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旭的表情很不服气,可是想到要出这门还得周宁帮忙,他已经在这里磨了快一天了,因为人多,他才刚刚结束笔录。从凌晨到现在,整个人是又困又饿,于是耷下了头不说话。
周宁跺跺脚:“现在派出所的意思怎么着?”
苏小旭说:“没怎么着,就交罚款走人。说了念我们初犯,不追究太多了。”言下之意就是罚款已然是最轻的了。
一说到钱,周宁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包,她的手在包里搜索一阵,突然一个激灵,钱包不见了。她不敢相信,赶紧打开了包,仔细地再找,果然没有钱包!
周宁只觉得眼前一黑,天哪,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什么倒霉事都一块儿拥上来了,“我的钱包不见了!”她冲着苏小旭说。
苏小旭也着了急:“那怎么办?”
周宁心乱如麻,她努力地定定神,猜想一定是刚才在公车上被小偷偷了一把,钱包里有两百块的现金,身份证,外加余额为零的工资卡一张。损失不算大,可是对于周宁来说,已然不亚于晴天霹雳。
正在这时,陈光明到了,他一到门口就叫了声:“小宁!”
周宁看到他,几乎像见到了救星,赶紧迎上去:“光明!”语气不由得哽咽了,眼角泛起泪花来。
陈光明一看屋子这阵势,顿时就明白了八九分,他冲周宁点点头,上前去对着一位穿制服的年轻男人说了些什么。年轻男人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周宁。周宁有点不自在,仿佛被他这么一看,就等同于画上了与陈光明有染的痕迹。
他们聊了挺久,苏小旭也紧张了:“姐,这是你朋友吧,他搞不搞得定啊。”
周宁白了他一眼,说:“你现在才知道着急啊。”自己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她从来不是什么能干的长袖善舞的女人,所谓的交际圈除了公司还是公司,真要碰到什么突发事件,基本就属于束手无策之类。
苏小旭被周宁一喝,顿时就不敢说话了。他骨子里不坏,只是年轻,有勇无谋,在他们看来,深思熟虑那是中年人的特征。年轻就意味着哪怕错了,也还有重来的机会,什么样的结果都不重要,他们负担得起。大不了把牌推倒,重新洗过。只不过,残局总要有人来收拾,这倒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比如苏小旭,周宁真是恨铁不成钢了,这抹屁股的事,要帮他做到何时?
陈光明终于走了过来,冲周宁笑了笑:“好了。走吧。没事了。”他率先走出办公室,周宁和苏小旭也急忙跟了出去。
陈光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苏小旭,探询地问:“这是你弟弟?”
周宁点点头,想想又解释道:“苏子明的弟弟。”踌躇一下,问:“不用交罚款了吗?”
陈光明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反问道:“你很想交吗?”
周宁顿时不好意思了,讪讪地说:“我钱包刚被偷了,你说我想不想交?”
陈光明吃了一惊:“你钱包被偷了?”
周宁懊丧地点点头。
陈光明关切地问:“要不要报警?”
周宁抬起头来,一脸期待:“报了警就能找回来吗?”今天因为美美的假钞,她已经损失两百块了,现在因为苏子旭,她再次丢失两百块。四百块啊,能派上多少用场!
陈光明失笑了,不觉地摸摸鼻子,答道:“我不得不非常诚实地告诉你,百分之九十九,不能。”
周宁顿时泄了气:“那还报什么报。”
陈光明说:“没丢什么重要东西吧。”
周宁闷闷地答:“也没什么。一点钱和身份证,还有一张银行卡。”
陈光明安慰她说:“算了算了,那点钱就当打麻将输掉了。身份证我可以帮你重新申办。银行卡也没什么大问题啊,去银行挂失好了。犯不着这么愁眉苦脸的。”
周宁想想也是,至少不该在陈光明面前发愁,她瞥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小旭,没好气地说:“你走吧。今晚有班没?”
