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文化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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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旅程,张开了文化的眼睛(7)

承德四面环山,能有效抵挡来自北方的寒流,尽管冬季寒冷,但气温高于同纬度的其他城市。加之承德夏季凉爽,因此有了避暑胜地的美称。

现代研究者注意到北京、承德以及承德之外北方草原的地缘关系。承德的兴起,实际上有着更深的政治和军事意义。在承德,山庄的修建恐怕也是一个类似长城的前沿防御阵地。承德的出现,很重要的原因是便于控制可能威胁大清统治的蒙古贵族。

从1703年开始,清王朝便在承德兴建避暑山庄,直至1792年完工,历时近90年。避暑山庄建立后,曾有7名清朝皇帝在这里待过。特别是康、乾年间,山庄和外八庙进入鼎盛时期,帝王们在此消夏理政,使承德成为除北京之外的另一个政治中心。

大清帝国的历史在二十世纪的辛亥革命后结束了,优秀的文化遗产还在流传。金碧辉煌的外八庙和青砖灰瓦的避暑山庄,尽管多了些市场气,但依旧肃穆、宁静、端庄。

沿着承德著名的西大街走走,黄琉璃、歇山顶、石牌坊、银杏树,槐树杨树和枫树,让人想起这座城市的传奇与沧桑。历史和文化就是通过这些五彩斑斓的建筑和树木,静默或灵动,内敛或飞舞,或让人感到什么是层峦叠嶂,什么是层林尽染,什么是底蕴深厚。让人在欣赏美丽秋天的同时,贴身感受这座城市曾包含的战略眼光、政治智慧和文化魅力。

避暑山庄,以不大的地方浓缩了大江南的绝妙风景和建筑精华,兼备了山地、湖泊、平原的风景,是难得的艺术组合与独具匠心的文化展现。

外八庙,以其宏大的实体建筑和精美的建筑细节展示了汉、蒙、藏文化的交融,让人领略西藏布达拉宫的雄伟、山西殊像寺的格调、新疆固尔扎庙的身影,集中体现了清代庙宇建筑的风采。

难能可贵的是清朝统治者“一寺能抵十万兵”的理念构想。据说在承德,之所以修建那么多寺庙,是为了与外族沟通,让人心仁厚。宗教,很好地承担了和平的使命。通过宗教的熏染、文化的交流、相互的了解与沟通,化干戈为玉帛,最终人心向善、天下一统。

单纯的宗教是不存在的,宗教总能与政治挂钩。外八庙的修建,不单教人行善,更为了顺应蒙、藏等少数民族信奉喇嘛教的习俗。清朝统治者处心积虑地修建了外八庙,表达了对藏传佛教的认同,有助于边疆稳定和国家统一。强有力的官方修庙行为,不仅有助于怀柔人心,而且凝固了文化,将庙宇建筑艺术推向了新的高峰。

在宗教政策方面,清朝统治者不仅表达了对蒙、藏喇嘛教的认同,也表达了对汉族宗教信仰的尊重。在承德,我走进了城隍庙,走进了关帝庙,感受到政治与宗教如何相互连接,感受历史与现实如何有机交融。

地处西大街的承德城隍庙在全国也算得上凤毛麟角。这里共有90多尊神像,个个栩栩如生。除“天下第一城隍”外,各殿还供奉着文、武、义、财神、孔子、朱熹、文昌帝君和极具特色的六十甲子神。这座号称“天下第一城隍”的庙宇,是乾隆皇帝钦定的“都城隍庙”,黄琉璃披顶,有意无意地显示它傲然于各地城隍庙的尊贵。屋顶的黄琉璃,与秋天共色,在太阳底下金光四射。

位于西大街第一道牌楼处的关帝庙,香火兴旺,是目前国内唯一现存的皇家敕建关帝庙。楼内的关羽坐像,色彩艳丽,传神逼真。乾隆皇帝曾为关帝庙亲提御匾的“忠义伏魔”和御碑两座,至今保存于庙内。关帝庙的主殿原本是灰瓦泥顶,自从成为皇家寺庙之后,便改为黄色琉璃瓦顶,显得更加辉煌宏伟。

