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狂风大作。
就在昨夜,“麒麟山庄”的大庄主“金玉满堂”司马孟生莫名其妙的被人一刀刺穿了心脏。
接着,那个总是带着一脸媚笑的小寡妇花慕容居然也神秘的失踪了。
“第一庄”里所有的人都似乎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
所以,就算外面不刮大风,风凌也宁愿一个人躲在小楼上发呆。
“瞽目神鹰”居然直到此刻还没有回来。
难道他也已经遭遇了不测?
风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忽然发觉自己最近想问题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就往坏的方面考虑。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所以,他决定先喝一杯。
喝酒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是至少可以舒缓情绪。
可惜他还没有找到酒,石非就推开了他的门。
石非的手上居然托着一大坛“女儿红”。
风凌笑了。
石非淡淡的道:“我一路走来,遇到了许多人,不过你是唯一一个肯对着我笑的。”
风凌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笑?”
石非道:“为什么?”
风凌道:“因为我忽然发现,原来你真的很了解我。”
石非道:“真的?”
风凌点了点头,道:“你知不知道我适才正在找什么?”
石非道:“难道是在找酒?”
风凌微笑着道:“猜对了!”
石非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坛‘女儿红’不是我的。”
风凌怔了怔,道:“不是你的是谁的?”
石非道:“是关小荷的。”
风凌苦笑着道:“原来你不但能够偷走她的心,还能够偷走她的酒。”
石非干咳了一声,道:“其实,这坛‘女儿红’是关小荷让我送过来给你的。”
风凌道:“她要你送一坛酒过来做什么?”
石非神秘的笑了笑,道:“因为她也与我一样猜到了你此刻一定很想喝酒。”
风凌在心里悄悄的叹了口气,道:“看来此刻很想喝酒的人好像不只我一个?”
石非微笑着道:“所以你能不能也请我喝一杯?”
好香的酒!
风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花慕容已经失踪了?”
石非点了点头,道:“听说昨夜关玉辰与范迎春就已经在四处找她了,可惜直到此刻还没有消息。”
风凌道:“难道他们认为司马庄主的死与花慕容有关?”
石非道:“是的。”
风凌道:“你呢?你认为她的嫌疑大不大?”
石非沉吟着道:“她忽然在这个时候失踪,的确事有蹊跷。不过司马庄主是被人迎面一刀刺穿心脏而死的。江湖上能够迎面一刀就杀死司马庄主的人只怕还不多,所以我想来想去都觉得那个凶手不可能是花慕容。”
风凌道:“言之有理!司马庄主武功不弱,那个凶手居然能够迎面一刀就杀了他,想来必定是一个用刀的高手。”
石非道:“不错!”
风凌道:“此刻‘第一庄’里用刀的高手也许就只有两个。你认为会不会是他们做的?”
石非道:“你是说关玉辰与范迎春?”
风凌道:“是的。”
石非道:“当时我们都亲眼目睹金忘筌一剑就废了范迎春的右手,所以我想杀害司马庄主的人应该不会是范迎春。”
风凌道:“可是她还有左手。如果她用左手使刀比用右手更快呢?”
石非道:“这当然也有可能。”
风凌又道:“关玉辰呢?你有没有怀疑过他?”
石非道:“关玉辰的‘玉连环闪电天魔刀’无坚不摧,迎面一刀杀死司马庄主也许并不难。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害司马庄主呢?”
风凌想了想,道:“也许他认为司马庄主就是‘探丸’派来的杀手。”
石非摇了摇头,道:“如果他认为司马庄主就是‘探丸’派来的杀手,早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动手了,又何必等到昨夜?又何必暗中行刺?”
风凌叹了口气,道:“那也说得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关玉辰也许才是真正的‘探丸借客’?”
石非怔了怔,道:“你怀疑关玉辰也是‘探丸’里的人?”
风凌淡淡的道:“关玉辰虽然是侯爷的亲戚,可是一向都很少来‘第一庄’探望侯爷与他的两个妹妹,是不是?”
