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白崇光送她回到楼下,两人互留了联络方式,然后告别。
灵素独自上楼。楼道里的灯又坏了,她摸黑找钥匙开门。
黑暗中有一缕陌生的气息浮动,灵素一惊,喝道:“什么人?”
“是我。”
打火机点燃,萧枫的脸半明半暗。
灵素心口像是被撞了一下,整个人一震,不由直直看着他。
萧枫以为自己吓着了她,忙问:“你没事吧?”
灵素回过神来,匆忙别过脸去,冷声道:“萧大侠?贵人踏贱地,请问有何指教?”
萧枫熄了打火机,楼道回归黑暗。灵素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这个环境倒更适合交谈。
萧枫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是终究不肯原谅伯父了?”
灵素继续摸钥匙,“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付出多少,得到多少,是成正比的。我不抱怨,他也不该抱怨什么?”
“你可以静下心来听我说几句吗?”
灵素没好气,“我又没有设结界,你发出的所有声波都可以无阻碍地传入我的耳朵里。”
萧枫说:“前天伯父一度休克。”
灵素的动作停了下来。
“中途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今天早上才救回来。”萧枫声音沉重,“灵素,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时间不多了。”
灵素没有出声。
过去二十四年里的每一天,那人都有机会来找她们。可是他却一直等到自己快咽气了才想起来。这么自私的人。
灵素开了门,本不欲请萧枫进去,可想这样太不礼貌,只得让一步。
屋子不大,家具简单,窗台上一株开花的仙人掌。电视机柜上摆着一个不起眼的乌木盅,只有明眼人才看得出,这是一件法器,是个镇室之宝。
萧枫拿起来仔细端详,“这东西倒是不错,你从哪里得来的?”
灵素说:“读书的时候和同学上山玩,同庙子里的老和尚一见如故,送给我的。你喝点什么?”
“随便。”
灵素笑:“我这里可没有随便这种饮料。”
“那么,一点儿矿泉水。最好还有一碗面条。”
“你没吃晚饭?”
“都是为了等你。”萧枫坐在沙发上,径自打开电视看起来。
灵素有种请了个麻烦入室的感觉,可是看到萧枫带着几分无赖的笑,也只好认命,前去厨房为萧公子下面条。
对自己说,虽然一肚子怨气,可是对亲情的渴望还是占据了上峰。
人生在世,寻寻觅觅,找的不过是个归属感。
外面电视机播放着恶俗三流八点档连续剧的片头曲。没想萧枫这样看似耳不闻郑卫之音,手不持珠玉之玩的翩翩公子,也会去看那些电视剧,真让人匪夷所思。
灵素一边啼笑皆非,一边往滚水里丢面条。只是神智忽然一个恍惚,想到了好多年前这样一个夜晚。
她还清晰记得那夜是那么闷热潮湿,她在厨房里汗流浃背,心里却满是甜蜜。母亲教她许多菜,最拿手的还是香菇鸡丝面,那天准备仓促,一直担心鸡不进味。可是端着走出去,那人却已经睡倒在沙发里。
灵素想到这里,心里一片惆怅。
面起锅了,浇上汤汁,热腾腾地端出来。一看,萧枫半靠在沙发里,手还握着遥控器,眼睛却已经闭上了。萧枫轮廓鲜明、容貌俊美,白日里看着硬朗强势,有种君临天下的风度,可是这样睡着,恬静又柔和,可真是一副令人心动的画面。
灵素静静看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手里的碗重重顿在茶几上。萧枫猛地醒过来。
“我睡着了?”
灵素无不恶意道:“口水都流出来了。”
萧枫竟然真地不自觉地伸手抹了抹嘴。灵素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得了,吃面吧。吃完了自己洗碗。”
说完,夺过遥控器,换去地方台。正是晚上九点半,开始放新闻。某国领导来访,某国内乱继续,某地水果丰收,某科研成果面世。然后播放当地新闻,只听漂亮的女主播说:“白家双生子绑架案至今仍无进展。据专家说,两个孩子目前或许还未遇害,但是处境极其危险。绑架份子或许对孩子有虐待行为……”
专家?哪个狗屎专家?灵素冷笑。千万别说的就是自己吧。
萧枫在一旁问:“这就是你最近参与的那个案子?”
灵素点点头,“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真不想理这档子事。”
“白家这样的家族机构,非常繁杂。”
灵素忽然问:“那萧家呢?萧家不也是家族机构吗?”
