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君重感情,讲义气,尽管卖鱼赚不了几个钱,但有师友来访,必将鲜鱼奉上,分文不取。遇有前来做客的朋友,W君必亲自下厨,热情款待,将鱼煎得两面金黄,如同工艺品一般。w君当年的梦想是当一名优秀的律师。炎炎夏日,为备战全国律师资格考试,W君预备廉价快餐面一箱、嫩黄瓜一筐,租一小屋隐身闹市,闭门谢客。所租小屋简陋寒怆,水泥地板上铺有凉席一张,矮凳一个,“热得快”一支,这便是全部家当。W君用一个月时间复习完所考科目,一举通过考试。如今,W君巳是著名的律师,收人不菲,受人尊重。其人其事,早已被口碑相传,赢得唏嘘一片。
20年后我发现,高考落榜后没有选择复读而匆忙就业的同学,大多没有太大发展,成才成功的比例远远低于读过“高四”甚至“高五”、“髙六”的人。细想一下,差别在于不同的志向和梦想。
高考落榜后,为什么有人会选择复读?因为大家心中有梦想。为什么有人不愿意再复读一年?因为胆怯或未想过那么远。
有目标才会有追求,有理想才会去奋斗。20年前,大家的差别都不大。20年后,大家的身份地位不一样,精神境界也完全不一样。这个世界是为有理想、有目标的人设计的,有了目标和方向,即便是爬,也能离目标越来越近。没有梦想,会一天天失去目标和方向,取得的成就也不会大。
当一个人梦想远方的时候,不会选择原地踏步;当有高飞的冲动后,再也不会满足于在地上爬。选择复读的同学,倔强而又执着,在人生的道路上,靠的是韧劲、毅力和勤奋,一步步实现目标,圆了多年前的梦想。高考后选择立马就业的同学,顾了眼前,来不及规划长远。因为理想并不高远,若干年后,同学与同学之间也会产生很大的差别。
人与人的不同,归根结底在于梦想不同。理想主义的光芒引导我们向前进,脚踏实地最终赢得光辉的未来。
2011年6月4日
两只老鸟
虎牙关西边本来有一个采石场,红火了二十多年,不知怎么就败了。空着的厂房多,年久失修,没人住坏得更快。厂领导便把这房子租出去,供人居住。一时间,厂里有了生气,打豆腐的,卖小吃的,种蘑菇的,酿酒养羊的,人就多了。这里没有高低贵贱,厂里吃国家饭的也不嫌弃这些来自各地的手艺人,外地人都说:“这里人好。”
每天清早,炸油条的锅早早被支起,厂里顿时香气四溢。柴是硬柴,火势很旺,火舔锅,锅压火,轰轰烈烈较着劲呢。炸油条的这家男的姓马,女的姓朱,前些年曾经私奔出来。老家原来都有妻室丈夫,感情不合,于是离了,离得义无反顾。城里人说乡下人不懂爱情,到这看看,真还羡慕得要死。朱马两人日子过得滋润,开了荒,种了地,修葺了房子,蛮像一回事,只是舍不得孩子,隔三岔五回老家看看。我戏称他们是“两只老鸟”’两只自由自在的鸟呢。
这两只鸟待人和气,人缘极好。油条边卖边送,对赊账者从不追要。而过日子,却是精打细算。回一趟老家骑自行车,自带干粮。百十里地,够难的。家里毕竟都有老小,孩子们不肯跟他们出来受罪,跟着原来的父母生活,生活费用朱马都得出。所以赚了钱,两人平分,自理财政。丁是丁,卯是卯,丝毫不马虎。偶尔两人为钱闹点分歧,争吵一会,却各自笑了,宽宏大量地塞给对方“大团结”,数也不数。
然而滋润归滋润,没孩子在身边毕竟冷清。男人便领了孩子来荆小住,女人也精神大增,忙得不亦乐乎。但孩子死活不肯喊“妈”,小嘴嘟哝着说:“我妈在老家呢。”一句话,使得女人好几天强打笑脸。男人为此鼓励孩子,却无济于事。后来,孩子终于怯生生喊“妈”,乐得女人逢人便夸孩子的好。黄昏,母亲和孩子在厂里散步,落日的余辉映着他们。这和谐的情调使厂里那些子女远离的老职工们不禁感慨万分。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朴实宁静平平淡淡,乐趣艰辛蕴含其中。两只老鸟,给人以许多启迪呢。