石非沉吟着道:“是的。我也觉得他在这个时候忽然来探望侯爷的确有一点儿凑巧。不过他做的是没本钱生意,行踪一向飘忽,那也就不足为奇。至于你说他是‘探丸’里的杀手,我却认为绝不可能。”
风凌道:“为什么?”
石非道:“关玉辰纵横江湖数十年罕逢敌手,以他那种心高气傲的性格,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加入‘探丸’,从此屈居人下?”
风凌道:“也许他就是‘探丸’的首领呢?”
石非笑了,道:“他怎么可能是‘探丸’的首领?江湖上谁不知道‘探丸’的首领是‘六亲不认’司徒借?”
“探丸”当然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组织。
可是司徒借的身份却一点儿都不神秘。
司徒家本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家传剑法博大精深。
可惜,司徒借却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他不但把祖宗留给自己的家业与声名都败得精光,居然还当众烧毁了家传剑谱,险些将司徒家的人全都活活气死,所以才得了一个“六亲不认”的绰号。
不过他天分极高,自创的“疾风十三刺”剑法独步武林,接着就光明正大的成立了“探丸”,数十年来,把江湖上搅得腥风血雨。
他的剑叫做“菊刺”,在“江湖十大名剑”之中排名第七,是人世间难得一睹的利器。
风凌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始终都没有怀疑过关玉辰。”
石非苦笑着道:“的确没有。因为我不敢。”
——无论如何,关玉辰毕竟是关小荷的嫡亲大哥。
风凌的嘴角边也现出了一丝苦笑。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探丸’为什么要来刺杀侯爷?”
石非道:“当然是因为有侯爷的仇人重金礼聘……”
风凌道:“可是侯爷富贵清闲,一向与世无争,在外面哪里会有什么仇人?”
石非神色凝重,道:“你认为是熟人做的?”
风凌道:“不错!”
石非道:“你认为这个熟人就是关玉辰?”
风凌道:“难道没有这种可能么?”
石非摇了摇头,道:“如果真是关玉辰暗中重金礼聘‘探丸’来刺杀侯爷,他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出手刺杀司马庄主?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风凌淡淡的道:“如果害怕打草惊蛇,当初诸葛白丸也就不会特意让我将那张写着‘二月十四日,必杀倪东来’的帖子送入‘第一庄’了。”
石非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风凌道:“也许是因为他早已知道‘黑影子替死鬼’正在寸步不离的保护着侯爷。这里毕竟是侯爷的地盘,假如‘探丸’一击不中,就很难再有第二次机会……”
石非目光闪动,道:“所以他就故意制造混乱,想要令我们心情紧张,甚至互相猜疑?”
风凌道:“不错!人在紧张、猜疑的情况之下就会比较容易犯错。我们犯错的时候,就是‘探丸’最好的机会!”
石非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不得不承认风凌分析得的确很有道理。
他终于叹了口气,道:“倘若真相果然如此,我就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了。”
风凌道:“什么问题?”
石非又叹了口气,缓缓的道:“我知道侯爷与关玉辰之间的交情一向都很好。这一次关玉辰居然不惜暗中重金礼聘‘探丸’来刺杀侯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关玉辰为什么要请“探丸”刺杀倪东来?
外面的狂风都已经渐渐平息了,风凌居然还在苦苦思索着石非留下的最后那个问题,就连关小荷走进来的时候,他都似乎没有发觉。
关小荷的手上居然也捧着一坛“女儿红”。
风凌面前的桌子上有两只空酒杯和一个已经被倒空了的酒坛子,那是他与石非适才饮酒时留下的。
关小荷就先替风凌斟了一杯酒,再将石非用过的那只空杯也添满,然后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们也来喝一杯,好不好?”
风凌摇了摇头,道:“你为什么要喝酒?”
关小荷道:“因为我有心事。”
她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心事重重的。
——一个好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又怎么会没有心事?
——可是,她与石非才是一对儿。她既然有心事,为什么不去对石非说?
风凌试探着问道:“你有什么心事?”
关小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姊姊是怎么失踪的?”
风凌怔了怔,道:“难道你知道?”
