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碧血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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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衣衫被刀锋割开的长缝之中仿佛有金光闪动。

孟飘望着贾赝生的尸体,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一丝无奈之色,叹了口气,道:“‘避火金蚕甲’?”

葛香香忽然冷冷的道:“原来你的那一招‘风雨飘零’也割不破真正的‘避火金蚕甲’。”

孟飘道:“是的。”

葛香香道:“既然你的那一招‘风雨飘零’也割不破真正的‘避火金蚕甲’,我师父死得岂非就很冤枉?”

孟飘点了点头,道:“的确很冤枉。不过此刻事情总算已经了结,尊师倘若得知贾赝生在葛姑娘的‘万里追风剑’之下伏诛,想来亦必含笑九泉。葛姑娘如欲替尊师报那君山之巅的一刀之仇,便请出手。”

他将从姜错那里夺来的单刀信手抛在一边,缓缓的向前走了几步,脸色柔和,浑身上下尽是空门,显然已经决心引颈就戮。

葛香香仗剑而立,道:“难道你已经不打算替自己的情人复仇了么?”

孟飘黯然道:“贾赝生已经殒命,此刻除了那个凶手本人之外,天下间已经没有人知道雨情咽喉上的那一剑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时也,命也,夫复何言?”

葛香香居然笑了,道:“能不能复仇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不过此刻我已经不想杀你。是贾赝生设计挑拨你与我师父决一死战,也是贾赝生将我哥哥的‘避火金蚕甲’掉了包,才令我师父枉死于你的刀下。既然此刻贾赝生已经伏诛,什么深仇大恨也都报得够了,我又何必再来杀你?”

风凌喜动颜色,道:“葛姑娘深明大义,一笑泯恩仇,豪情更胜须眉,佩服!佩服!”

葛香香却白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很开心,是不是?我与孟飘之间的恩恩怨怨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么?何况你自己也不要高兴得太早,稍候见到我哥哥,你恐怕就不会这样开心了……”

风凌怔了怔。

狄雁儿神色古怪,道:“令兄稍候也会光临敝教么?”

葛香香“哼”了一声,道:“他此刻已经到了。倘若不是为了护送他赶来见你,我独自跑到这里做什么?”

狄雁儿叹了口气,道:“令兄此刻人在何处?”

葛香香道:“就在‘韦陀阁’下。”

狄雁儿快步走近栏杆向“韦陀阁”下望去,就看到了一顶由四个人抬着的暖轿。

葛剑勇一身重孝,静静的站在狄雁儿的面前,苍白而英俊的脸上满是戚容,看来仿佛大病初愈。

一时之间,狄雁儿竟似乎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忍不住偷偷的望了风凌一眼。

风凌却正在一脸茫然的望着葛剑勇。

葛剑勇的声音里似乎也充满了悲伤,望着狄雁儿友善的笑了笑,道:“狄姑娘别来无恙?”

狄雁儿也勉强着笑了笑,道:“我们从前见过面么?”

葛剑勇点了点头,道:“十五年前先父曾经带领着我在这座‘韦陀阁’上拜会过令尊狄教主,当时狄姑娘也是在场的,只是狄姑娘‘贵人多忘事’,此刻想必早已不记得了。”

狄雁儿也许真的早已不记得了。

所以她笑得有一点儿尴尬,道:“是么?当时大家都少不更事,一心只顾着玩耍,哪里还记得住那许多大人们之间的事情?”

葛香香悠悠的道:“有的事情小孩子们可以不记得,大人们却一定会记得很清楚。譬如‘指腹为婚’……”

她居然在“韦陀阁”上当众提及这件事情。

狄雁儿脸上一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难以措辞。

黄寿祺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狄教主亦曾经隐约与我说起过此事,可惜‘无情血剑’葛老庄主早已仙逝,狄教主此刻又不幸身中奇毒,始终昏迷不醒。何况狄大小姐已经…已经……”

他与“三世韦陀”狄云青交情极深,又曾经在“东海无名岛”上亲眼目睹狄雁儿与风凌成婚,此刻眼见狄雁儿陷入窘境,便欲出言维护。

葛剑勇却摇了摇头,道:“其实我这一次冒昧来访,并不是为了与狄姑娘谈婚论嫁。”

葛香香微微一怔。

狄雁儿却仿佛松了一口气,道:“葛庄主大驾光临,究竟有何见教?”

