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不是陌生人。”灵素一笑,几分自嘲。
还以为邂逅神秘英俊温柔体贴的陌生人,做了一个少女的梦。她沈灵素也是一个正当年纪的女子,只是每每做梦,都不得善终,真是不明白为什么。
萧枫柔声说:“我并不是有意隐瞒,而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灵素问:“你知道我?”
“知道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我们一直在找你们。七年前,我们才找到你们。”
七年前。“那时候妈妈已经去世了。”
“是啊。”萧枫遗憾一叹,“后来看到你自己过得很好,不想打搅你的生活,一直没有出来相认。”
“可是灵净还在生。”灵素语气开始降温,“她病卧在床,你们就没一点儿表示?那以前还找我们做什么?”
萧枫温和地反问:“你真以为我们什么都没做?”
灵素忽然想到突然更换的主治医生,还有那不知从哪里落下来的三十万元钱,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给的钱。”
可笑她还以为是白坤元的爱心,被感动得一塌糊涂,顿时对他死心塌地,结果被泼了一身脏水。
现在想想,白坤元满脑子都想着琳琅的遗嘱,哪里有心思来关心她妹妹的病。也只有亲人才会在这时候挺身而出雪中送碳了。
灵素感激道:“谢谢你。”
萧枫说:“可是还是没能救得她。”
“那是灵净的命。她摆脱那个躯体,会投生到好人家,过上快乐的生活。这比硬熬着要好多了。”
萧枫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真的不如换一副躯体。”
灵素斟酌片刻,轻声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萧枫说:“萧伯平是我的大伯。灵素,我是你堂兄。”
灵素慢慢抬起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堂兄。
那一个瞬间,她宁愿他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她问:“怎么现在才出来相认?”
“伯父癌症恶化,想见你一面。”
灵素觉得心里被扯了一下,有些疼。母亲和妹妹去世了,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寻她上门,却又是因为时日不多。她这是什么命,总要她亲眼见着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她,把她孤单地留在这个世上。
她黯然伤神。
萧枫叹气:“你会去看看他吗?”
灵素自己也疑惑:“我会去吗?他遗弃我这么多年,现在招招手就要我回去做床前孝子,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灵素。”萧枫无奈。
灵素收起了温情,说:“那三十万,我一分也没动。我会还给你的。”
“钱不是问题。”萧枫说,“既然是一家人……”
“谁是你们一家人?”灵素打断他的话,“我姓沈,你姓萧,我们不是一家人。”
“灵素,他时日不多。他有话想对你说。”
“你既然可以代他来找我,怎么不可以代他传话?”
萧枫一叹:“有些话只能亲口说。”
灵素冷冷看着他:“那他当初送钱的时候,就可以说。”
“灵素……”
“别灵素灵素地叫我,我们俩还没那么亲!”灵素抬高声音,酒吧里的其他客人看了过来。
灵素紧抿着嘴唇,努力镇定,可是心里就是有股气在不停地往上涌,冲得她鼻子发酸,眼睛发热。她愤愤别过脸去。
萧枫这时说:“你同他见一面,开门见山,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对你自己也好。”
灵素站了起来:“不好!我接受不了他,我不想跑去看他是怎么死的。”
萧枫柔声说:“你不至于让一个弥留的老人失望吧。”
灵素冷冷反驳:“自有孝子贤孙围在他床前哭泣。我之于他,一切都已经过去。”
她挣脱萧枫的手,匆匆离去。
她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走过多少条街,才停了下来。
夜色已经降临,华灯如珠宝点缀满都市热闹的街道,身着锦衣的人们来来往往,鬼魅在其中穿梭游走,路人无知无觉,只有她双眼清明。
满街是人,可对于灵素来说,这却是座无人之城。空荡荡的街道和闪烁着的霓虹彰显着她的寂寞。往事纷纷浮现,一下是深沉冷漠的白坤元,一下是盛气凌人的童佩华,一下是身影飘渺的母亲,一下是苍白憔悴的妹妹。最后却定格在温和微笑着的萧枫身上。
堂兄?
灵素冷笑。
自作多情那么久,原来是堂兄妹啊。
那一刹那,她又感觉到了多年前同白坤元摊牌时的悲凉。
灵素一直从段珏那里听到案情进展。或者说,没有进展。
孩子失踪已经十天,生死不明。消息渐渐按捺不住,新闻媒体察觉到了一点儿蛛丝马迹,开始蠢蠢欲动。这必然是白家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
然后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琳琅。
美丽而薄命的女子,如果当年没死,如今的白太太就是他了吧。
灵素想着又自嘲道,若琳琅当年没死,自己也没可能认识白坤元。白家人对于她来说也都是陌生人。
中秋佳节,顾老板做人大方,除了高档月饼,人手一个红包。
同事说:“老板今天特别高兴,听说多年不见的好友回国了。”
“就是刚才进去那个大汉?那身打扮,让我想起大侠萧峰。”
灵素手一抖,茶水泼出来。
自己真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暗笑着,起身去茶水间。身后忽然有人喊:“灵素?”
