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黄斌诗选(中国21世纪诗丛)
13492100000109

第109章 日常,更日常些

〇夏宏●黄斌

〇为什么对汉字这么敏感?你在笔记里谈到很多汉字神奇的发生意义,我的理解是,这不只是就汉字来谈汉字。

●这里面有其他的一些诉求。我体验到里面保留着人当初的行为方式、生命体验,包括思想情感。比如妥帖的“妥”,一只手抚摸到一个女人。只有用手的体温去抚摸一个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才有所回应的,觉得安宁。很多东西可能已经失传了,若认真去考究一番,还能找到一些踪迹,比如这个“妥”字,我就找到了当初的一点踪迹。为什么不是手抚摸在一个男性的身体上才是“妥”呢?这里面是有东西的。

〇去用就够了,为什么要去追溯、破析一个汉字的起源和意义的发生?

●福柯可以去做知识的考古,为什么我不能去做汉字的考古呢?这个惟一的还保持着象形特征,保持着人的活动内容,包括人的肢体形象的汉字,离我这么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去思考它一下呢?

〇对汉字的追溯与思考,对你的诗歌写作产生了影响吗?

●有一定影响吧。弄了一段时间的汉字分析以后,写诗的时候,一个字摆出来,和它当初的意义差不多,有这样的体验。一些具象的东西出现了。

〇你写日常之诗的时候,有时还是喜欢用概念来表达。比如那首《人民考》,里面有大词,里面没有出现很具象的词和人,比如“城市之外是鄙野”,“城市”和“鄙野”对举都是大词。

●这首诗其实是受启于侯外庐先生的《中国思想史》第一卷。

〇有时你有意地用一些很日常的口语来反抗、消解概念性的表达,比如《武昌城曾经的月光》中“黄鹤楼上一把大火/鸡巴毛都被烧了精光”这样的。近两年你的不少诗歌文本,接近口语,可以当作随笔来读,但是以前,你的诗歌追求与日常相陌生而产生的抒情意味,和日常拉开距离。这里面有着诗学观念的转变吧?

●以前写诗很难,现在变得容易了,越写越多。以前为了写一首好一点的诗要否定许多开口的办法,现在就这样开口算了,现在好像没尺度了,兴之所致。

〇不,我以为日常化是你的一个重要尺度。延展来说,诗歌,或者诗意,对你来说是一种日常化的存在,写作的频率越来越开,现在你是像写着日记一样写诗歌。这是否是在追寻诗歌的真实性?

●常常就是一种日记式的,切合自己。以前写诗感觉挺崇高的,挺认真的,精雕细琢的,把哪个字放上去,在哪里转行、分行,都是很讲究的;现在写诗挺快感的,一句话中间不转行了,到底。

〇像《蒲圻县搬运站》那么长的一首诗,完全可以当分了行的散文来读。以前你写中国传统的意象,在语言上是经过提炼的,像炼油一样,近年来你的诗歌中,一些“废话”出现了,比如写母亲的那首《敬惜字纸》中,“别人都叫她但老师,但是的但”。越来越像是一个人在说话,即使他抒情,也竭力把情感稀释到日常语言中去。这和在题材上多选择写日常的现象、人物、事是一致的。

●“但是的但”这样的句子,和日常生活是完全契合的。但是,《蒲圻县搬运站》那样的诗歌,写了十年间的经历,像压缩饼干。一方面是压缩饼干,一方面要接近身体在现场时的感受,糅合在一起了。

〇以前在诗歌中在不断地直接拔高意义,现在却是在降。

●现在和个人的关联多一些,对读者说话的语调少了。

〇你设立了怎样的读者?

●以前总是觉得写给朋友看,或者给诗歌刊物看的,要写得漂亮。现在有句子蹦出来就写,也不考虑什么转行了。以前二十年也没有这两年写的数量多。

〇你的写作速度很快了,有时每天一首,或者一个星期几首。开始我的理解是激情爆发,有一种创造力的冲动。现在我不这样理解了,这和激情的关系不是太大,你好像是越来越向自己的日常精神生活靠近了,似乎更切近日常生活中的那个黄斌。笔记体的《老拍的言说》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写作,而诗歌是像呼吸一样在写,像呼吸一样平常。突然想到卡夫卡的写作,他像咳嗽一样,用力把它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