葛剑勇道:“敝庄与贵教一向和睦,我与狄姑娘又是世交,那也就不必客套。如今贵教之中忽生巨变,人才凋零,敝庄亦因为家师不幸仙逝而元气大伤。岳阳武林道上风起云涌,‘五帮十三派’勾结外敌,雄踞半城,虎视眈眈,此诚多事之秋。所以我想……”

黄寿祺目光闪动,道:“莫非葛庄主也想与‘昙花圣教’结盟?”

葛剑勇道:“正是。”

黄寿祺神情古怪,喃喃着道:“‘昙花圣教’与‘万妙山庄’早有秦晋之好,同气连枝,葛庄主又何必多此一举?”

葛剑勇叹了口气,道:“那也未必便是多此一举。其实‘昙花圣教’与‘万妙山庄’之中都已经发生了许多变故,婚嫁之事不妨从长计议。何况家师仙逝,我也要为家师守孝三年,三年之内决计无法谈婚论嫁。倘若三年之后狄姑娘依然有意垂青,我自当遵守旧约,诚心迎娶;倘若三年之后已然物是人非,指腹为婚一事便尽可以作罢……”

葛香香笑了,道:“原来你并不喜欢那位狄大小姐。嘻嘻!这一次我可真是看走了眼。”

葛剑勇道:“‘万事不由人做主,一生都是命安排。’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岂可强求?”

葛香香撇了撇嘴,道:“天意?你真的了解天意么?”

葛剑勇摇了摇头,道:“一个人经历过无数次风雨之后却依然不了解什么是天意,正如一个人经历过许多次恋爱之后却依然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别怪天意难知,因为‘天意从来高难问’;别怪爱情难懂,因为‘情到浓时情转薄’……”

风凌的心中微微一酸。

他知道葛香香这一次才是真的看走了眼。

他看得出葛剑勇其实很喜欢狄雁儿。

孟飘轻轻的叹了口气,俯身将那件“避火金蚕甲”从贾赝生的尸体上脱了下来,递给葛剑勇。

葛剑勇伸出双手恭恭敬敬的从孟飘的手中接过了“避火金蚕甲”,道:“此甲两番流落江湖,皆承孟大侠援手才得以物归原主,敝庄上下无不感激涕零。”

孟飘喟然道:“君山之巅失手误伤尊师,汗颜无地。些许小事,又何足挂齿?”

狄雁儿吃惊的望着葛剑勇,道:“你适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葛剑勇道:“当然都是真的。倘若狄姑娘不嫌拙见浅陋,我们此刻便击掌为盟,贵教与敝庄从此重新结为兄弟之好,守望相助,共御外侮。在场的各位朋友俱是见证。”

他已经缓缓的伸出了右掌。

狄雁儿怔住。

她相信葛剑勇绝对是一番好意。

“昙花圣教”之中的精锐此刻早已伤亡殆尽,实在已经不足以独自与岳阳‘五帮十三派’相抗,也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守护贾赝生留下来的那一大批金砖。

“遗珠神剑”黄寿祺虽然有心相助,但他终究是“两河武林盟主”,事物繁忙,不可能在岳阳久留。

“万妙山庄”之中却依然高手林立。

虽然已经失去了“万里追风剑”何不归这一位大靠山,毕竟还有葛香香可以主持大局。

葛香香的剑法是何不归嫡传,端的非同小可。此刻“风雨神刀”孟飘经脉受损、“七巧玲珑、百变天魔”贾赝生死于非命、金陵“怒剑”萧家更早已淡出江湖。放眼天下,在武功上能够与葛香香相抗之人实已寥寥无几。

“昙花圣教”与“万妙山庄”在这种情形之下重新结盟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狄雁儿沉默了很久,终于也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手掌,在葛剑勇的右掌之上轻轻的击了三下。

葛剑勇点了点头,道:“从此以后,我们彼此之间都不要再提‘指腹为婚’那件事情,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因为从这一刻起,我们已经是朋友。”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儿凄凉。

孟飘与风凌不由得相对苦笑。

朋友?

