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余光中诗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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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承继诗骚,浸唐风宋韵(2)

余光中回溯历史文化,不仅表现在题材的运用上,而且表现为对中华民族文化素材的翻新。神话人物女娲、夸父、后羿,历史人物屈原、李广、曹操、李清照,还有长城、故宫等名胜古迹,在余光中诗中均被赋予一定的新意。取材于后羿射九日的古代神话传说,面对“龟裂的茫茫九州”,“我拉开乌号的神弓,搭一支棋卫的劲矢,仰视九日,以清秋雄雕的眼睛”,“以一个凡人邀九尊火神来决斗”,“女娲氏,炼更多的五色石去补天!崦嵫山后埋了九个太阳的尸体”,“孤独的神啊,我留你照亮这世界,我是神的叛徒,我是屠日士,我是后羿!”这最后几句,所表露的是一种叛逆精神,这精神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战无不胜英雄气慨的生动体现。

又如《夜读曹操》:

夜读曹操,竟起了烈士的幻觉

震荡腔膛的节奏忐忑

依然是暮年这片壮心

依然是满峡风浪

前仆后继,轮番摇撼这孤岛

……

诗中所体现的“烈士的幻觉”,是当今海峡两岸具有忧患意识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写照。作为有良知的作家,当面对“恫吓,恫黑”,莫不为满肚郁积而发出呼喊:“苦茶令曹操清醒,老酒令李白沉酣。”面对这一乱局乱世,作为一位炎黄子孙的余光中,更不可能满足于饮酒又饮茶。

余光中十分推崇屈原高尚的人格情操、热爱祖国的真挚情感和刚强不屈的斗争精神。他写屈原、李白的诗篇,采取了不少神话传说和典故,构思奇特,想像丰沛,文辞华美,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写其他题材也是如此,如《刺秦王》,不是简单摹写历史题材,而是经过作者的思考、理解、想象,甚至是情感的透射。再如《夸父》这类题材虽然别的诗人写过,但余光中却能对落日的背影、倒影重新作思考,对壮士的前途重新作出诠释,使这一古老题材焕发出现代意识:

为什么要苦苦去挽救黄昏呢?

那只是落日的背影

也不必吸尽大泽与长河

那只是落日的倒影

与其穷追苍茫的暮景

埋没在紫霭的冷烬

——何不回身挥杖

迎面奔向新绽的旭阳

去探千瓣之光的蕊心?

壮士的前途不在昨夜,在明晨

西奔是徒劳,奔回东方吧

既然是追不上了,就撞上

余光中在“奔回东方”回溯历史文化时,学习古典诗词的凝炼美,在诗歌的音乐性方面则十分讲究声韵结构,像上述所引的诗歌均有独特的节奏,读之雄浑有力,朗朗上口,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

“在古典悠悠的清芬里,我是一只低回的蜻蜓。”余光中对诗经、离骚、唐诗、宋词

念念不忘,写了许多既横接西方,又承袭诗骚的作品,如在余光中创作道路上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香港时期创作的诗篇,由于生完了现代主义的麻疹,故走着利用、继承传统的道路。像《与永恒拔河》中的《公无渡河》、《秋兴》这类套用古人诗句或诗题的作品,《隔水观音》中的《木兰怨》、《将进酒》、《两相惜》,一看题目就把读者带入古典的氛围中。强烈的民族情感和对历史归宿的向往,使余光中无论是吟古还是咏今的题材,都离不开汉唐魂魄。且不说他把外面纷嚷的世界的哭笑转化为“古穆的琴操”和“最后的隐士”,而且还把现代色彩的事物换上古香古色的比喻。如《赠壶记》中的这一段:

到那时高速公路上,吾友

盔磨甲撞爬多少的龟群?

国际机场像雨后的莲塘

能憩多少点水的蜻蜓?