关小荷又沉默了很久,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这件事情一定与倪东来有关!”
风凌的脸色已经变了!
其实他也已经想到了关小荷的心事一定很严重,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他也压低了声音,道:“你认为你姊姊的失踪与侯爷有关?”
关小荷道:“是的。”
风凌道:“为什么?”
关小荷叹了口气,道:“我姊姊失踪之后,石非就带人找遍了整个长安城,可是居然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唉!我姊姊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孤零零的举目无亲,又能够走到哪里去?所以我一直都在怀疑当时我姊姊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第一庄’!”
风凌道:“你认为是侯爷故意将你姊姊藏了起来?”
关小荷道:“也许是藏了起来,也许是…是……”
风凌道:“是什么?”
关小荷颤声道:“杀人灭口!”
风凌吃惊的看着关小荷,道:“侯爷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关小荷道:“也许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却被我姊姊无意之中发现了。”
风凌皱了皱眉,道:“侯爷与你姊姊一直都很恩爱,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关小荷道:“因为我姊姊失踪之后,他就做出了几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风凌道:“什么事情?”
关小荷道:“他原本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可是我姊姊失踪之后,他却忽然变得很暴躁。”
风凌道:“那也许是因为他太伤心了。”
关小荷摇了摇头,道:“可是他立刻就搬出了‘翠楼’,还与另外一个女人住在一起!”
风凌道:“江楚燕?”
关小荷道:“是的。他还立刻重金礼聘了一个保镖寸步不离的贴在身后,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从前他最讨厌保镖的,如果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他为什么要害怕?”
——倪东来的变化的确很大。
风凌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有这样的心事,为什么不去对石非说?”
关小荷道:“他对倪东来一向忠心耿耿,又是‘第一庄’的总管,怎么会轻易相信我的话?”
风凌道:“那也说得是。”
关小荷道:“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在后花园里,我为什么没有和你说这些话?”
风凌苦笑着道:“为什么?”
关小荷道:“因为当时我还不敢确定。”
风凌吃惊的看着她,道:“难道此刻你已经找到了什么证据?”
关小荷不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大哥怎么会知道你去了关外?”
风凌道:“因为五年前他曾经在关外碰巧遇到了我。”
关小荷点了点头,道:“其实这几年来,我大哥一直都与关外的生意人有来往。就在我姊姊失踪之前,他又去了关外,走得很匆忙。既然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为什么竟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回来?”
风凌道:“难道他不是回来探亲的么?”
关小荷道:“绝对不是!我想他一定是已经查出了我姊姊失踪的真正原因。这一次他是回来报仇的!”
风凌更加吃惊了,道:“这些事情都是你大哥亲口对你说的么?”
关小荷道:“不是。他不说,也许是不想让我替他担心。”
风凌松了一口气,道:“其实侯爷一向都对你很好的,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关小荷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这句话,又道:“你知不知道司马孟生已经死了?”
风凌道:“知道。”
关小荷道:“你知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风凌道:“是谁?”
关小荷低声道:“一定是我大哥!”
——想不到连她也认为司马孟生是关玉辰杀的!
风凌只好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先给你看两样东西。”
那两样东西就是一幅卷轴有一粒金光闪闪的纽扣。
关小荷瞥了一眼,道:“这粒纽扣是我大哥的。”
风凌展开卷轴,道:“这幅画呢?”
关小荷道:“这幅画是倪东来在我去年生日的时候亲手送给我的礼物。”
风凌的眼睛里已经发出了光。
那幅画是北宋范宽的真迹,市面上极难买到。
一定是有人知道司马孟生爱画成癖,就偷走了关小荷屋子里的名画,拿去送给司马孟生,趁机与司马孟生消除了芥蒂。
金忘筌为什么会听到敲门声?
以司马孟生的武功,为什么竟会被人无声无息的迎面一刀刺死?
因为,那个凶手与司马孟生根本就是认识的!
司马孟生甚至对那个凶手还颇有好感。
可惜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曾经送过名画给他的人居然会忽然对他痛下杀手!
