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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落花有意水无情(一)

第24章 落花有意水无情(一)

可是,现在真的有人懂了,居然还是一个小丫头。现在就是那个小丫头也不见了。看来,此生注定,他为王的命运。这一生,他注定是一个大寂寞者。就是一个鬼,也不肯现身见他了。

时光流逝,日月如梭,转间眼三年过去了。萁儿十六岁了。此时她正坐在褒河的岸边遥望。她把白色的双腿浸在清清的河水里,她的乌云般的黑发垂落到腰肩,她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忧愁,卷卷的睫毛覆盖着晶莹的脸颊。褒河的流水穿过整个褒国,像蛇一样蜿蜒,奔向东方,她的脸向着西方。

美丽的夕光映在她的脸上,给她冰冷的脸涂上了一抹温暖的颜色。三年了,这三年来,她几乎每一天都要来到这个地方,静静的站一会。

“小姐,我们走了。晚了,老爷又要训斥奴才了。”

身后圆脸的丫头在小声的叫着萁儿。

小姐,萁儿在心里不禁冷笑一声,她是小姐吗?说起来,还真的是呢?

这三年,她从一个小女奴变成了一个富家小姐。这都是主人的赏赐。三年前,主人把她连夜带出那个她住了三年的孤院。她以为她要出任务了呢?谁知道并不是,而是把她带回了她的家乡。她现在还记得,她一踏上这片土地时的那种无法言喻的兴奋。可是,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她是被带回了褒国,但并不是回到她的家乡,那个破烂的小山村去。她们一行人来到了褒国,一直走到都城郊外的一个镇上。在那里,萁儿意外的发现了她的父亲。是的,就是她的父亲,三年来,让她魂牵梦萦的父亲姒刚。可是,更让她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姒刚对她的表情不再是那样宠爱。而是一种敬,一种谦卑的奉承。

父亲居然和下人一样,叫她小姐。她的心碎了。

她又想起临别的时候,小蝶的那种伤感的眼神。原来,小蝶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忍心告诉她。她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主人培养她的最后一招。那就是绝情继爱。这样的培养模式,萁儿在训奴院,就听说过。这是培养绝杀****的最厉害的一招。那就是,让****割断在人间的最后一丝温情。那就是离开她的父母,在心理上经历一次被遗弃。这种培训是最艰苦,最残忍的,经过这最后一关培训的****,从此以后只是一个工具,她们将彻底失去爱和被爱的能力与意识。

这样的****是最可怕的。是这个世界上,绝对的绝杀。

如果说在那最艰苦的训练的日子里,萁儿心中最后的温情,就是她的父亲姒刚的话,那么,现在,这最后一抹温情也没有了。

主人做的真绝啊。他深知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弱点。尤其像姒刚这样的人。他知道他最需要什么。

那就是钱,人性的贪婪啊。

主人花了大价钱,主人给她的父亲买了房子,置了地,主人让她的父亲从一个奴隶成为了一个奴隶主。这真是她父亲的再生父母啊。

她的父亲的心里像敬神一样的敬着她的主人。

她的父亲成了老爷,她的父亲又娶了三房夫人,三年里,就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她的父亲没有了。她的父亲成了人家的父亲。

姒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和萁儿相依为命的猎户姒刚了。他成了姒老爷。

萁儿的父亲死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萁儿一个人了。她的悲,她的欢,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意了。

清晨,黄昏,在她的父亲和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里,萁儿一个人默默的走开,她站在那里干什么呢?难道,她要站在那里听她的父亲叫她小姐吗?

她孤独的走开,她一直走到这条从褒国王城里流出来的汾河边。望着汾河的水,萁儿觉得她的心没了,在水里,就像一条游鱼,游走了,一直游出了她的视线……

“小姐,我们回家吧。要不然,老爷又要着急了。”

丫头又在身后催了。

萁儿苦笑了一下,回家。哪里还有她的家啊。世界这么大,哪里有她的家啊。那是她的家吗?在那个家里,有一个叫着她小姐的父亲。丫头仆人叫她小姐,父亲叫她小姐,父亲的家还叫她小姐。她成了这一家子人的小姐。

是的,她们不叫她小姐,叫她什么呢?

