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从国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杨碧湖。
杨女士端详她片刻,“你去见了萧伯平了?”
灵素点头:“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这就是你为什么脸上全是愁苦?”
“信仰全部坍塌,茫然不知所措。然后,又逢他老人家去世。”
“难为你了。”杨女士慈爱地揽住她,“还好吗?”
“还行。葬礼安排在明天。因为会来一大堆亲戚还有生意场面的人,我讨厌那场面,就请辞先回来了。”
“萧大哥也算走得安心了。”杨女士遗憾叹息。
“杨阿姨,萧先生要我来问你,他说你知道的更多。”
杨女士苦笑:“我同他,半斤八两。”
灵素的心凉了一大截。
“你母亲说,她是在D市东门火车站候车室里拣到你的。起初还以为是旅客落下的包裹,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个孩子。”
不知道是哪对父母在二十四年前把她遗弃在了那里。
“你还记得我说过沈家其实是门派的事吧?”
灵素点头。
“异能实属天分,却很少能遗传,沈家代代相传,大都靠的招收弟子。你母亲当时就发觉你天生异能,将你抱养回去收养做传人。灵素,你其实该称你母亲为师父。”
灵素怔怔。
杨女士说:“慧君心地善良,这么多年来,你同她亲生儿无异。”
灵素眼睛湿润。沈慧君从任何一个角度上都可堪完美母亲。
杨女士拍拍她:“等你将来做了母亲,你会更明白。”
灵素没有搬去萧枫给她的公寓,还是住在那间蜗居里。邻居背地里指指点点,反正又看不到,并不在意。
一日下班很晚,灵素提着盒饭回家。才拐进巷子,立刻站住了。
一辆黑色大奔停在路边,一个男子站在楼下。黑暗中一点红星,似乎等了不少时间。
灵素漠视,与他擦肩而过。
白坤元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灵素挣扎:“你放手。”
“我有话同你说。”
“早八百年就说完了。”
“你同萧枫可是在交往?”
灵素戒备疑惑地望向他。
白坤元说:“他不适合你。萧家当年靠在东南亚运军火起家,漂白了才二十年,能有多干净?”
灵素气得发抖,反问:“那你又有多干净?”
白坤元亦动怒:“我不会害你!那萧枫同赵家三女儿订婚已有四年多。你想再做一次牺牲品?”
灵素的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胸口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血气翻涌,痛得两眼火辣。
她一把推开白坤元,蹲在地上呕吐起来。可是肚子里空空,只吐出一点儿酸水。
白坤元心疼地扶起她:“要不要去看医生?”
灵素奋力推他,“你离我远点!你,滚回你妻子孩子身边去!我们六年前就没了干系,我的事不用你管!”
“灵素,随你恨我,但我不能再看你识人不当受伤害。”
“去去去!”灵素叫着,“不要你假好心。你命中克我,我不要再见你!”
白坤元冷声道:“你觉得我虚伪,其实我对你倒是最坦白的,所有面目你都见过。那些人呢,萧枫不说,就连那顾元卓,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掏出个信封甩过去。
信封里是几张照片,顾元卓同一个儒雅男子一起,神情欢娱,姿态亲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灵素同顾元卓亲厚,早就知道他的伴侣是同性。
灵素顿时觉得全身寒毛都倒立起来。她几下将照片撕得粉碎,狠狠扔了回去,
“白坤元,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白坤元恶狠狠道:“是,我是恶心!我步步为营,奸诈狡猾,冷血无情,唯利是图。我做的一切在你看来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做这些也会因为爱!”
灵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潭。她仰头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里充满了讥讽揶揄。
“白坤元,你居然也会说爱?”
旁边传来一声抽气。两人齐齐望去,童佩华站在几米外,瞪着他们。
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那么巧。
灵素冷笑:“来得正好。我把话说清楚,你们两个,以后再不要来找我!”
