了的‘花梨人偶’了。”

她说的显然只不过是一句嘲弄别人的玩笑话而已。

风凌的心中却忽然一震!

他低下头来盯着自己手上的那包儿‘泥菩萨’的遗体,神情竟变得越来越凝重,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一次我们只好分头行事了。”

狄雁儿怔了怔,道:“什么‘分头行事’?”

风凌道:“你先赶回‘藏宝山庄’找到鲍平安,我此刻就去‘寒砧小筑’见秦大先生。”

狄雁儿道:“我为什么要先赶回‘藏宝山庄’找到鲍平安?”

风凌道:“因为鲍平安此刻很可能会有危险。”

狄雁儿吃了一惊,道:“是谁告诉你鲍平安会有危险?”

风凌一字一字的道:“‘泥菩萨’!”

“寒砧小筑”里安静得简直让人受不了。

那间书房的门窗也都关得紧紧的。

风凌身形展动,燕子般掠过围墙,轻轻的飘落在书房门前,正准备伸手去敲门,鼻端却忽然嗅到了一股难闻无比的腥臭气,就仿佛是有人故意在这间书房里堆满了死鱼,那种浓烈的气息连紧闭着的门窗都遮挡不住。

其实他故意骗狄雁儿先回“藏宝山庄”,就是因为他确信鲍平安一定会来“寒砧小筑”找秦秋阁。

难道事情果真如他所料,鲍平安竟已经在这里遭遇了不测?

所以他的脸色陡变,向后退开几步,忽然侧身飞起一脚,踢破了右边的那扇窗子。

书房里没有死鱼,连一条都没有。

左边的墙角处摆着一张竹床,想必秦秋阁平日里总是喜欢倚在竹床上读书。

此刻,那位名满天下的“相思剑”秦大先生就正斜靠在这张竹床上,床边还散落着几本禁书。

——既然他还留在书房里,是谁把他的书房弄得臭气熏天?

——也真难为了他居然还可以受得了。

看到秦秋阁,风凌的眼睛里竟忽然露出了一丝恐惧之色。

他忽然发现,秦秋阁既不会嫌这间书房太臭,也绝对不会再接受那颗“泥菩萨”的“翡翠心”了。

因为此刻的秦秋阁已经是一个死人!

他那张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绝望的黑紫色,死鱼般凸出的眼睛里却仿佛充满了不信与悲伤。

他的额头、双肩、前胸与小腹之上竟赫然被某种暗器炸开了五个深深的黑洞!

——究竟是什么暗器居然如此歹毒?

风凌眼睛里的恐惧更深了。

他呆呆的盯着秦秋阁的尸体看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将牛皮纸包儿与那颗“翡翠心”轻轻的放在了窗前。

然后他就拍了拍那个牛皮纸包儿,喃喃着道:“‘泥菩萨’啊‘泥菩萨’,你宁愿粉身碎骨,也要给我们一个启示,果然不愧是菩萨心肠。只可惜…只可惜我们领悟得太晚了……”

狄雁儿一阵风般的奔回了“藏宝山庄”。

鲍平安却既不在“试玉堂”,也不在卧室。

“试玉堂”中有几个庄丁正在忙着安排晚饭。

卧室的门竟已经不知被谁一脚踢破,墙角里一口箱子上的铜锁也不知被谁扭断了,数十件旧衣服丢得满地都是,箱盖大开,箱子里却已经空空如也。

这口箱子里面除了旧衣服之外,难道还曾经装着什么别的东西?

难道风凌所料不差,鲍平安真的有危险?

狄雁儿可真的有些儿急了。

她决定先回“试玉堂”去找那几个庄丁问清楚“藏宝山庄”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于是她急急忙忙的转过身来,然后就怔住!

她忽然发现有一个人正背负着双手,站在卧室门前,盯着她阴森森的冷笑。

她大吃一惊,脸色惨变,道:“是你!”

——她显然曾经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冷冷的道:“你认得我?”

狄雁儿定了定神,并不回答这个人的问题,只是勉强笑了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人道:“我来这里带你走。”

狄雁儿淡淡的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着你走?”

这个人也没有回答狄雁儿的问题,只是伸出了右手,将手掌缓缓的摊开。

他的右手上竟赫然托着五颗色彩斑斓的小球儿,每一颗小球儿上面的花纹都不尽相同,色彩却都艳丽无比,看来宛如毒蜘蛛的肚子。

狄雁儿盯着那五颗小球儿看了很久,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好!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