萧枫不屑:“白家怎么能同萧家比?他们赶萧家差远了。”
灵素讥讽地笑,“原来我并非草根,而是出身名门。你要早几年说,也许我如今已是白太太了。”
萧枫说:“做白太太有什么好?你愿意被缠死在白家?”
灵素也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琳琅不就被缠死了吗?
萧枫吃面,一边赞美:“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比你妈妈做的都好吃?”
萧枫一笑:“我父母很早就分居,我和弟弟随父亲,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她后来嫁了去意大利,又生了一儿一女,也不缺我承欢膝下。”
灵素讪讪。
萧枫豁达一笑:“不过她是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有下过厨房。”
灵素说:“你们家那么有钱,当然不用她下厨房。”
萧枫更正:“灵素,你也是萧家人。你该叫萧灵素。”
灵素皱起眉头,觉得这个新名字无比地怪异。她当然不会接受,生她养她的是母亲,她这辈子都会姓沈。
萧枫吃完面条,果真卷起袖子去厨房洗碗。灵素笑着跟过去瞧,见他动作利落训练有素,不会打烂自己的碗,放心下来。
萧枫解释道:“以前读书时,都要学习做家务。”
“什么学校教育那么全面?”
“私立男校,学费昂贵,校风严格。每年四月开始就用冷水洗澡,一直洗到十月。每个月都有考核,一旦两科不合格,就要给赶出校门……总之,那段经历不堪回首。”
灵素笑,“看来你父亲对你很严格。”
“谁叫我是长子呢。”
“家里还有其他孩子吗?”
萧枫说:“还有一个弟弟叫萧松,比你小一岁,今年刚大学毕业。他性格活泼,长得又好,从小比我更讨家里长辈欢心。堂妹就只得你一个,如果从小就认识,那该多好。”
这温情的话听在灵素耳朵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刺耳。她心里有鬼,所以这时候特别尴尬忐忑。她含混地说:“你倒会拣好听的话说。什么东西都是物已稀为贵。你要有十个表妹八个堂妹,看你还会稀罕谁?”
萧枫挑眉:“伯父说你恬静温顺,我看你倒刚强犀利得很。”
“过奖,过奖。”灵素斜睨他一眼。
萧枫温情脉脉道:“灵素,我们和解吧。”
灵素没出声。
萧枫递给她一张名片,“你若改变了主意,就请找我。”
灵素忽然出声:“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伯父?他是一个好人。”
灵素讥笑:“我不关心他以前是否杀人放火。”
萧枫轻叹一声,说:“他很重感情。”
“你同他感情深厚?”
萧枫说:“我自幼父母离异,他们各有新欢,是大伯将我带大。大伯终身未婚,也没有……也再没有其他子女,便视我如己出。”
灵素冷笑:“好个视你如己出。”
萧伯平这种人,亲生女儿且遗弃在外二十五年,却巴巴地把兄长的孩子养在身边。他做样子给谁看?
就是这个人,现在快死了。
死亡对灵素来说,并不意味着终结。萧枫是同行,想必他也不太难过。如果想念故人,只要尚未投胎,都可以招来一见。当然不同与刘彻见李夫人那样装神弄鬼。那时候故人宛如活着……
灵素分外思念母亲。
萧枫看她秀美的面容,忽然觉得那抹轻愁极碍眼。他不禁伸身抚上她的脸,想拂平她的眉头。
他的手一触碰到灵素的肌肤,灵素只感觉似乎有一丝电流窜过。她一个激灵,浑身一震。
萧枫也回过神来,收回了手。灵素脸上微有红晕,别过脸去。
萧枫知道自己失态,也有点尴尬。两人讷讷无语半晌,他便起身告辞。
灵素送他出门。萧枫在风中同她告别。她看着他步步走远,上了车,摇下车窗,对她挥挥手,然后发动车离去。
她忽而一笑,摇了摇头。
回到家,洗漱完毕,躺到床上,盖着被子,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并不是因为惦念了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萧老先生,而是又听到了孩子的哭泣声。
灵素终于有点恼火了。
孩子又不是她生的,她干吗那么敏感?
回荡在耳边的哭声让她有种通体发冷、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听到其中一个孩子喊到:“不要!不要杀小勤!”
灵素挺身坐起来,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流。
哭声突然间变得格外尖锐刺耳,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一个孩子的声音嘎然而止,另一个孩子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灵素跳下床,翻出手机,她的手不住发抖,好不容易才拨通了李国强的电话。
“救救孩子!小李!救救孩子!”
“小沈,你冷静点!出什么事了?”
“出事了,一个孩子出事了。他们伤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