人生在世,谁又能够没有朋友?

疯子会有朋友。

乞丐会有朋友。

忠肝义胆之人会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纵然是大奸大恶之徒也难免会有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

可是,朋友也有许多种。

有白首相知犹按剑、有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总角之交亲如手足、有刎颈之交誓同生死……

只可惜白马非马、坚石非石,女朋友却不是朋友。

多情自古空余恨。

葛剑勇与狄雁儿真的会成为朋友么?

不会!

绝对不会!

狄云青的病榻前有一盏水晶灯。

狄雁儿与黄寿祺都用一种充满着期待的目光望着孟飘。

孟飘隔着一块绢帕将两根手指搭于狄云青的腕脉之上,沉思良久,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贾赝生擅长用毒,千变万化。这种奇毒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怕难以救治。”

两滴大大的泪珠已经滑过了狄雁儿的脸颊。

她哽咽着道:“我爹爹、四位堂主与本教五十名精锐弟子先后遭逢贾赝生的毒手,难道这种奇毒竟真的已经无法化解了么?”

风凌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也未必。据我所知,天下间至少还有一个人应该可以化解这种奇毒。”

狄雁儿急忙问道:“那个人是谁?”

风凌道:“袁百草。”

狄雁儿眼前一亮,道:“天下第一神医‘起死人、肉白骨’袁百草?”

风凌道:“不错!袁百草医术精湛,不可思议。倘若他能够赶来援手,贾赝生所施的奇毒便定然可以化解。”

狄雁儿道:“这位袁神医此刻人在何处?”

风凌道:“关外。”

孟飘道:“听说袁百草是与‘怒剑’萧涤尘一起隐居关外的,是不是?”

风凌道:“是的。我也曾经在关外住过十年,便是与他们比邻而居。”

狄雁儿道:“其实你与那位袁神医很熟,是不是?”

风凌点了点头,道:“是的。所以我已经决定再去关外走一趟。”

狄雁儿沉吟着道:“可是你自己也中了墨余温的‘追风透骨针’,伤势尚未痊可,怎么能够再长途跋涉?”

孟飘苦笑着道:“可惜我身中‘烟雨断肠丝’,经脉受损,内息运行不畅。否则以我的内力一定可以将没入你左肩里的那根‘追风透骨针’逼出来……”

风凌也苦笑着道:“其实你伤得比我更重。贾赝生的‘烟雨断肠丝’号称‘天下第一歹毒暗器’,倘若在体内留得久了,只怕会后患无穷。所以这一次你恐怕也免不了要陪着我一起去关外散散心了。”

孟飘道:“袁百草也能够治好我的伤?”

风凌道:“我不知道。‘烟雨断肠丝’与‘追风透骨针’都是奇门暗器,锁人经脉,宛如附骨之蛆。不过天下间倘若还有一个人可以谈笑之间将它们化解于无形,那个人一定就是袁百草。”

孟飘喟然道:“你知道许多年之前我曾经欠过萧涤尘一个人情,想不到如今我居然又要欠袁百草一个人情了。好!我们就先将雨情的遗体送回长安安葬,然后再结伴去关外一游,疗伤、邀客之余还可以顺便拜访一下阔别已久的故人,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风凌点了点头,道:“我也要先将贾赝生的遗体火化。”

狄雁儿忽然眨了眨眼睛,道:“贾赝生临死之前,你好像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是不是?”

风凌道:“是的。”

狄雁儿道:“你说了一句什么话?”

风凌也眨了眨眼睛,道:“你不妨猜猜看?”

狄雁儿道:“我猜…我猜那句话一定与莫惊鸿有关!”

