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慕容的尸体已经被风凌亲手埋葬在道观后面的一块荒地里。
关小荷找来了一块木板,插在花慕容的坟前,却不知道应该在上面刻些什么字儿才好。
——花慕容嫁的最后一个丈夫是点苍派的大弟子程峰,那么是不是就应该称呼她为“程夫人”?
——可是,也许她更加喜欢人家叫她“紫薇夫人”呢?
关小荷左思右想,举棋不定,最后终于拔出风凌的剑,在木板上刻了“女侠花慕容之墓”七个大字。
风凌回到小楼上的时候,“瞽目神鹰”居然也已经回来了。
不过,他的脸色很差。
风凌笑了笑,道:“看来你好像还没有找到‘天诛地灭’,是不是?”
“瞽目神鹰”叹了口气,道:“是的。可是昨夜长安城里又发生了一件类似的案子。”
风凌怔了怔,道:“他明明知道你正在找他,居然还敢出去作案,胆子可真是不小。”
“瞽目神鹰”道:“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风凌道:“你打算怎样对付他?”
“瞽目神鹰”道:“此人一日不除,就必定还会有许多无辜女子惨遭荼毒,所以我实在已经不能再等!我这就去恳求长乐侯爷帮忙。”
风凌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带你去见侯爷。”
倪东来居然不在花园里。
——这个时候,他本来应该在花园里训练他的牧羊犬。
江楚燕却正独自站在花圃前发呆。
她的左手上提着一个花篮,里面装满了干枯的玫瑰花瓣,右肩上居然还扛着一柄花锄。
那些花瓣本来应该是准备沐浴时洒在水里用的,她此刻拿到花园里来做什么?
二月不是落花天,她却扛着一柄花锄。
难道她想将那些花瓣埋葬在花圃里?
风凌悄悄的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的走了过去,道:“侯爷不在这里么?”
江楚燕似乎又吓了一跳,手中的花篮跌落在地上。
她怔了怔,回过头来,道:“又是你?”
风凌微笑着道:“幸好花篮不是夜光杯,没有那么容易摔破。”
江楚燕终于也笑了,道:“你是来找侯爷的?”
风凌道:“是的。”
江楚燕道:“侯爷早上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两个时辰之内已经去过九次茅房。”
——老人家的肠胃当然没有年轻人的肠胃那么好。
风凌转过头来向“瞽目神鹰”笑了笑,道:“看来我们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瞽目神鹰”淡淡的道:“没关系。我可以去茅房外面等。”
风凌道:“你知道去茅房的路么?”
——他可不愿意陪着“瞽目神鹰”一起傻乎乎的等在茅房外面闻臭气。
“瞽目神鹰”也笑了笑,道:“我的眼睛虽然瞎了,可是我的鼻子还很灵。”
倪东来究竟会不会答应帮助“瞽目神鹰”呢?
无论会还是不会,都似乎与“探丸”的事情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风凌回到小楼上的时候,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他觉得“第一庄”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忽然变得很神秘、很紧张。
——不管杀害司马孟生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关玉辰,他的目的都显然已经达到了。
风凌此刻是应该去找关小荷,继续谈一谈她的那桩心事呢?还是应该先去找石非,讨论一下关小荷的心事究竟是不是空穴来风?
也许他应该直接去找关玉辰谈一谈,探一探关玉辰的口风。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金忘筌忽然来了。
金忘筌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
风凌先给他倒了一杯酒,递在他的手里,然后才叹了口气,道:“花慕容死了。”
金忘筌怔了怔,道:“你怎么知道?”
风凌道:“我在城西那座道观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金忘筌道:“她是怎么死的?”
风凌道:“被人毒死的。”
金忘筌也叹了口气,道:“虽然她一直都很信任那个人,可惜那个人却始终都不肯信任她。”
风凌道:“也许那个人只信任一种人。”
金忘筌道:“死人?”
风凌道:“是的。”
金忘筌道:“你认为那个人会是谁?”
风凌道:“至少不会是你。”
金忘筌笑了,忽然道:“既然我没有嫌疑,你此刻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风凌道:“什么事?”