那个凶手设计刺杀司马孟生也许真的是故意制造混乱,企图令“探丸”有机可乘。
可是倪东来一向与世无争,那个凶手为什么一定要买他的命?
是谁最有机会在关小荷的闺房里自由出入?
又是谁最有可能与那位与世无争的长乐侯爷有着鲜为人知的深仇大恨?
这个人,除了关玉辰之外还会是谁?
关小荷道:“这两样东西怎么会落在你的手里?”
风凌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并不重要。”
——金忘筌那么信任他,他当然不想让金忘筌惹上那些无谓的麻烦。
关小荷道:“这件事不重要,什么事才重要?”
风凌道:“当然是你的心事。”
关小荷道:“你肯相信我说的那些话么?”
风凌沉吟着道:“那些虽然都只是你的推测,但是也未必全属无稽之谈。所以…所以此刻我们最应该设法确定的事情就是…就是司马庄主究竟是不是你大哥杀的……”
关小荷道:“好!我立刻就去问他!”
风凌道:“你认为他在这个时候还会对你说真话么?”
关小荷道:“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做?”
风凌笑了笑,道:“其实应该还有一个人也知道司马庄主究竟是不是你大哥杀的。”
关小荷道:“谁?”
风凌道:“花慕容!”
关小荷道:“可是听说她昨夜就已经失踪了。”
风凌道:“我猜她此刻一定还没有离开长安。”
关小荷道:“你知道她此刻在哪里?”
风凌道:“也许就在城西的道观。”
关小荷怔了怔,道:“她为什么会躲在道观里?”
风凌淡淡的道:“因为她喜欢炼丹。”
夜燃烧汞火,朝炼洗金盐。
道家炼丹本是为了修炼“长生之术”与“黄金之法”。
不过,有些心术不正的假道士损衣削食,炼铅烧汞,却是为了女人。
据说那些丹药可以激发男人们野兽般的****。
假道士炼丹是为了女人。
花慕容炼丹又是为了什么呢?
城西的道观里香火冷落,破败不堪。
那些道士们也个个面有菜色,显然都并没有修成什么“黄金之法”。
道观的后院里有一座炼丹炉,炉火烧得正旺。
花慕容果然盘膝端坐在炉前,脸上还带着虔诚的微笑,远远看来,倒真的有点儿像是一位专门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只可惜,她却救不了自己。
她的眼角、鼻孔、耳洞与唇边都有鲜血泌出,可是她自己却仿佛浑然不觉。
她居然还在笑!
风凌已经冲到了她的身边,大声道:“快告诉我,司马孟生究竟是谁杀的?”
花慕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她根本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风凌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因为他忽然发现,花慕容其实早已是一个死人!
炼丹炉对面的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床。
木床上摆着一小瓶酒。
风凌叹了口气,道:“看来花慕容在炼丹之前有先喝一点儿酒的习惯。”
关小荷道:“害死她的那个人一定非常了解她,所以就事先在她的酒里下了毒。”
风凌点了点头,道:“那瓶酒一定是她从‘第一庄’里带出来的。”
——那瓶酒是极品“善酿”,普通地方根本就买不到。
——道观里的那些穷道士们又怎会有这样的好酒?
关小荷道:“所以下毒的人一定还留在‘第一庄’里。花慕容一定知道这个人的计划,所以这个人才会毒死花慕容灭口!”
风凌又叹了口气,道:“不错!只可惜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花慕容的尸体还端坐在那里。
因为那种毒已经使她僵硬得无法倒下去。
风凌撕下了自己的一块衣襟,先替花慕容将血迹轻轻的擦干净,然后才用手掌慢慢的阖上了她的眼帘。
他绝对不能让花慕容死不瞑目!
因为,他们之间毕竟也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欢娱。
尽管那种欢娱也许很荒唐,甚至很虚伪。
关小荷忽然道:“她既然已经中了毒,为什么还会笑?”
风凌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候还有心情去笑一笑,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剧毒发作的时候,中毒的人通常都会觉得很痛苦。
可是花慕容在临死之前,脸上居然还有笑容!
她中的究竟是什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