风凌笑了笑,道:“你猜对了!”

狄雁儿也笑了。

她微笑着向风凌与孟飘说道:“好!两位天大的面子,此行定然可以请得动那位袁神医了。我就留在岳阳静候佳音。”

风凌想了想,道:“贾赝生留下来的那批金砖其实也是一个祸根。从来‘财帛动人心’,江湖上定会有许多人物对那批金砖生出非分之想,我担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狄雁儿已经微笑着道:“那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黄老先生已经替我重金礼聘了一位保镖,此刻正寸步不离的守护着那批金砖,决计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风凌道:“事关重大,那位保镖信得过么?”

黄寿祺笑了笑,道:“倘若连那位保镖都信不过,天下间恐怕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信得过的保镖了。”

风凌目光闪动,道:“那位保镖此刻人在何处?”

黄寿祺道:“就在后院的仓库里。”

风凌道:“我可不可以去拜访他?”

狄雁儿笑道:“当然可以。风总镖头请随我来。”

风凌怔了怔,道:“风总镖头?”

狄雁儿柔声道:“是啊!难道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中原‘狼牙镖局’的总镖头么?”

风凌笑了。

——当初在“平安镇”上,狄雁儿的确曾经让他冒充过中原“狼牙镖局”的新任总镖头。

他微笑着道:“我当然不会忘记。所以我就更应该去拜访一下我的那位前辈同行了……”

“昙花圣教”总坛后院的仓库里堆满了金砖,高高的堆成了一座夺目的“黄金台”。

果然有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黄金台”畔,看来竟仿佛是这个“黄金台”的影子。

黑影子。

这个人不仅穿着一身黑衣,居然还戴着黑色的帽子与手套,蹬着黑色的靴子,连脸上都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眼睛也是黑的,黑得发亮。

风凌盯着这个人看了很久,忽然道:“‘黑影子替死鬼’?”

影子不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据说,江湖之中价钱最贵的保镖就叫做“黑影子”。

他还有一个绰号叫做“替死鬼”,意思就是说他不仅会像影子一样对自己的主人不离不弃,必要的时候,甚至还可以替自己的主人去死!

所以,无论是谁能够请到他当保镖都无疑是一种福气。

只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请得起他。

他要的价钱是一百两。

每天一百两。

江湖上有关“黑影子替死鬼”的事迹流传得很少。

唯一的一件也许就是他在十六岁的时候,曾经用一根绞索勒死了号称“天下第一采花大盗”的“玉蝴蝶”潘独。

于是风凌又试探着问道:“那个号称‘天下第一采花大盗’的‘玉蝴蝶’潘独真的是被你用一根绞索勒死的么?”

影子又点了点头。

风凌笑了。

他拉起狄雁儿的手,快步走出了仓库。

狄雁儿道:“你觉得这个保镖怎么样?”

风凌道:“很好,就是价钱稍微贵了一些儿。”

狄雁儿低声道:“其实他要的价钱也不是很贵。仓库里有那么多的金砖,就算被他赚上几辈子也是绝对赚不光的。”

风凌笑道:“那也说得是。”

狄雁儿道:“此刻你是不是已经可以放心的与孟飘一起去关外了?”

风凌道:“是的。不过我还是有一点儿舍不得。”

狄雁儿道:“舍不得什么?”

风凌道:“当然是舍不得你。”

狄雁儿脸上一红,轻轻的“呸”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舍不得的是那个‘黑影子替死鬼’呢!”

风凌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见过这个人的名字了。此刻终于有缘一睹他的风采,原本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谁知道心里却反而觉得怪怪的……”

——他在看到“黑影子替死鬼”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居然是那个“天诛地灭”杜黑丸的模样。

狄雁儿柔声道:“你究竟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风凌苦笑着道:“我在想,我这个中原‘狼牙镖局’的风总镖头终究也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

狄雁儿笑道:“为什么?”

风凌煞有介事的喃喃着道:“因为见过了‘黑影子替死鬼’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根本就不配做一个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