还有摩托车的虾队

……

诗中的国际机场、摩托车队,是现代化的产物,而莲塘、蜻蜓、虾队,却是古已有之的景物。作者用这种土洋结合的借喻与暗喻,使作品增添了生活情趣和诗意。余光中在香港时期写的《唐马》,则不是一般回溯文化历史之作,而是为中华民族塑像,正如流沙河所说:这首诗,通过咏一座放在香港某博物馆玻璃柜中作展览的唐三彩陶艺马,哀我中华民族百年积弱,尚武精神的衰落,悲壮情怀的消泯,以及子孙不肖者“不谙骑术,只诵马经”。此诗场景,动感很强,忽尔今又忽尔古频频变换,似电影蒙太奇(montage)。最先出场的是一匹“骁腾腾”的战马,“刷动双耳”“屹立”,时间是在现代。很快推回古代,秦关汉月大唐风,战马的“长鬃在风里飘动”,四蹄踏响中原,有“叩,寂寞古神州,成一面巨鼓”的金句。接着是“皆逝矣”拉回现代,战马已“失落在玻璃柜里”,变成了“暖黄冷绿的三彩釉身”的陶艺马,不能重返战场。接着又推回古代,天苍苍,野茫茫,“槃篥无声”,冒顿以来的汉家劲敌五单于都相继长眠了。可是,一转眼又拉回现代,“穷边上早换了新敌”,“黑龙江对岸一排排重机枪手”是今日的匈奴弓手,正在那边“熊觊狼觎”。接着再推回古代,战马仍是“雄赳赳千里的骅骝”。只一闪再拉回现代,可怜,竟变成陶艺的“宠物”了,还堪御敌于国门外吗?纵向的三推三拉后,笔锋横向移到博物馆外跑马场中,让读者看清楚,四蹄的子孙做了赌具,两脚的子孙做了赌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而全诗骤终焉,再不说什么了。这样的诗,放在三十年代,便是“民族主义”,放在五十年代,便是“反苏”,都会挨痛批的。其实,《唐马》向往大唐雄风,旨在振奋精神,而谴责子孙之不肖者,亦足洞察本民族的不幸,与盲目的“民族至上”不同。

同样是为中华民族造像,《唐马》是哀其不幸,《黄河》则叹其命苦:

我是在下游饮长江的孩子

黄河的奶水没吮过一滴

惯饮的嘴唇都说那母乳

那滔滔的浪涛是最甘,也最苦

苍天黄土的大风沙里

你袒露胸脯成北方的平原

一代又一代,喂我辛苦的祖先

和祖先的远祖,商,周,秦,汉

全靠你一手摇动的摇篮

摇出了哭声,伴着一首

喉音多深沉的浑黄歌调

不同于面对唐三彩设辞的《唐马》,“《黄河》是面对着黄河照片设辞的。《唐马》在古代与现代之间推回去,拉回来,手法新奇。《黄河》在上游与下游之间,飞过来,翔过去,胸襟博大。没有厚积的学养,没有诚挚的爱心,写不出这样的《黄河》来。此诗场景,开头平平,‘苍天黄土’‘大风沙’谁都会写的,‘母乳’‘摇篮’的象喻也太陈旧了。接下去就热闹起来,黄河中游,历史登场。”这里“流露忧患意识,踏沉重的正步,歌悲伤的大调,非常得体。”流沙河这剀切的分析和到位的评论,令余光中视其为知音。

“在古典悠悠的清芬里,我是一只低回的蜻蜓。”余光中对诗经、离骚、唐诗、宋词

念念不忘,写了许多既横接西方,又承袭诗骚的作品,如在余光中创作道路上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香港时期创作的诗篇,由于生完了现代主义的麻疹,故走着利用、继承传统的道路。像《与永恒拔河》中的《公无渡河》、《秋兴》这类套用古人诗句或诗题的作品,《隔水观音》中的《木兰怨》、《将进酒》、《两相惜》,一看题目就把读者带入古典的氛围中。强烈的民族情感和对历史归宿的向往,使余光中无论是吟古还是咏今的题材,都离不开汉唐魂魄。且不说他把外面纷嚷的世界的哭笑转化为“古穆的琴操”和“最后的隐士”,而且还把现代色彩的事物换上古香古色的比喻。如《赠壶记》中的这一段:

到那时高速公路上,吾友

盔磨甲撞爬多少的龟群?

国际机场像雨后的莲塘

能憩多少点水的蜻蜓?