金忘筌淡淡的道:“关玉辰为什么要把司马庄主、花慕容与我一起骗到‘第一庄’来?我们为什么非要等到二月十四那一天过去之后才可以离开?”
风凌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解释,因为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必要知道。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件事绝对与你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金忘筌道:“可是与我同来的那两个人此刻却已经全都死了!”
风凌道:“所以你就更应该立刻离开这里。”
金忘筌道:“我已经不必等到二月十四过后就可以离开?”
风凌淡淡的道:“是的。我相信关玉辰此刻也早已没有兴趣再要你留下来。”
金忘筌道:“我可不可以问为什么?”
风凌道:“不可以!你只可以走,而且最好立刻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金忘筌居然笑了,道:“可惜我此刻还不打算走。”
风凌苦笑着道:“我可不可以问为什么?”
金忘筌道:“可以。”
风凌道:“为什么?”
金忘筌道:“因为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做。”
风凌道:“这件事与我有关?”
金忘筌道:“我也可以保证,这件事绝对与你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风凌道:“既然与我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金忘筌道:“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风凌想了想,道:“你是来找‘瞽目神鹰’的?”
金忘筌道:“是的。”
风凌目光闪动,道:“你不会是想要帮他一起对付‘天诛地灭’吧?”
金忘筌道:“你猜对了。”
风凌道:“你为什么要对付‘天诛地灭’?难道你与‘天诛地灭’有仇?”
金忘筌淡淡的道:“‘天诛地灭’为什么要对付那些女人?难道他与那些女人都有仇?”
风凌笑了,道:“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本是江湖儿女分所当为之事。不过‘瞽目神鹰’此刻却不在这里。”
金忘筌道:“他在哪里?”
风凌道:“应该还在花园后面的茅房门口。”
金忘筌怔了怔,道:“好,你带我去!”
风凌的嘴角边终于现出了一丝苦笑。
他悄悄的叹了口气,喃喃着道:“看来有些事情真是命中注定的,你想躲也躲不掉……”
风凌与金忘筌经过花园的时候,发现倪东来正带着他的保镖与牧羊犬一起散步。
风凌忽然发觉倪东来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他前几天居然没有想到。
倪东来从前是很讨厌狗的。
可是此刻他对那只牧羊犬却似乎比对这里所有的人都好。
从前他喜欢珍玩、美女、良驹、名剑,此刻却只喜欢躲在花园里遛狗。
难道他真的已经老了?
倪东来看到风凌的时候,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淡淡的道:“你为什么又来找我?莫非是想要与我再赌一局,趁机把那条宝贝金链子赢回去?”
风凌也笑了,道:“侯爷赌得太精,我身上可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好输的了。”
倪东来道:“既然你已经不敢再赌,还来找我做什么?”
风凌道:“我是来找‘瞽目神鹰’的。”
倪东来怔了怔,道:“就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名捕’的瞎老头儿么?他怎么会在我这里?”
风凌奇道:“侯爷适才没有见过他么?”
倪东来道:“当然没有。我至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风凌怔住。
难道“瞽目神鹰”根本就没有等倪东来?
难道倪东来的茅房门前真的很臭,臭得让人受不了?
又是深夜。
小楼上还亮着灯。
风凌独自呆坐在灯前,仿佛已经陷入沉思。
“瞽目神鹰”居然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难道他也失踪了?
他明明应该去找过倪东来的。
可是倪东来为什么没有见过他?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不过风凌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此刻,他的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在晃动着,仿佛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这个女人既不是与他青梅竹马的关小荷,也不是曾经和他一夜风流的花慕容,偏偏竟是那个既美丽、又胆小的江楚燕!
一只花篮、一柄花锄。
一篮早已干枯的玫瑰花瓣。
一个在二月天里葬花的女人。
她的爱情是不是也与那些玫瑰花瓣一样早已枯萎?
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像二月天里的花圃一样冷冷清清?
灯油已经耗尽,油灯忽然熄灭。
风凌在黑暗中叹了口气,缓缓的走下了小楼。
他居然先轻手轻脚的潜入园丁房里偷走了一柄锄头。
——锄头的柄居然是惨白色的。
然后他就扛着那柄锄头,燕子般掠过了花园的围墙,轻轻的飘落在一个花圃旁边。
难道他也想来葬花?