父亲的一家人都对她客气极了。她们都知道她是她们的衣食父母。这一切都是她给她们的。没有她,她们什么也没有。

父亲指着她,对他的五个子女说,“叫小姐,以后要一辈子对小姐好。小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萁儿听着那五个稚嫩的声音叫着她小姐的时候,她的心都碎了。

为什么,要这样?他们家的恩人,她只是他们家的恩人。她不是他们家的亲人。

天啊。

她多么希望,这五个稚嫩的声音叫她的不是小姐,而是姐姐。她多么希望父亲不是谦卑的叫她小姐,而是大声的,生气的,叫她丫头。

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她什么也没有了。

主人,这就是你的恩赐。

主人,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一生,她只是主人的一个工具了。

萁儿知道,主人是从来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的。主人在她的身上花了这么多的钱,那么后来,主人会在她的身上获得现多的好处。

萁儿看了看自己,就是这个身体,她要给主人挣回多少钱呢?

到了最后,主人利用完了这个身体,主人会放过她吗?

就是主人会放过她,那些被迫害的人会放过她吗?

就是所有的人都放过她了,那么利用完了的她,拖着一副残破的身躯,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三年的岁月,足以改变一切。

汾河水一年一年的向东流,萁儿的目光,在一次次的远眺中,越来越冰冷,即使有一点儿的温情,也在父亲一声小姐里,化为乌有。

她从此成了冰人,没有任何情感,没有眼泪,也没有欢笑,没有……

最后一缕光线都降到褒河上游的山谷里,当清清的褒河水不再能被看见的时候,黄昏就这样降临了。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身后的丫头又在催了。

萁儿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站起,向着不远处的高墙大院走去。

那里就是她的家,姒家大院。

她们主仆两个沿着小路走着,路边的小花开的灿烂。萁儿看到,路边有几丛开的很泼辣的小紫花儿,在暮色里,显出一抹高雅的蓝。萁儿停住了。

“小姐,”

丫头随着萁儿的眼光看到了那小花。她也停住了。这个出身于山野的丫头,真的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个小姐的心里想法。吃这么好,穿这么好,还一天到晚的不开心。脸冷的像块冰。她服侍这个小姐的时间并不长。

她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冰小姐。听说她很难服侍。一年都换很多次丫头,要不是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了。她才不来做这个工。

她现在跟了小姐两个月了。从来也没有见过她笑过。一天到晚,都不和人说句话。还有个怪毛病,晚上从来不让人到她屋里去。

也好,她只要陪着她就行了。小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她是拿老爷的工钱的。只要老爷给工钱,她就当个哑巴也没什么。

现在,一看到小姐不走了。她就停了下来。她也看到了那小花。这有什么稀罕的。到处都是的一种野菊花。有什么好看的。真是奇怪。

但她还是走过去,采了几朵,跑回来捧到小姐面前。她原本以为,小姐会夸赞她几句。要不,最起码也会接过来。可是,她想错了。

小姐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她,然后就把目光移到了她手中的小花上。那目光,天,她没有看错吧。她居然在小姐的目光里发现了一种伤感和怜惜。

“小姐,我,”

“唉,”

“小姐,这花的确很漂亮,我是看你喜欢,没想到。”

“因为漂亮,被人喜欢,就死了,不是吗?”

天啊,丫头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小姐说的什么啊。她怎么听不懂啊。这个小姐,怪不得人家都说她怪呢?真是个又冷又怪的小姐。

是的,萁儿黯然的低下头,往前走了。

是的,丫头没有说错,就是因为小花漂亮,就是因为被人喜欢,所以小花才会被人采摘,所以小花才会死,可是,又有谁想过小花的内心。漂亮有错吗?

就像她一样,不是吗?她摸了一个脸,如此容颜,不是吗?要不是,她的美丽,也许她就不会?