在承德醉人的秋天,感受各民族、各宗教的艺术风格,不失为难得的美的历程。霜天红叶的时节,万紫千红的群山、绚丽多彩的山庄、安详括静的寺庙,蒙太奇般在眼前交替更换——承德正走进我的内心,令我过目难忘。

2011年10月16日至20日初稿,2012年2月1日改定感悟菩提

到南方,不能不参观寺庙。到寺庙,不能不留心菩提树。

1999年12月2日,正是月华如洗、树影婆娑之时,我在厦门南普陀寺前驻足静思。抬头望去,寺院前后那绿叶相扶、雍容大度的老树令我吃惊。在万木竞秀的厦门,它叶大如心的圆形树冠如此让人瞩目。这就是菩提树,2500多年前,告别奢华茕茕独行的释迦牟尼正是依赖于它的支撑成就了正觉。

公元前551年,14岁的释迦牟尼在郊游中发现只有禁欲的苦行者显得心灵安静。从那以后,生活中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使他感到幸福和满足。终究在29岁那年,他抛弃了尘世的一切,加入了自我苦行的人当中。六年过去了,他形同枯木,一无所悟。他终于认识到苦行并不是他应该走的道路,他来到菩提树下,整整沉思默想了七天。七天后,他成了佛,菩提树也因此机缘而成了佛教圣树。

这些年来,我对佛教充满好奇。佛教的理论博大精深,佛教的胸怀广大壮阔。释迦牟尼早年的传说却远远比佛教教义更引人入胜,令人思索。

据说,释迦牟尼的父亲是古印度狮子部落释迦族的国王。释迦牟尼大概与我国伟大的思想家孔子同时代。释迦牟尼出生七日后,他的生母就去世了,国王娶了他的姨母为妻,对他照料得很不错。良好的宫廷教育,使释迦牟尼在少年时就成了一个学识渊博、智能兼备的人。

14岁时的一次郊游,深刻影响了释迦牟尼以后的生活。他有生以来看到了那么多遭受痛苦的人们:衰弱的老人、长满疔疮的病人、腐烂的无人掩埋的尸体,显示着这些人的痛苦不堪。后来,他见到一名正在行乞的苦行者,表情肃穆、举止庄重,显得很有力量和教养。由此他思索着人生的问题:人的一生,为什么要衰老,疾病,受折磨?生命的结局难道就是那令人震惊的腐尸吗?为什么所有的人当中,只有那些内心沉静的苦行者安详自在?由此他萌生了出家修行的念头。

29岁那年的一个夜晚,释迦牟尼没有辞别任何一名亲友甚至他的父母、娇妻和儿子,就悄悄地离开了宫廷。他把武器、马匹及所带的东西都交给了仆人,命他去禀告国王和王妃,从此加入了一个最为严格的苦行派别,隐居山林开始了长达数年的修行。

我注意到释迦牟尼谋求觉悟和解脱的过程。他每天仅靠一粒米和一粒大麻过活,有时甚至用粪便度日。他穿的衣服是用鹿皮、树皮做成的。他从物欲的泥淖中挣脱出来,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思考。他外表生活再简朴不过,内心世界再丰富不过。他一旦定下了生活的目标,就义无反顾地去努力实现。静思造就了深刻,真正具有伟大人格的人,才能矢志不移,心若止水,为了高远的目标受苦受累而无怨无悔。

南普陀寺让我领略了佛祖的崇髙,菩提树引发了我的思考。此时,我走在南普陀寺幽深而远离喧闹的菩提树下,一眉瘦月,几缕清风,竟使我顿有所悟,我感到我的思维活跃起来,我感到对生命的赞歌汨汨流淌。岁月沧桑,菩提树下南普陀寺那神秘莫测、扑朔迷离的佛教气息让我颤栗。我再次对佛充满敬意。