1995年1月3日
梦中的天堂
无数次我梦中重游,一片洼地或一座土丘。我在那里行走,我看见大大小小各色的花,以及各种形状的青草。透过港汊河滩上一泓泓清水,那五彩斑斓的鱼群,竟像水草一样轻微地摇。我从梦中醒来,细细地吸吮空气,依然感到甜甜的、嫩嫩的清香。
我的记忆由此而深入时空。月光下,獾子出来活动了。它们畏首畏尾,用并不灵敏的鼻子造访着人们的足迹。无数个尖头尖脑的芦苇,在乳白色的水雾笼罩下展示挺拔。这就是故乡,这个叫柴湖的地方,构成了我童年的天堂。
清晨是从短脆的鸟鸣中开始的。咩咩乱叫的羊群,揭开了白日的序幕。它们掠过带露的麦子,宛若悄然飘逸的云朵。斑鸠也开始了低翔,用双翼划过透明的天空,舞蹈着它们的快乐。天真的伙伴们用苇叶卷起苇笛,嘀嘀嗒嗒吹的漫天价响。父辈们用腰刀嚯嚯地割着青草或芦苇,在他们身后,村庄里正冒着一缕缕炊烟。
故乡是个移民点。为了丹江口水库的修建,父辈们远离养育他们的河南淅川在这个尽是芦苇的“柴湖”土里刨食。芦苇和青草是他们的强敌,只有清除它们才能获得足够的土地。孩子们是无忧无虑的,他们只关心如何能把蚂蚱和水鸟赶得疲于奔命。
我陶醉在故乡,陶醉在童年的天空。弹指一挥间,郁郁葱葱的芦苇滩被农田挤占,化肥和农药将土地喂养得木讷呆板。人与自然的和谐被日益疏远,儿时的天堂只有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气息在梦中弥漫。
2001年1月5日
远渡
春汛还未到来,便惊得几只老鸹在河边噪个不休。风使沙土扬起又落下,摆弄着它们不知抛向大地还是撒向远处。蒹葭苍苍,夕阳显得单薄且孤独,我恍恍惚惚站在渡船前舷,仿佛自己从风中落下,又要飘起。
多年以后,我想起的是这样一件事。父亲用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牢牢攥住我上了铁驳船。汉江在我们脚下翻腾,依旧是那些蒹葭和老鸹在进行遥遥地远送。我的心中竟有些惶恐:我不知滔滔江水将如何收拾我。
这是一个渐暖的春日,我与父亲开始了渡河。这是我第一次坐船,第一次跨过汉江。我的紧张使手心沁出了细汗。还来不及感受太多,船已到岸。回望汉江,我只是呆呆地发愣。
我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远渡。在我发愣时,我大奶奶的话尚在耳边回响:“天老爷,恁大的水,民国二十四年。”她干瘪着嘴唠唠叨叨说,“民国二十四年,河水猛涨,宋湾、双河镇、李关桥全被淹了。你奶奶带着你大爹二爹去逃荒。你爸就出生在逃荒路上……”
在记忆的零碎片断里,汉江开始发水。几截黑乎乎的烂木头,几头水里泡胀的白猪,还有那些半熟的西瓜飘过,让整个夏天骚动着不安。“上堤了——”炳坤二爹——一个老队长,提着个破锣在村子里扯着嗓子嘶喊。
我对渡河的想象使我恐惧,以致渡过汉江我还说不出话来,父亲仿佛洞察了我的内心。他用威严的目光审视着我。他说:“这点水就吓着你?你看——”他脱去衣衫,活动了筋骨,“我游个来回给你看看。”
父亲下水时我在发蒙。夕阳斜射,照着父亲突起的青筋。他无声无息地下水,只一霎间,他巳在汉江中央,仿佛一点也不为难。有几次我以为他沉下去了,而他正在回游并向我招手。记忆定格,父亲在那一刹那高大起来,父亲是有力的。这一发现让我全身发颤,而对于远渡的轻蔑由此扎根。
