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是的,只要这样做能让格桑麦朵喜欢,能让她高兴,就有关系。只要出钱把李家锅庄变得比过去加绒家的锅庄还大,以后,自己在李家锅庄院坝里说话会更有分量,更有发言权了。现在,他不大瞧得上当兵出身的尼玛,格桑麦朵跟着这个家伙怎么能够长久?这家伙给了格桑麦朵什么好处?
只有自己,才能够让格桑麦朵她们事事都能称心如意。
打定了主意,扎西多吉就要做出十分惊人而又出其不意的举动,让格桑麦朵喜欢了。
于是,傍晚时分,晚霞正在天空中不停燃烧,淡淡花香充溢在院子里,扎西多吉一脚跨进意西曲珍家的门槛,拜访来了。
现在,扎西多吉又有这么好的一个新想法,他要把自己的好主意说出来了。
扎西多吉刚一落座,格桑麦朵就走上前来给他倒好茶,坐在一边的尼玛又听见扎西多吉这么说道:“曲珍娘娘,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
扎西多吉这样子说话,母女俩已经知道,他又有什么好的想法和主意了。
尼玛也伸长了耳朵,他倒是要听一听扎西多吉这个家伙到底会有什么奇怪想法和主意!
尼玛,从来都没有扎西多吉这么多的新鲜想法和主意。如果不是扎西多吉提议装电灯,他只会在暗淡的烛光下继续吃他的晚饭。这说明,扎西多吉和尼玛恰恰相反,一个总是企图改变什么,另一个就是不让到手的一切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里面,当然包括漂亮女人格桑麦朵。
意西曲珍走过去把电灯打开,于是,扎西多吉就坐在昏黄的灯光下说出了自己的新想法。他说:“曲珍娘娘,你想不想把自己家的锅庄院坝再扩大一些?”
意西曲珍坐在条凳上,她的眼睛变大了一些,却不清楚怎样才能将自己家的锅庄院坝再扩大一些。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好奇,难道扎西多吉少爷像密宗喇嘛一样,会变什么法术?
意西曲珍现在只有这样的想法,只要锅庄能够像现在这样将做生意的人都找上门的景象保持长久,她就很满意了。她没有去考虑怎样把小小的锅庄院坝变大。
不过,她没有考虑过,并不说明她心里没有这样的梦想。一辈子经营锅庄的生意人怎么会没有这样的梦想?
这时候,尼玛盯了扎西多吉一眼,他想说,这个人肯定是疯了。
扎西多吉的眼神的确有点疯狂,可扎西多吉也想对尼玛说,他就是能够。
他也盯着尼玛,充满挑战的意味,说:“我看上了加绒家的那块空地。只要有了他们家的那块空地,咱们李家锅庄想变多大,就可以变多大。”
他的脑子里居然又冒出这么好的一个新鲜主意。
意西曲珍定下神来,朝扎西多吉探了探身子,说:“我们用银子去买他们家的土地,他们家一把大火伤了元气,就不好再开口抬高价钱。”
没有想到曲珍娘娘也是这么聪明!扎西多吉一拍大腿:“对呀!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一模一样。”
意西曲珍的想法和扎西多吉的想法完全相同,但仅此而已。她能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扩建锅庄?意西曲珍只好有气无力地把身体往后一缩,表示她不能够,又规规矩矩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意西曲珍不是贪心的人,能够在电灯光下吃她的晚饭,就已经知足。
这时候,扎西多吉又开口了:“我的想法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我想就从我这里拿银子出去,等以后锅庄里边赚了钱再来还我。”
这下,尼玛像只青蛙一样蹿起来说话了。他把眼睛鼓得铜铃那么大,喊道:“这怎么可能!”