快乐本不在外界,幸福在自我心中。释迦牟尼以其孜孜不倦的人生追求,以真实的生命智慧融人了无量的慈悲心。他创造的佛教为生命的解脱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他在菩提树下发下了誓愿:宁可血涸身腐,不成佛决不起座。沉思使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使他感觉不到视力和听力的限制,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的障碍。他清空了世俗生活积存的枯枝败叶,最大限度地获得了生命的自由。正因为他最倾力的思考,他的心中才平静异常,才洞见了人生和宇宙的本质,由此免去了世俗的烦恼、疑惑,最终获得了正觉和自由。

厦门的朋友告诉我,菩提在梵语中即觉、智、知的意思,也就是断绝世间烦恼而成就捏槃之智慧。菩提树有觉树、思维树之称,至少有四个特点与佛教精神相吻合:一是有顽强的身体,插枝就活;二是叶脉交错,形如心状;三是树叶不易沾灰,有吸尘功效;四是往往在春天落叶,象征置身繁华却不求功利的脱俗情怀。我一笑了之。境由心造,一种自然的生态现象,难道还有僧俗之别?

其实,我想对朋友说,菩提树不说话,就没有口角是非的烦恼;菩提树不想,就没有那么多折磨人的欲念。而一个能活到菩提树那种精神境界,做到顶天立地、孜孜以求、远离功利、觉悟人生的人,是让人高山仰止的伟大。人生在世,诱惑很多。心如沸水,乐少愁多,自我折磨;心若止水,专注一事,得大境界。释迦牟尼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他的大彻大悟造就了佛教的博大精深,不但使自己成为一个“正觉、等觉、无上觉”三觉圆满的人,也帮助他人获得了觉悟。

在婆娑的菩提树下,我们每个人似乎都应该停下匆匆的脚步,思考一下人生的意义。我们应该对自己和世界的本性洞若观火,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明白了存世的价值,我们会行走的更为洒脱,更加忘我。

1999年12月22日

在贵州,想起王阳明

对贵州,我向往已久。贵州因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渊源,民风民俗具有鲜明的本土特色。明代哲学家、文学家和教育家王阳明成道于贵州。因为有了阳明文化这一点睛之笔,贵州文化的天空显得熠熠生辉。

2011年秋天,我随团到贵州考察。列车从湖南进入贵州,窗外天色渐亮,我的内心与天空一样明朗。我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窗外的山山水水,我想弄明白,王阳明生活过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王阳明(1472-1529),名叫王守仁,号阳明子,明代浙江余姚人,世称阳明先生,因此又称王阳明。王阳明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全能大儒,不但精通儒、释、道三家学说,而且经世致用,无论是办教育还是搞军事,都做到了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王阳明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尽管在仕途上备受磨难,但王阳明志在圣贤的理想不曾动摇,终其一生都在推崇实践着儒家的学术和思想。即便在蒙受陷害,被贬贵州龙场的日子,他也能做到以修身为本,胸怀天下,很快调整了心态,展示着作为。在贵州期间,他积极创办书院,收徒讲学,不仅丰富了自己,也成全了别人。

贵阳扶风山麓的阳明祠,是我首先拜谒的地方。阳明祠始建于清朝嘉庆年间,是贵州人民为纪念王阳明而修建的。祠内殿廊相接、林木葱茏,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看了阳明祠关于王阳明的介绍,我有点思接千载的感觉。在这清幽宜人的书香之地,想起王阳明,我再次肃然起敬。

王阳明的心性之学,在中国哲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包括人性论、认识论、修养论等方方面面的内容。人性论方面,强调“心即理”,“心外无理,心外无物”;认识论方面,强调“知行合一”,“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在修养方法上,强调“致良知”,通过反求内心达到“万物一体”的境界。