还有摩托车的虾队

……

诗中的国际机场、摩托车队,是现代化的产物,而莲塘、蜻蜓、虾队,却是古已有之的景物。作者用这种土洋结合的借喻与暗喻,使作品增添了生活情趣和诗意。余光中在香港时期写的《唐马》,则不是一般回溯文化历史之作,而是为中华民族塑像,正如流沙河所说:这首诗,通过咏一座放在香港某博物馆玻璃柜中作展览的唐三彩陶艺马,哀我中华民族百年积弱,尚武精神的衰落,悲壮情怀的消泯,以及子孙不肖者“不谙骑术,只诵马经”。此诗场景,动感很强,忽尔今又忽尔古频频变换,似电影蒙太奇(montage)。最先出场的是一匹“骁腾腾”的战马,“刷动双耳”“屹立”,时间是在现代。很快推回古代,秦关汉月大唐风,战马的“长鬃在风里飘动”,四蹄踏响中原,有“叩,寂寞古神州,成一面巨鼓”的金句。接着是“皆逝矣”拉回现代,战马已“失落在玻璃柜里”,变成了“暖黄冷绿的三彩釉身”的陶艺马,不能重返战场。接着又推回古代,天苍苍,野茫茫,“槃篥无声”,冒顿以来的汉家劲敌五单于都相继长眠了。可是,一转眼又拉回现代,“穷边上早换了新敌”,“黑龙江对岸一排排重机枪手”是今日的匈奴弓手,正在那边“熊觊狼觎”。接着再推回古代,战马仍是“雄赳赳千里的骅骝”。只一闪再拉回现代,可怜,竟变成陶艺的“宠物”了,还堪御敌于国门外吗?纵向的三推三拉后,笔锋横向移到博物馆外跑马场中,让读者看清楚,四蹄的子孙做了赌具,两脚的子孙做了赌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而全诗骤终焉,再不说什么了。这样的诗,放在三十年代,便是“民族主义”,放在五十年代,便是“反苏”,都会挨痛批的。其实,《唐马》向往大唐雄风,旨在振奋精神,而谴责子孙之不肖者,亦足洞察本民族的不幸,与盲目的“民族至上”不同。

同样是为中华民族造像,《唐马》是哀其不幸,《黄河》则叹其命苦:

我是在下游饮长江的孩子

黄河的奶水没吮过一滴

惯饮的嘴唇都说那母乳

那滔滔的浪涛是最甘,也最苦

苍天黄土的大风沙里

你袒露胸脯成北方的平原

一代又一代,喂我辛苦的祖先

和祖先的远祖,商,周,秦,汉

全靠你一手摇动的摇篮

摇出了哭声,伴着一首

喉音多深沉的浑黄歌调

不同于面对唐三彩设辞的《唐马》,“《黄河》是面对着黄河照片设辞的。《唐马》在古代与现代之间推回去,拉回来,手法新奇。《黄河》在上游与下游之间,飞过来,翔过去,胸襟博大。没有厚积的学养,没有诚挚的爱心,写不出这样的《黄河》来。此诗场景,开头平平,‘苍天黄土’‘大风沙’谁都会写的,‘母乳’‘摇篮’的象喻也太陈旧了。接下去就热闹起来,黄河中游,历史登场。”这里“流露忧患意识,踏沉重的正步,歌悲伤的大调,非常得体。”流沙河这剀切的分析和到位的评论,令余光中视其为知音。

作为继欧阳修之后的北宋文坛领袖和北宋文学集大成者,苏轼的文学创作成为北宋文学最杰出的代表。他的诗歌,有开阔的境界,和奔放的风格,不仅在中原一带脍炙人口,而且远至辽国和高丽,均拥有广大的读者。

和屈原、李白、杜甫一样,苏轼也是余光中心中的偶像,他十分赞同吉川幸次郎对苏轼的评价。余光中不仅为文论述苏轼的艺术特点,而且前后写有两首诗为其造像,其一为《夜读东坡》:

淅沥沥清明一雨到端午

暮色薄处总有只鹁鸪

在童年的那头无助地喊我

喊我回家去,而每天夜里

低音牛蛙深沉的腹语

一呼群应,那丹田勃发的中气

撼动潮湿的低空,时响,时寂

像裸夏在鼾呼。一壶浓茶

一卷东坡的诗选伴我

细味雨夜的苦涩与温馨

魔幻的白烟袅袅,自杯中升起

三折之后便恍惚,咦,接上了

岭南的瘴气,蛮烟荒雨

便见你一头瘦驴拨雾南来

负着楞严或陶诗,领着稚子

踏着屈原和韩愈的征途

此生老去在江湖,霜髯迎风

飘拂赵官家最南的驿站

再回头,中年青青只一线

浮在鸥鹭也畏渡的晚潮

那一望无奈的浩蓝,阻绝归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