尼玛的声音这么大,和他的阿爸的声音一样亮堂,可是很空洞,没有实际的说服力。
现在只有格桑麦朵没有说话。她不说话,是因为实在抑止不住自己的心跳了!她根本没有想到,扎西多吉会说出这么一个好主意。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实在是有点疯狂。这么个好主意像一团火,将她的整个心都点燃了、都照亮了。她都听到心在胸膛里很惊喜地狂跳。格桑麦朵的胸脯像她自己都没有看见过的海水一样,一起一伏。她真的弄不清是不是爱上了眼前的这位脑子里充满新鲜主意的扎西多吉少爷。这是一个很狂热的、敢想敢干的人!不说是爱,他都给了格桑麦朵无比新奇的感觉,任何女人跟随眼前这个年轻人,都会有一种飞翔的感觉。这样一种飞起来的感觉真是太神奇了。别说是格桑麦朵,任何女人都不会说不爱他。
然而,她的丈夫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平常。尼玛说:“吃不下的东西硬要吃下去,会把肚皮撑破的。”
尼玛这个家伙是有一点不会说话。在这里,还是帮他把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吧。他认为,扎西多吉就是裹卷加绒家那团烈焰的余火,还在不停地燃烧。他要告诉这团火焰,这样燃烧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到头来,只会毁了它自己。
这时候,意西曲珍看着尼玛。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自己女婿的这句话并不令她满意。意西曲珍心想,扎西多吉的想法让自己吃了一惊,但他一来,就像是在帮着她寻找年轻时的梦想。与此同时,相信命中注定的意西曲珍还以为,扎西多吉的到来一定是冥冥之中的上天的安排,是上天要把她年轻时的梦想全都变成现实。想像中,一朵朵的白云全都在自家锅庄的蔚蓝天空中舒展开来,自由自在地漫游。而现在,却只有眼前的扎西多吉才会有钱,让这么多的白云在她们家的天空中自由自在漫游。
后来,大家都无话可说,都选择了沉默。都选择了黄金一样宝贵而又黄金一样沉重的沉默。
最后,女主人意西曲珍用手在条凳上一撑,缓缓地立起身体,说:“大家还是回房歇息去吧。”
意西曲珍带头先回房去了。
大家各自散去。
二十一
尼玛和格桑麦朵沿着木地板走廊,一前一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尼玛一进房间,就气呼呼地问格桑麦朵:“扎西多吉要不是疯了,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奇怪念头。”
格桑麦朵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不认为这是一个奇怪念头。
看见格桑麦朵没有回答自己,尼玛一头倒在床上,睡觉的时候还把身体往后一缩,朝向里边。格桑麦朵躺在床上的姿势和尼玛如出一辙,她也背对着尼玛睡觉。他们在床上以这样一种方式睡觉,很难有什么亲热举动了。
格桑麦朵睡在床上,经久不息的心跳让格桑麦朵久久不能平静。聪明的格桑麦朵知道,扎西多吉这个出其不意的举动全是为了得到她这个漂亮女人。对于这样的举动,格桑麦朵心领神会,但是,她真是没有想到,一个男人会用这么一种方式来表达爱意。也只有扎西多吉少爷才想得出和才能够以这样一种方式表达爱意。
意西曲珍率先回房歇息去了,今天晚上,锅庄女主人又要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觉。扎西多吉来到她的这片小小的李家锅庄,不啻是活生生的财神爷。那么多做梦才能梦见的事情,扎西多吉这个有钱人却要它们一个个全都变成现实。他为什么把这么多的好事往自己身上推,意西曲珍心里也同样明白。扎西多吉这样做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格桑麦朵。只是,格桑麦朵已经和银匠的儿子结婚了,扎西多吉还动这样的念头,这样的念头是上天都会怪罪的邪念。
意西曲珍躺在床上想不清楚怎么办,应该去问问女儿格桑麦朵,她有什么想法和心思。母女俩在一起好好地商量商量。
第一天晚上,她们都这样睡不着觉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晚上,意西曲珍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格桑麦朵的说话声。她知道,阿妈想同自己商量事情。黑暗中,格桑麦朵站在门外,轻声呼唤:“阿妈,我睡不着,想到你的房间里来和你商量事情。”
意西曲珍说,进来吧。母女俩就一起躺在床上。
黑暗中,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和神态。意西曲珍先开口:“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格桑麦朵说:“我也想了不少时候,开始也很犹豫,不过现在想通了。阿妈,我们都开了几十年锅庄,到头来却还是一家小锅庄,扎西多吉少爷既然有这个想法,我们为什么不成全了他?”