她一时以为是幻听,继续往前走。才迈了两步,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她转过身去。
男人有着浓密的头发和古铜色的皮肤,夹克衫散发着淡淡烟草香,英俊脸上满是欣喜的笑。
灵素指着他,手指发抖:“你……你……白崇光?”
这人简直像是从地底突然冒出来的。
白崇光哈哈一笑,大力抱住灵素,一下把她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来。
“简直认不出来了!长高了,更漂亮了!过得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白老大的性格一如既往地爽朗。
顾元卓奇道:“你们认识?”
“老朋友了。”白崇光笑道,“怎么,她是你员工?”
“小沈可是我的得力干将一名。”
白崇光有种家长式的自豪:“我们灵素一直就很能干。”
灵素被他搂在怀里,就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浑身疼痛,却又挺喜欢这份热情。
白崇光揽着她就往外走,“来,白大哥请你吃饭,今天可要好好喝几杯。”
顾元卓忙道:“我呢?”
白崇光摆手:“改日。改日一定。”
顾元卓笑骂:“见色忘义!”
灵素没有发言权,她被直接带到了一家最近很红火的川菜馆。
白崇光这时候又不说话了,品着酒,一个劲瞅着灵素,把她盯得浑身发毛。
灵素清了清喉咙,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天才下飞机。我休假,顺道过来看一下老顾,他是我大学时的学长。没想到居然遇见了你。”白崇光笑,“这些年,我无时不挂念你。”
灵素回他一个笑:“我过得很好。你呢?”
“我做起了摄影。”
灵素瞪大眼睛。
白崇光温柔地看着她:“真是怀念你这种天真可爱的神态。”
灵素脸红了,“别打岔。你现在是摄影师?”
白崇光掏出钥匙串,指着上面一样东西说:“在这里混。”
钥匙坠上有一个并不陌生的标记。
“国家地理杂志?”灵素拍手,“你果真出息了!”
白崇光作势要弹她脑门。
灵素笑着闪躲开,问:“你的公司呢?你不会混到连原有的小公司都搞跨了吧?”
白崇光说:“没跨,是我不想做了。蝇头小利,淄侏必究,颇没意思。我是个不成器的二世主,吃基金利息亦可以丰衣足食,于是做起了浪荡子。”
灵素笑:“抱怨什么?这种生活多少人求之不得。”
白崇光问:“你呢?”
“我?读书,毕业,工作。没什么好说的。”
白崇光目光深邃:“你变了很多。”
“我已经老了六岁。”
“不。开朗了,更有气质,更自信。浑身都在闪光。”
灵素直笑:“不不不。你没看到我灰头土脸在工地测量时的模样。”
白崇光说:“大嫂去世时,给你留了一份遗产。”
灵素点头:“我很吃惊。”
白崇光点起一支烟,“大嫂一日突然清醒了过来,挨个叫出大家的名字,这些年的事她似乎也清清楚楚。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她立了遗嘱的当晚就中风故去。”
餐桌上的气氛陷入低谷。
好久,灵素才说:“原来她居然记得我。”
白崇光眼神闪烁一下,“谁能忘得了你?”
灵素不自在地轻咳,“他们……他们出事了,你知道吧?”
白崇光不解:“什么他们?什么事?”
灵素抬起头:“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唉!”灵素摇头,“你回来得可真是时候。白坤元夫妇俩的两个孩子被绑架了。”
白崇光立刻坐直:“你是说浩勤和浩勉?”
灵素这才知道那两个孩子的名字。她点头。
白崇光非常震惊:“怎么会这样?”
灵素说:“我一直友情协助朋友分析一些疑难案件,这次他们找了我。我一去,看到是他们两位,呵呵,有点吓得魂不附体。”
白崇光同情地注视着她:“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白坤元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童佩华倒是真的指着我破口大骂。”
白崇光笑:“我早就预料到童佩华会发展成为一名恶妇。真搞不懂白坤元怎么忍受她的。”
灵素话语里的确有几分气恼,但还是叹息道:“我一直以为她是冷血无情的人物,可到底还是一个母亲。她歇斯底里,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崇光问:“那孩子找到了吗?”
灵素摇头:“一直没有。我感觉不大好。白大哥,我觉得这事没那么容易就了解。我觉得,那两个孩子,凶多吉少。”
白崇光眉头紧锁:“没人告诉我这事。”
“他们以前一直压着,可是最近压不住,很快到处都会知道了。”
“白家能有今天,不可能没有敌人的。只是谁会做出这丧心病狂的举动?”
“听说有内情,可是他们不让公安介入公司内部调查。”
“这种时候了,还要保那一点点机密?”
“孩子是他们的,决定权也在他们手上。”
“也只有他们俩才做得出来。”
灵素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说:“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
“你知道,他们夫妻两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那也可以顺便用来对付生意上的敌手。我同他们已经没了利益关系。”
灵素也说不清为什么有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