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力本能服从命令交出车钥匙,突然想起来,“大少爷,那会……”
“叫他们等一等!”
“你看看,你自己也忙。工作到底更重要,我搭地铁也无妨啊。”灵素歪着脑袋继续讲道理。
萧枫挑唇一笑,“要不坐我的车,要不就在家继续修养,你看着办吧。”
“你——”灵素气的没法,却知道眼前这人绝对说得出做得出。她以前一定是神智不清才会觉得这家伙温文儒雅厚道亲切,看他现在嘴角那抹志在必得的奸笑,十足一个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可是人在屋檐下,能不低头吗?
灵素只好让步。于是萧公子开着豪华醒目的大奔驰将她送到了公司,接受万人瞩目。
萧枫心情很好,还亲自为她开车门。他本来就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再加上名车耀眼,惹来公司女职员无数惊慕的目光。
灵素只恨自己没戴个面具出门,下了车就灰溜溜往里钻。
萧枫也不恼,微笑着目送他。
灵素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转过身来。
“那个……”她斟酌了好半天,终于说,“人生苦短,多灾多难。我再排斥他,将来几十年的岁月里,也总有后悔了,想见他的一天。”
萧枫深深凝视她,“大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灵素勉强笑了笑,“你来安排吧。”然后转身进了电梯。
动身的时候是黎明。头顶是宝石般的蔚蓝,天边一片明橙色。早起的鸟儿在树上欢歌。
萧伯平并不在国内,见他还得远度重洋。
萧枫说:“去去就回,不用太麻烦。”
于是灵素只拎了一个小旅行袋,穿一双便鞋,打扮得像个学生。
一辆小长安急冲冲开来,李国强从车上跳下来,“小沈,我听说你受袭击了,你没事吧?”
灵素一见他没好气,立刻板起脸,“都过了半个月,你现在才来?我若死了,此刻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小李连声道歉。
灵素气道:“他们怎么会找上门来?都是因为你们失信于人!”
小李不停鞠躬:“真不是我说漏嘴的!不论是谁,让我知道,我一定打得他亲娘都不认出来。”
“得了!别鞠躬了。我还没死呢。”灵素又好气又好笑,转身走开。
小李大惊:“你去哪里?白家的案子怎么办?”
一个高大的男子拦住他,低沉阴冷地说:“她不是公共资源。你们适可而止。”
那个男子五官深刻,穿黑色大衣,从容不迫,气势压人,像一出上海滩。小李出了一背的汗,而那个男子早揽着灵素上车,扬长而去。
飞机起飞后,灵素才小声说:“我本无心帮白家做点什么。”
萧枫一言不发,只握了握她的手。
灵素轻轻叹息。她最近叹息地特别多,仿佛任何事都可以让她愁绪万千。她自己很清楚,白坤元是只有靠她自己才能翻过去的坎。
飞机飞行平稳,灵素渐渐睡去。萧枫向空姐要来毯子,给她盖上。
那么近看她,只见皮肤白细,鼻梁挺直,嘴唇秀气,睫毛又浓又长,投下淡淡阴影。不知梦里什么好事,嘴角微弯,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
他忽然想起灵素高烧时哭泣挣扎着喊妈妈的情景,心里一酸。那泪水滚落他手心,十分灼热。
现在,她有要去给父亲送终了。
他心里感慨,伸手帮她把毯子盖严实。凝视良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在她洁白饱满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疼惜的吻。
以后他会照顾她。
下了飞机,有车来接。司机鞠躬道:“大少爷。”
萧枫介绍灵素说:“这是二小姐。”
司机又对她九十度鞠躬:“二小姐,我是阿辉。”
灵素活这么大,第一次受此大礼,下意识就要回敬。还是萧枫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上车。
她觉得不可思议,“我还以为只有日本人才有这习惯。”
萧枫耸肩,“长辈们讲究这个,我倒无所谓。”
车驶过一片片青黄相交的麦田,转进山里。又在山路里开了十多公里,才在一处山青水秀,鸟语花香的豪宅门口停下。
灵素这才见识到什么叫做有钱人。以前见白家一座山腰别墅,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现在看看眼前萧家,直接占山为王,劈石开路,房子大得像城堡,院子宽得可以跑马。