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沈灵素就是最好的例子。
再斯文内向,再文明优雅,都要被这对夫妻党折磨成母夜叉。
灵素气呼呼地冲回家,甩上门。邻居女人开门冲她喊:“不知道小声一点儿吗?几点啦!”
男人在劝:“得了,得了!”
女人嗓门丝毫没有降低:“真倒霉,得了这种不正经的女人住对门。”
灵素气得眼睛酸热。
爱?
见鬼去吧!
楼下夫妻并没有立刻走。
死一般的寂静后,童佩华走过来。
“先是关琳琅,再是沈灵素。你就是喜欢这种清纯脱俗,雅致漂亮,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她冷笑两声,“是啊,我唯利是图庸俗不堪,若不是给你生了两个儿子,早就被你扫下堂去。白坤元,你也真让我恶心。”
白坤元抿着唇,表情冰冷,一言不发。
童佩华知道他顾及这里是外面,丢不起这个脸。可是她已经豁出去了,横竖夫妻俩抱着一起死。
“我现在真是后悔了,我怎么会爱上你。爱上你也就罢了,又怎么会昏了头地巴巴穷追猛打嫁给你。这些年来,我也知道你没有几分心思放我身上。可是我总想,一世夫妻,老来做伴,我们不是普通人家,我什么都可以忍。可是你呢?一出了事,立刻跑去找别的女人寻安慰!”
白坤元猛地拉住她,使劲往车里拖。
童佩华高声叫道:“你干吗?怕我说?怕我说就不要做出来!你也不想想你当年怎么斗垮白崇光的,又是在谁的帮助下在公司里坐稳的?你做人太没良心了!”
白坤元用力将她塞进车里,然后发动车离开。
灵素自然听到楼下争吵,关紧窗户,埋头睡觉,真恨不能一觉不醒。
晚上什么都没吃,结果次日天还没亮就给饿醒来。
突然怀念起了萧枫。
真要命,发现了依赖的好,就会成性,一日都断不得,否则辗转焦躁,就像发了毒瘾。
萧枫这人好,就好在他的关怀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却也无处不在。女人,特别像她这种寂寞多年的女人,习惯了就戒不掉。要下恨心,那非得连皮带肉都掉一块去。
赵三小姐,未婚妻?
呵!她若仍是他的堂妹,还可以三八一回,前去打探。现在她是他什么人?
即使就此不再联络都有可能。
拉开窗帘,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可有伊人乘着白帆归来?
没有!灵素头顶依旧悬挂一朵黑云。李国强哭丧着脸找上门来:“小沈啊,我被踢出这个案子了。”
灵素往锅里丢下一大把面条,“为什么?”
“白太太投诉我泄露机密。还说你不是内部人员无权利参与这个案子。”
灵素皱眉。这童佩华怎么专干一些揭底污蔑、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李如秃鹫一般围着她的面锅打转,边说:“老段也被下令不得管这事。你说奇怪不奇怪,她难道不想找回儿子了?”
“人家是无神论者。”灵素面无表情切着葱。
“莫非她怕我查出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小李从冰箱里取出两个鸡蛋,“老实说,我怀疑她很久了。孩子丢了,她老说是她的错,语无伦次。她的制药所听说有亏空,可是她却满口说情况好得很。”
灵素敲蛋的手停了一下:“她是制药的?”
“唉,不过生产一些抗生素,治治感冒什么的。”
“那现在案子谁负责?”
“从上面调来一个调查员。人家可是海龟,刑侦新秀。头儿一下就把我们这些旧人踢一边去了。”小李一副被迫下堂的委屈。
灵素安慰他:“不管了也好。白家邪气非常,常人沾上一点儿,非死既伤。”
小李笑:“你这话同那新调查员一个调。”
“那人是谁?”
“他叫许明正,留美回来的。斯斯文文,小燕她们打听到他目前单……小沈?”