王阳明生在书香之家,家学渊源深厚。特别是他曾就学于其父王华,获益颇多。王华也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王华14岁时,他家乡的龙泉寺风传“闹鬼”,那儿的人们全被吓跑了,唯独王华无所畏惧,照常在寺中用心读书。即使到了深夜,王华依旧正襟危坐,吟诵不绝,也没发生什么异常之事。事后有人问他:“难道你不害怕吗?”王华答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别人又问:“好多人都看到了鬼,被鬼弄得半死不活,你难道还没看见吗?”王华答道:“从未见得。”问者叹曰:“先生你不是一般人啊,将来一定前途无量!”王华就是这样一种人,从不听别人传闻,而以鬼是否存在于我心来判断其有无,体现了心学“宇宙便是吾心”等理论对他的影响。

还有一件事体现了王华的风度和修为。王华在外为官多年,致仕归乡后,用多年攒来的薪水修建了一座小楼,眼看就要入住了,小楼不幸被大火化成灰烬。当亲友、邻居纷纷前来救火的时候,王华平和如初,从容款待,好像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史载他“谈笑行行如平时,略不见有仓遽之色”。家遭变故,王华镇静如常,足见其制心功夫了得。王华的言传身教,对其子王守仁“心外无物”理论的形成具有一定的启蒙作用。

少年时期的王阳明,志在圣贤,好学不倦。多年苦读,于28岁中举步入仕途,少年得志,一飞冲天。35岁那年,因抗疏直谏,王阳明受到宦官刘瑾等人迫害,在朝廷上被扒下裤子当众打了四十大板之后,受辱被贬为贵州龙场驿驿丞(相当于现在的邮政所所长),从中央官员到基层的办事员,王阳明的中年,可谓命运多舛,处境窘迫。受父亲王华的影响,王阳明也善于制心。他谪龙场至闽界,夜宿深山,不畏猛虎’俨然一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陷龙场困境,备尝艰辛,仍然吟诗、唱歌、弹琴,教孩子们书法和琴技,获得了别样的快乐。

当时的贵州被称为“朝野”、“文野”、“荒野”的“三野之地”,即:远离政治中心、文化中心、经济中心和繁华街市。当1508年王阳明带着两个仆人,翻越千山万水历经艰辛来到龙场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只能搬到一个藤蔓缠绕、杂树丛生的洞穴居住。

短暂的寂寞、苦闷、悲愤之后,王阳明杂以诙笑,坦然面对。没有图书馆,没有资料中心,没带自己的藏书,做学问本属不易,但王阳明默记《五经》要旨,阐发自己的主张,仍然做到了潜心悟道,自成一家。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大问号“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在苦思冥想后得到了破解。他终于明白:自己苦心求索的圣人之道就在眼前,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追求真理和智慧的办法,只能向心中去求。这就是“龙场悟道”。自龙场开始,王阳明逐渐创立和发展了一代心学;贵州龙场因此成了一代宗师的发端之地。

在贵州期间,尽管生活艰难,但王阳明还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兴办书院,广收门徒,“黔中王门”由此而来。那时的书院,由于王阳明的参与,学子蚁聚,风气大开,门生弟子达500多人。王阳明离黔后,王门弟子继续弘扬师说,传播文明,对贵州文化教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统计数据显示,到清末废除科举制度止,贵州的教育从明代以来,曾先后达到了6000举人,700进士的局面,不能不归功于“黔中王门”开风气之先。

王阳明的一生凝聚了一个大儒的风范。聪明伶俐的少年、满怀抱负的青年、坎河不平的中年、老当益壮的晚年,王阳明的一生可圈可点之处很多。在遭遇祸害后,王阳明从繁华的京城来到荒凉的龙场。他所考虑的还是在那种情况下,圣人将会如何去做。这种孜孜不倦的努力,使他达到了淡定从容的圣人之境。晚年的王阳明,得到了复出的机会,曾任南京兵部尚书。他胸有成竹、指挥若定,平定“宸濠之乱”仅用35天,显示了非凡的军事组织才能,被人们誉为“大明军神”。他是一个有着大智慧的人,一生活得很明白。临终那句“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数百年后读来,仍令人感动满怀、佩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