其实,父亲的远渡不至如此。命运如斯,他将人生的挑战视为一种渡河。他一生有几次命运的波折,几乎都可以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你看——”他努力做一个优秀的竞技手,稳当当地绕过险滩,他的内心肯定在笑傲示人,“我游过去给你看看。”
十多年后,我出落成一条壮汉。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我一次次远渡。我永远记得父亲的那次示范,他说:“我游过去给你看看。”
2001年1月31日
老窝
推开一扇朱门,就进人一个世界了。墙上是“髙山流水”,脚下是“千沟万壑”。地老不平,走上去脚板生疼。尽管如此,墙上的风景画、桌上的塑料花多少让人感到主人的朴素与热情。
这是我们一家五口人的窝,十几年了,墙黑了刷白,白了变黑,冷冰冰看着屋内的喜怒哀乐。唯有墙角火炉上的水壶,终日唠唠叨叨挥发着过量的精力。因房门太小而家具皆大,乱七八糟摆在那里,屋内永远像装了沙丁鱼的罐头。
但是,快乐就如每天必吃的青菜,在繁杂平淡的日子日日被端上桌案。家里收入不多,孩子读书开支又大,但和和气气过生活,愁和苦悄悄地就溜走了。母亲爱哼唱豫剧,父亲爱啰啰唆唆,兄弟姐妹无话不说,这老窝便有了她的灵性,她的动态美了。
在这里,日子虽穷,亲情却很浓。家里人偶尔买些荤菜副食之类,彼此却留着不吃,要等一家人都团聚之后才“咪西”呢。为了节省,自家种了菜,养了鸡,喂了猪。父亲是工人,下了班就到菜地去鼓捣。母亲操持家务,一帆风顺的苍老下去。我有时借花献佛,用父母给的钱买些东西孝敬他们,他们那高兴的样子不亚于我小时听懂了“羊有跪母之恩,雀有反哺之意”这话时的喜悦之情。
用一句富有历史感的名词概括说,我们家曾是“半边户”。前些年,吃国家皇粮的只有父亲一人,但举家心性皆高。父母吃了一辈子的苦,受尽了别人的冷嘲与不屑,发誓非要供出能出头的孩子不可,极其乐观地供我们读书。这些无数次激励着我们奋发图强。当哥哥军校毕业用第一个月的工资探亲时,父母激动得夜不能寐。当我的一篇篇诗文见诸报刊时,父母总要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细看。在我们干好每一件事,取得每一次成功时,眼前最先映现的是父母的笑脸,感受到的是博大的亲情所给予的温暖。
平民的日子,真诚实在,也许是互相推让一个苹果,也许是一张鼓励的笑脸,这些琐碎的细节都会成为快乐的源泉。在这样的一个“老窝”,我一天天长大,生命之舟开始按自己的意愿航行。虽然经常感到艰辛劳累,但那朴素、温馨的居所,给了我无穷力量。
1994年10月25日
家史
我的目光越过1940年的渭南平原:随着一个婴儿的呱呱落地,我的老祖母塌陷的脸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她的口里微微喘气,一手牢牢地抓住身下的麦桔,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前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那个春天就是这样留在我的记忆之中。那是一个让我想起历史,想起战争、日本人、国民党兵和土匪的画面。兵荒马乱,年景难卜,但终于阻挡不住一代又一代人生命的延续。据说我的老祖母在那一刻看到了好几个太阳,大地温暖如炭火。麦子长高了,而且转青,接着又开始抽穗,硕大如玉米棒子。