“这件事上,我很过意不去,难得扎西多吉有这样一片心意。”意西曲珍说,“说老实话,我也有我的打算,我们锅庄一下子扩建成了大锅庄,不光扎西多吉少爷,其他有钱人也都会找上门来,过不了五六年这份情兴许就能还上。”
格桑麦朵说:“阿妈,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就这样办。”
但意西曲珍还是对女儿说:“可是,我担心扎西多吉少爷动其他心思。”
格桑麦朵早已经结婚,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可是阿妈这句话,还是说得她有一点不好意思:“他能有什么心思,扎西多吉少爷看起来又不像坏人。”
不过,意西曲珍想把话说明白了:“我怎么能够去想扎西多吉是一个坏人,我是怕你和尼玛结了婚,扎西多吉还在动你的心思。”
“不太可能吧。”格桑麦朵说。
意西曲珍说:“我想是不可能,可我们不太明白男人们的心思,男人们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不得到手,有时候是不会甘心的。”
格桑麦朵对意西曲珍说:“就算这样也不可能,扎西多吉少爷这回来做生意,不是规规矩矩的吗?”
意西曲珍在黑暗中沉吟了一下,对女儿说:“对,就算扎西多吉有这个心思,这样的事情也一定不会在我们锅庄院坝里发生。”
母女俩就这样躺在床上商量到半夜。其实,这不算是什么商量,而是在打消彼此心中所有的疑虑。是为了探讨梦想成为现实的可能。她们又靠在床沿商量了半天,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果。都半夜了,她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来商量尼玛是怎样的想法。
现在不管怎样,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
意西曲珍叫女儿回自己房间歇息。这时,月光静静地洒在锅庄的青石板院坝中间。树影斑驳处,晃动着格桑麦朵美丽的影子。从此以后,李家锅庄要为这轻柔而又美丽的月光,为格桑麦朵漂亮的影子留出更多、更广阔的空间了。
尼玛没有能够参加这样的讨论,他在月光如水的幽静的夜晚,很快睡着了。听着尼玛的鼾声,格桑麦朵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没有把握让自己的丈夫同意她们母女商量到半夜得出的结果。但是,她不相信这个口口声声,从早到晚都说爱自己的男人会不同意她们的想法。尼玛自小就在这个小小的锅庄院坝里长大,他也看见她们操劳了一天又一天,到头来还要这么操劳下去。格桑麦朵想,他如果爱我,不会不为我们母女着想。
第二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午饭,格桑麦朵把晚上和阿妈商量到半夜才得出来的结果告诉了尼玛。
可是,尼玛这次并没有如她们母女俩所愿。他昂着头,像东升的太阳一样坚定。太阳只能从东面的山顶探出头来放出万丈光芒。
尼玛怎么可能答应扎西多吉的想法。他的想法突如其来,犹如空穴来风。让这家小锅庄突然之间变成康定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锅庄。对这样的想法,他绝对不会答应。
于是,当扎西多吉又去问意西曲珍她们的时候,因为尼玛不同意,母女俩也只有这么回答:“尼玛是家里的男人,他不同意,我们没有办法。”
扎西多吉一听到尼玛不同意,就知道这个家伙又在跟自己唱对台戏。他不可能因为尼玛不同意就有丝毫改变。扎西多吉十分生气,尼玛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他最后还是要听意西曲珍母女俩的。扎西多吉下定了决心,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办到这个家伙不同意的事情。