“老爷,小姐回来了。”

丫头的一声叫,让她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姒家大院的门口,她的父亲正站在那里。当然不是她父亲一个人。父亲的手上还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女孩子。那是父亲最小的女儿明珠。父亲的腿下还有一个男孩子。也是两三岁的样子。那是她的二弟明仁。他正在缠着父亲,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回来了。”

父亲看到萁儿,不好意思的笑了。

现在不像以前了,他不再去摸萁儿的头,也不再用那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她早已经不再是他的女儿。她是他的衣食父母。是他们一家子人的恩人。他怎么能不敬着她呢?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萁儿对他们一家的意义了。

他们姒家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萁儿给的。

萁儿没说话,她只是用淡淡的目光看了父亲一眼。

姒刚不由缩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怕萁儿的这种目光。这目光太……

“爹,走啊,走吗?我要去吃张记的龙虾包,去吗?”

脚下的明仁不耐烦的叫着。

“死明仁,又死到哪去了。姒刚你这个老不死的。就知道宠着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吧。看我不……”

院子里一阵风的旋出一个红影子来。

萁儿不看都知道这是她的大娘。父亲的正妻,也是明仁的娘。

“啊,小,小姐。”

明仁的娘在看到萁儿的时候,停住了叫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红了脸。

“我不知道小姐也在这儿。啊,小姐,你看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门外站着。”

明仁娘又回过头来,喝斥丫头,“你这丫头,怎么能让小姐站在这里,还不快点扶小姐回屋。要是着了凉,看我能饶了你。”

说完,又转过身来,一脸笑容的对萁儿说,“小姐,你身子贵,不能在门口这么站着,快点回去吧。我让厨房给你烧了参汤,回吧。”

萁儿什么也没有说,她低了头,走进了门。

众人只看到她挺直的背脊,谁也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是的,她多么希望大娘不是这么客气,就像她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他们的长辈一样。她多么希望能像明仁他们那样,被大娘亲亲的骂那么一回。在这一家的快乐里,她永远是个局外人。

是的,她是一个外人。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是一个孤独的游魂。

在别人的眼里,在阳光下,她永远如一座冰山一样,没有表情。

可是,有谁知道,在一个个的黑暗的夜晚里,在一次次午夜梦回里,她泪流满面。她哭着叫,“娘,”

是的,娘,她不知道这娘叫的谁。

可是,她就是那样的叫了。

叫着娘,流着泪。流着泪,叫着娘。

这么多年里,在一次次残酷的训练中,在父亲一次次谄媚的笑容里,她清楚的看到,她内心的伤口,一次次的绽开,又一次次的愈合,一次次的愈合,又一次次的绽开。

她不知道这伤害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蜷起身子,用自己纤弱的双臂无助的抱住自己,把情感的火光,一点儿,一点儿的压到内心深处,外面再罩上一层又一层的冰罩。

就这样,她成了冰美人。在冻死别人的时候,她先冻死了自己。

汾河的水,一如既往的向东流淌,似乎千万年不变似的。一样的黄昏,一样的落日,萁儿一样的站在汾河边,她依然只是望着,她依然没有说话。她的身后也依然跟着那个丫头。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丫头又在身后,说那句话了。这几乎成了每一天的必修课。

萁儿站起来,披一身夕光,慢慢转过身。就要走。

远处一阵马蹄声,转眼间,一骑就来了两人的身前。白色如银的马,俊雅出尘的少年。马好,人更好。

丫头不由多看了一眼。在这里见到这样骑马出游的人并不少。这里毕竟是褒国国都郊外,城中贵族常出来游玩。只是,这样俊雅的人并不多见,还是一个年轻俊雅的公子。居然一个人。连个随从也没有。

那公子的马真的很快,就像一阵风刮过的一样,转眼就从她们身边驰过。

萁儿依然像往常一样,冷冷的,面无表情的向前走,似乎这个人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样。

奇怪的是,那公子驰过萁儿身边的瞬间,转头,就看到了萁儿冰冷的脸。那一眼让那公子变了脸色。马驰出去很远了,那公子的脸依然向后转着,那目光依然盯着萁儿的脸。似乎,她的脸上有什么东西粘着了他的眼睛一样。

丫头看着那公子的怪样儿,不由笑了一下,这样的男子,丫头在这一个多月里还真的见的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