花圃里连一朵花儿都没有,泥土却很松,显然是在不久之前刚刚被人翻动过。
二月不是落花天,当然也不是种花天。
既然不是种花天,替花圃松土做什么?
难道今天江楚燕竟真的在这里葬过花?
风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锄头轻轻的将泥土挖开。
那些干枯的玫瑰花瓣果然都被埋在泥土里,而且埋得很深,此刻在淡淡的月光下看来,仿佛有一种凄艳的美。
他蹲下身子,用双手轻轻的捧起了花瓣。
花瓣下面,竟赫然露出了一张扭曲的脸!
那张脸上的肌肉已经因为极度的惊讶而扭曲,眼睛里却偏偏看不到丝毫恐惧。
因为,被埋在花圃里的人是一个瞎子。
风凌认得这个人。
“瞽目神鹰”!
“瞽目神鹰”的尸体上只有一处伤痕,在背后。
创口竟是圆形的,很小,但是很深。
凶器仿佛应该是一柄又细又长的锥子。
“瞽目神鹰”的脖子已经僵硬,却没有丝毫扭曲。
锥子显然是在他正全神贯注戒备着面前危险的时候忽然从背后刺过来的,而且一锥就刺穿了他的心脏!
否则以“瞽目神鹰”惊人的耳力,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背后那致命的一击?
风凌盯着“瞽目神鹰”背后的伤口,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
那种表情也许是疑惑、也许是伤感,却绝对不是惊讶!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背后已经多了一样东西,这才真的大吃一惊,急忙回过头来,就看到了一只纯种的牧羊犬!
牧羊犬的嘴里居然还叼着一样东西。
借着月光看去,竟仿佛是一张茅房里用的草纸!
——这只牧羊犬是侯爷的宠物。
——它天天都有新鲜的肉骨头吃,为什么还要到茅房里去****?
今夜,金忘筌又听到了敲门声。
风凌敲开金忘筌的房门的时候,衣襟上还沾着泥土,肩上居然还扛着一柄锄头。
金忘筌笑了,道:“你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风凌也笑了笑,道:“因为适才我一直在挖坑。”
金忘筌吃惊的看着他,道:“半夜三更,你为什么要去挖坑?”
风凌淡淡的道:“因为我想学葬花。”
金忘筌更加吃惊了,道:“你为什么要学葬花?”
风凌道:“因为我寂寞。”
金忘筌道:“如果你觉得寂寞,我可以陪你喝一杯。”
风凌摇了摇头,道:“寂寞其实也是一种病,病人是不应该喝酒的。”
金忘筌道:“病人应该喝什么?”
风凌道:“病人当然应该喝药。”
金忘筌道:“你的药呢?”
风凌叹了口气,道:“寂寞是一种很奇怪的病。所以,能够治疗寂寞的药也很奇怪。那种药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轻易买得到的。”
金忘筌道:“你能不能买得到?”
风凌道:“当然能!只不过我病得实在太厉害,已经不能够随便走动了。你可不可以替我去买?”
金忘筌道:“到哪里去买?”
风凌从怀中摸出了那柄“黄金小剑”,递给金忘筌,道:“长安城西四十里处有一片密林,密林深处有三间小屋,屋子的主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貌女子,叫做宋雨情。你明天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身边必定还会有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我有一封信,你一定要连同这柄黄金小剑一起交给那个男人。”
金忘筌道:“信呢?”
风凌笑道:“我立刻就写。”
于是,金忘筌就找来了笔、墨、纸、砚。
风凌就伏在桌子上写了一封信。
金忘筌把玩着那柄“黄金小剑”,忽然笑了笑,道:“这柄小剑真的很厉害。”
风凌道:“为什么?”
金忘筌道:“因为它不仅能够令好像花慕容那样的一流高手都胆战心惊,居然还可以换药。”
风凌微笑着道:“那也说得是。”
金忘筌道:“那个中年男人是一位大夫么?”
风凌道:“不是。”
金忘筌道:“他手上有你需要的药么?”
风凌摇了摇头,道:“他就是我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