车一路驶进去,停在楼下。几个黑衣的男子迎出来,拉开车门。
这些男子个个年轻矫健,高大健硕,西装笔挺,训练有素。灵素靠得近了,闻到淡淡血腥味。
她疑惑地看过去,那名男子毕恭毕敬,鞠躬致意:“欢迎二小姐回来。”
灵素有点不知所措。这是她父亲的家,她却丝毫没有归属感。这里太大太华丽,她像不小心闯入的游人。
萧枫挽着她的手,“走吧,大伯在楼上等我们。”
屋里宽敞明亮,装修考究。灵素被带到二楼,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里看文件,见他们俩来了,立刻站了起来。男子两鬓风霜,相貌堂堂,双目如炬,直视灵素,仿佛可以透视她的灵魂。
只听萧枫喊了一声:“爸。”
萧伯庸欣慰一笑:“你们终于回来了。”
萧枫点头,将灵素轻轻往前推了推,“这是我父亲,你叔叔。”
灵素注视着那张轮廓同萧枫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萧伯庸却是慈爱地握住灵素的手,“你总算回来了。”
灵素一时没办法把叔叔两个字叫出口,只好腼腆地低下头去。
萧伯庸带他们进了卧室。
那里面已经改造成了一间病房,堆满了医学仪器,护士和医生都在。萧伯庸走到床前,俯身对那个人说:“大哥,她来了。”然后招呼灵素过去。
灵素脚有千斤重,怎么都迈不动。
还是萧枫轻叹一声,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走了过去。
萧伯平只瘦成一副骨架,面色发紫,浑身笼罩着死气。如果不是那些滴滴作响的仪器,灵素自己都不能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萧枫没骗她。
萧伯平张开眼,在空中一番搜索,终于把视线落在灵素身上,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萧枫走过去帮他摘去呼吸器。灵素听到他吃力的声音:“孩子……”
她的眼睛发热,无须萧枫催促,走过去握住长辈的手。
萧伯平神智还算清醒,说:“你都已经长成大人了。”
灵素想说是,而妹妹却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孩子,却哽咽,只点了点头。
萧伯平微笑起来,“小枫当初拿你资料给我,我看了就很高兴。你聪明能干,又咱们萧家的风范。慧君她……把你教育得很好。如今,慧君和灵净都去世了,我也快走了。见你一面,我就没有牵挂了。”
灵素嘴里苦涩,“妈妈病了好久,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萧伯平苦笑:“我并不知道她怀孕。她不辞而别,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后来我当家作主,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却始终都找不到她。终于有她消息……她已经先我一步去了……”
他的手发抖:“我懦弱,我害了她。”
灵素有点糊涂:“我不明白。她那时怀的是谁?”
萧伯平说:“是灵净。”
灵素脸色寒冷:“那么,你们分开时,我已经两岁了。”
萧伯平微笑了起来,“是的,到膝盖高……很……很安静,很聪明。你妈妈很疼爱你,说你会继承她的本事。”
灵素觉得一阵悲哀:“既然都已经有了我,可是萧家还是不管不顾要分开你们。”
萧伯平有点疑惑,而后领悟过来,“你妈妈没有告诉你?”
灵素问:“告诉我什么?”
萧伯平说:“你并不是我亲生。”
晴天霹雳不为过!
灵素一下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踉跄着退了一步。那似有一桶冰水自天灵盖浇下,激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旁边的萧枫也一脸惊愕,“大伯,你说什么?”
萧伯平很清醒:“孩子,你不是我亲生。你甚至不是慧君亲生的。”
灵素觉得脚底裂开一个大洞,失重下跌,转眼就被黑暗吞没。
她费力挤出一个字:“不!”
萧伯平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细细说:“我同慧君生活半年后,她一日外出,然后带了一个女婴回来。那就是你。”
灵素摇头,摇得天旋地转:“不!不!不!”