灵素回房取来相册,翻到中学毕业合影,指着问:“是这个人?”
小李惊道:“就是!你认识他?”
灵素笑这奇妙的缘分,“我认识所有人,活人和死人!”
当年乌云惨淡,人人忙着逃离这个城市。混得个四、五年,摇身一变,穿着金装回来,俨然成为精英,城市的半个主人。
而灵素与老同学许明正六年后的重逢,却是在一个极度严肃紧张的气氛之下。
绑匪寄来一盘录音带,再度勒索一千万。而这合录音带里,只有弟弟白浩勉的声音。技术人员将磁带拆成每一个零件,整卷整卷分析录音,却找不出丝毫的破绽。
许明正亲自登门,请灵素出山。
许明正高了许多,结实了许多,开朗了许多,脸上多了一副眼镜。其余的,变化似乎不大。
灵素见到他很高兴,同他拥抱,“明正,别来无恙。”
许明正也很高兴,“你搬家了也不告诉我,寄给你的信退回来了我才知道。”
灵素很抱歉:“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我自顾不暇。”
“还好吗?”
灵素微笑,“现在一切都好了。”
许明正放下心来。他当年喜欢过她,只是这么多年岁月过去,少年初恋已经转化为真挚的友谊。他们谁都没提过去。
许明正把录音放给灵素听。
背景声音嘈杂,接着有人搬弄话筒,然后小浩勉哭泣着说:“妈妈,爸爸,来救我。”然后就断了。
许明正说:“我们分析了背景声音,是昨天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我们接到磁带是八点半。”
灵素没出声。
许明正熟悉她这种凝重的表情,“怎么了?哪里不对?”
灵素说:“我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哭声。”
“两个?”许明正说,“分析出来,只有一个……”他瞬间明白了。
灵素点点头,“白浩勤已经遇害。”
门碰地打开,童佩华跌跌撞撞走进来,“你胡说!小勤不会死!你诅咒我儿子!”
神呀!这个女人,她是不是会飞天遁地术,怎么无处不在?
白坤元紧随其后,拉她出去:“你冷静点。”
童佩华推开他,破口大骂:“你还护着她?小勤也是你儿子,你还是不是人?”
灵素无心看他们夫妻龌龊,沉着脸对许明正说:“我走了。”
“别走!”童佩华疯了一样抓住灵素,她双眼深陷,布满血色,皮肤蜡黄,嘴唇干裂,就像个重病患者。
“我当年对不起你,你报复到我身上吧。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孩子?他们才四岁!他们也算你的侄儿,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灵素被她扯着摇摇晃晃。
她冷眼看着,一语点破天机:“童佩华,我不是关琳琅。”
童佩华一惊,手松开,跌坐在地上。
白坤元开口:“对不起,灵素,她胡言乱语。我们都知道这事同你无关。”
灵素看都不看他,抽身就走。
许明正追出来,“你怎么看?”
“她心里有鬼。”
“没错,我们查到两个嫌疑人。”
“谁?”
“一个是她合伙人,叫宋高。他们俩谣传要拆伙已久。还有一个你认识,白崇光。”
灵素站住,“白崇光?他不可能!”
“他同白坤元矛盾很深,你也知道。听说他们分家产的时候,在股东大会上就大吵了一架。”
灵素哼道:“何止!他们两个都爱着关琳琅,但是关琳琅爱白坤元。”
许明正忽然有点讪讪。
灵素拍拍他的肩,“别想了,去找孩子吧。”
这时一个警员跑过来:“许队,找到一个孩子了!”
许明正忙问:“在哪里?”
“沙子里。”灵素语气平静似乎早就知道,“被埋在沙子里。”
那警员说:“高尔夫球场的一个沙坑里。”
白浩勤是被高尔夫球场的工人发现的。法医鉴定已经死了有十天左右。灵素一算,她那夜听到他的哭声嘎然而止,原来就是他遇害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