这样的好梦伴着老祖母走进坟墓。我1940年出生的父亲从此理解着生活的困苦。以至于他懂事后因无力为我病危的老祖母敬奉上一碗像样的食物而失声痛哭。
这让我再次想到祖居的那片土地。那时野狼出没,村庄静得怕人,漆黑的夜晚鬼火闪烁。我12岁的伯父给地主做长工三年,可他仍不知道父母究竟流浪在何方,我想在那样的夜晚他肯定渴望着亲情的温暖,不然他不会冒着遭遇饿狼的危险狂奔几十里找到了他的大哥——我的大伯而放声痛哭,将伤痕一次次一处处地指给他的长兄看。
而我的父亲在这一年瘦眉窄骨,脸上罩着一层饥饿的青黄色的薄皮。天气还很冷,可是他没穿鞋子,一双冻得红通通的赤脚寸步不移地跟着他步履艰难的母亲——我的老祖母。
回想起来,我们家几辈人都是挣扎在讨生活的路上,几辈人都怀揣着过上好生活的梦想,但旧世界往往让他们难遂心意。有一段时间,我埋头于家史的整理工作中。我多次拧起眉头,紧闭嘴唇,一度陷入了沉思。
我讨厌贫穷。但一部家史却使我非常感动。我学中国近现代史时是从熟悉和了解家史开始的。我心中反复惦记着这样几个词:农民、命运和土地。土地无疑让人感到亲切。有地的农民能够创造一切人间奇迹。在这种感慨中,我的目光回望着1950年的春天。那醉人的温暖的天气使豫西山地充满生机。小麦青青,一片粉花翠浪。我的老祖母和老祖父率领着三个儿子结束了逃亡的生活,从陕西回到了河南老家。追根溯源,几千年前我的祖先凭着强悍从西北高原奔向了中原腹地,几千年后我的父辈们才真正地在中原腹地生生不息。我想到了黄帝,我祖先的祖先。当我的祖辈们逃亡陕西,他在冥冥之中是否给予了他们以庇护和安慰?
重返家园,我的祖父母好像做梦一样,激动得双手发抖。我的父辈们起早贪黑,侍弄庄稼。没有牲口耕,就用镐头一镐一镐地把土地翻开;没有肥料,每天拿上钉耙和粪筐,把四周的猪粪驴粪,捡得干干净净。庄稼成熟了,他们日夜守在地里,以保卫合作社胜利的果实。锅盖终于揭开了,烟囱终于冒烟了,饭菜终于充足了。豫西山地生意益然。天髙气爽,浮云流逝。我想故乡那时一定是晴空万顷。大地上金子般的黄,玛瑙般的红,一定宛如版画家精心绘制的画面。
现在,我的目光定格在上世纪80年代的天空。祖居地的乡亲们终于可以打着饱嗝在自家红砖红瓦的庇护下晒着太阳,时不时哼出一段豫剧了。70年代出生的我成长得一帆风顺。1983年我们全家离开了土地、农村和乡音。在一座城市的边缘艰苦而又充满希望地生活。这对于一个曾经浸透着太多泪水的家族而言显得至关重要,尽管它的背后充满了艰辛。
1996年,大学毕业后作为一名普通劳动者的我干着普通的工作,尽管同学中当官的高升了,经商者发达了,甚至一掷千金。他们我只有深情地祝福。其实干事业仅仅用金钱和高位来衡量往往显得非常浅薄。重要的问题是,你对这片土地奉献了些什么。
从家史中我读懂了很多。时代的衰败和兴盛总在祖祖辈辈的命运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作为一个后来人,身逢盛世所作所为绝不应该是花天酒地,我们总得对历史、现实和未来做点什么。这让我的目光再次越过1940年的渭南平原。我的老祖母口里微微喘气,一手牢牢地抓住身下的麦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前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199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