“你已有两个多月大,当然不可能是慧君生的……裹在一条花棉褥里,不哭不闹。慧君给你起名叫灵素。”萧伯平笑,“我记得她那时的表情。那么开心,那么满足,像找到了珍宝……”
灵素突然泪如泉涌,捂住了嘴。
萧伯平喘息着说:“去找杨碧湖,她知道的比我多。”
护士走过来,“病人累了。”
萧枫扶着灵素走出去。
萧伯平忽然呢喃道:“小时候,你叫我爸爸……这辈子,只有你这么叫过我。”
灵素满脸泪痕,浑身发抖,不能自禁。
萧枫扶她到休息室坐下。灵素颤抖着,捂着面孔半晌都发不出声音。原来她不是亲生。父母并不是父母,她又变回成一名孤女。
萧伯庸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
“灵素,”萧伯平沉稳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萧家的一份子。”
灵素的肩膀抖着,却没有回答。
萧伯平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以前小枫说不要打搅你的生活。可是我总是不放心。你考虑一下吧,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灵素勉强抬起头,“萧先生……”
“叫我叔叔。”萧伯平温和的笑,“我说了,你是我们萧家人!”
一滴泪水从灵素下巴滴落。她狠狠咬住了下唇,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萧伯平又是敬佩又是无奈地摇头苦笑。好倔强的女子。虽说她不是亲生的,可是这性子却是十成十地像他大哥大嫂。
萧伯平说:“你们一路来,累了吧。我去吩咐工人做点饭。小枫,你陪陪灵素。”
长辈走了,萧枫在灵素身边坐下来。
灵素红着眼睛看他。
“你还好吗?”
灵素摇头。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灵素轻声说,“期待了那么久,幻想了那么久,结果,我以为属于我的,全部都不是。”
所以她同母亲长得不像,所以母亲甚少跟她提起萧伯平。所以杨阿姨词语闪烁,所以萧伯平没有找她,所以一切都是她自做多情。
埋怨了二十多年,都表错了情。
她慌张失落,失去目标,失去寄托,宛如漂浮在大海之中无人救援的海难幸存者。
那个在她脑海里哭泣了多年的幼儿就是她自己,她到底是谁的孩子?
萧枫伸手想搂住她颤抖着的肩膀,却不知道怎么下手。
“不要担心,我可以找人帮你查出身世。”
“也没必要。”灵素淡淡说,“我其实也该死心了。”
灵素当天晚上留宿萧园。
月色很好,她房间的窗外有一株阔叶树,开着大朵大朵鲜艳的红花。她失眠,坐在窗前,静静看着月色,慢慢回顾自己一路走来的这二十四年。
从陋巷里的贫家女,到现在的豪门华宅中的千金小姐,不算上她本身异能,这就已经是一出让旁人羡煞的故事。可是,又有谁知道其中的心酸呢?
她吹着潮湿温暖的夜风,没有开灯。大宅子里静悄悄的。
空气里有微弱的波动。灵素坐直起来,惊愕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怎么……这么快?
她一动不动,大概过了五分钟,宅子里终于响起嘈杂声。
医护人员匆匆跑过走廊,人声鼎沸,只有她静坐着无动于衷。
轰轰烈烈十多分钟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灵素这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天微明的时候,她从窗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迈着酸麻的双腿,走到了楼下书房门口。
门没锁,里面一片昏暗。灵素花了一番眼力才在书架间找到那个身影。
萧枫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垂着脑袋,手撑额头,整个人都埋在阴影里。他的胳膊上已经系上了黑色袖章。
灵素穿着软底鞋,动作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她走过去,站在他背后,默默注视,没说话,也没走上前去。
天就要大亮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无数事情都在等待着他们去完成。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将永远沉睡在黑暗之中,不再回来。
萧枫的声音很轻,很哀伤,“弟弟萧松出生后,父母就正式分居,母亲带着弟弟去了欧洲,父亲终日忙生意,家里只有保姆陪伴我。大伯将我接过去,查看我作业,陪同我打球,带我旅行。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完美的父亲……”
灵素心里柔柔地疼着,终于走过去,把手放在他宽阔的肩上。
“大伯没有一天忘记你们。他总说,大的那个女孩,小小年纪就聪慧沉稳,将来必成大器。他送我学艺,也正是因为怀念沈女士。我送你那本笔记,其实就是沈家祖传之物。”
灵素的声音也带着浓浓的忧伤:“他……走得没有遗憾。”
萧枫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握住,紧紧握住,紧得轻轻发抖。
灵素只觉得那阵阵颤抖一直从她的手上传递到了她的心里。
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拥抱住了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