扎西多吉决定不找格桑麦朵她们商量,他要直接到加绒家去和加绒俄色商量了。
正午时分,扎西多吉一脚跨进了空空如也的大坝子里。一到加绒家他就看见,又瘦又高的加绒俄色正在空空如也的坝子中间走来走去。看来,他的心情比过去好一些。他那副样子像是在帮着扎西多吉丈量自己家的土地。扎西多吉走上前去,站在空旷的院坝里向加绒俄色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加绒俄色站在一边,他的心里并不高兴小小的李家锅庄乘人之危抢占自己的地盘。然而,又不能不考虑眼下的处境。一把大火烧得他愁眉苦脸地再没有威风了。听了扎西多吉一番话,加绒俄色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说:“要我卖地可以,不过,价钱一定要公道。”
加绒俄色一伸手,就在空旷的锅庄院坝里比划出一个数字。这是一个丝毫没有退让空间的数字。这个数字比他们家空旷的锅庄院坝还大。他报的地价没有让扎西多吉占到加绒家的丝毫便宜。这样的价格一定是加绒俄色的无声的抗议,小妹意西曲珍要来欺负自己这个大哥,也不是那么便宜。再有就是,意西曲珍她们家要扩建锅庄,一定会找到他的名下买地盘。
面对加绒俄色伸出来的指头,扎西多吉想了半天,还是很不情愿地点头同意了。他不是下定决心,尼玛不答应的事他就一定要完成吗。
和加绒俄色商量完毕,他又来到了意西曲珍面前。这一次,他也没和女主人多说什么,也一伸手,向意西曲珍比划了一个数字,报了一下加绒家的地价。这个数字不知缩小了多少,反正这个数字是一个颇有些想像力的数字。意西曲珍真没有想到加绒家的地价真是便宜!看来一把大火的确把神气活现的加绒俄色烧成一个低眉顺眼的糟老头了。意西曲珍也没有想到,聪明的扎西多吉少爷这么会做生意,他谈的价钱已经不能不让自己这个老婆子动心。她算了一笔账,这样的地价,只要自己多投工投料,以后的生意像现在这么好,再过五六年,自己还是能够还上扎西多吉这么多的银子。她暗下决心,要亲自去说服尼玛,就算尼玛不同意,这件事情也要这么确定下来。
意西曲珍再次把尼玛叫到跟前,这一下,她的态度就十分坚决了。她那个样子不是商量,只是等着尼玛点头答应。
尼玛只有无奈地看着阿妈那充满狂热的眼睛,点了一下头。他还能不同意,意西曲珍才是这家锅庄的女主人。
看到尼玛不高兴,意西曲珍对女儿说:“平时多劝劝尼玛,告诉他,不出四五年,我们就能够将欠的银子还清。”
意西曲珍已经同意扩建锅庄,扎西多吉心里十分高兴。现在他主动出击,一下子就把唱对台戏的尼玛放翻在地了。扎西多吉得意地对下人们说:“用不着再嚷着要搬家,就在宽敞的李家锅庄的院坝里做我们的生意吧!”
扎西多吉这么说,下人们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于是就在这一年,意西曲珍家的锅庄,要在加绒家原来的地盘上建新房了。风水轮流转,大锅庄成了小锅庄,小锅庄马上要摇身一变成为大锅庄了。李家锅庄要把加绒家锅庄挤到一边去。
是啊!有了扎西多吉,锅庄要变得什么都和过去大不相同了。锅庄里的人只要每天一睁开双眼,就能瞧见这样的变化。他们为一辈子经营小锅庄的意西曲珍高兴,而且也都来为女主人家出一把力。自己锅庄里的人多出工、多投料,可以帮助意西曲珍早一点还上扎西多吉少爷的银子。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陶醉了。看来这一年,要在高兴而又忙碌中度过了。
很显然,尼玛不会像大家这么兴奋。他所看到的是,过去的一切将荡然无存。他自己并不希望有这么大的改变。
不过,现在什么都要按照扎西多吉的心愿来进行。扎西多吉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修建李家锅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