苏小旭赶紧答道:“有有有。我刚谢了班。我走了。”他冲周宁鞠了个躬,侧过身来,又朝陈光明也鞠了个躬:“我走了。”
陈光明顿时乐了:“这弟弟还蛮懂礼貌嘛。”
苏小旭的这点小礼貌多少让周宁的心里好过了点,在陈光明那里丢掉的面子好像又重新拾起来了,她解释说:“其实他心地还蛮好的。”
陈光明点点头:“说是英雄救美才打的架。这种事,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一两场。”
周宁扑哧地笑了:“说得自己好老了一般。”她笑吟吟地看着陈光明:“说明陈大公安年轻的时候也干过这事哦。”
周宁实在不是什么天香国色,但容貌清秀,笑起来自有一番别样的美。陈光明呆了一呆,急忙掉过了目光。他对这女子始终心存好感,甚至后悔过当初没有追求得更紧一点,以至于让苏子明后来者居上,堂而皇之地钻了空子。
周宁轻叹一声:“怎么办,本来还想请你喝杯咖啡以示谢意的。”
陈光明急忙说:“我请你。你肯去也就算是谢谢我了。”
周宁的心不禁轻轻一动。女人都是敏感的,哪有真那么热情的人,什么都不图地帮忙跑前跑后,还不是因为心里的那一点点情愫。陈光明对她尚存余情,着实让她有点受宠若惊的味道。她从来不是那种被男孩子众星捧月的女孩,没有经历过多少场被男人捧在掌心里的爱情,对她好的男人不是没有,包括苏子明,可那种好,还是很有限的,没有达到毫无原则的地步。在周宁看来,年轻的时候太应该有一场爱情,男孩子无限度地忍让着骄纵的小女友。任她打骂,任她差遣。她如果想要月亮,他就天天琢磨着怎么把月亮摘下来。所以许多工作时候,不是不羡慕吴巧莉的,虽然她年轻时的那些恋爱都没有好结果,但每一场恋爱里,她都活像一个骄傲的公主,她的践踏,就是他们的荣幸。
她抬起头来,笑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过咖啡就算了,我现在很饿。非常饿。”她的语气里不由得添了许多小女孩撒娇的味道,一下子就拉近了和陈光明的距离。
陈光明也笑了,扬扬手:“你等我一会,我去开车。”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周宁看着陈光明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里又忍不住感叹了,他都开上车了。如果当初,选择的是他,而不是苏子明,生活会是什么样?
这么一想,面孔顿时火辣辣起来。她轻轻啐了自己一口。这样的想法,让她自己也觉得了自己的无耻。凭心而论,苏子明是个不错的男人,她不该拿他俩来这么比较。
正胡思乱想着,远远的,车灯打了过来。周宁退后一步,车子缓缓停在她身畔,车窗摇下,陈光明伸手为她打开车门:“上来吧,小宁。”
周宁上了车,身子靠到椅背的刹那才觉得浑身酸痛,这一天说起来没干成啥事,可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此刻一放松下来,疲倦感便如傍晚海滩上涨潮的海水,层层翻涌上来。
陈光明扭开广播,周宁听到了白鸟熟悉的声音:“听众朋友们,你们好……”
她有点惊讶,问:“咦,这个节目不是深夜才播出的吗?”
陈光明答道:“改了时间了。用主持人的话说,就是黄昏时分人的心灵特别脆弱,这时候才最需要一点温情的抚慰。”
“呵。这样。”周宁侧头看了一眼陈光明:“你经常听?”
陈光明笑了笑:“每天开车回家的时候,这节目就开始了。听着听着,就习惯了。挺好的一节目,让人长见识。原来这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每一场感情都不完美。说实在话,很感到安慰。”
他话里的自嘲让周宁也笑起来,她说:“你要找女朋友,或者是结婚,又不是什么难事。”
陈光明说:“你说得对。但是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就很难。”
周宁闭上眼,倦意袭来,她喃喃地问:“一直没碰到喜欢的吗?”
陈光明犹豫一刻,决定诚实地说:“也碰到过的。”
周宁没做声。陈光明侧头看她一眼,发现她已经睡着了,脑袋微微侧到一边,发出轻微的鼻鼾声。
夜色迷离,车道上车来车往,这个世界如此繁忙且陌生,陈光明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和周宁,并肩站在了这苍茫夜空之下,彼此怜惜,彼此陪伴。
周宁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逛车展,她两眼发光,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买哪一款车更合算。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苏子明老缠着那个漂亮的车模说话,她叫他许多声,他都置若罔闻。她终于发了火,大叫:“喂!”
这么一叫,人便惊醒过来。
周宁睁开眼睛,瞬间里,脑海里一片迷茫。侧侧头看到陈光明站在车旁,倚着车身,安静地吸着烟。她这才想起来,她这是要和陈光明一起吃饭。
她“呀”了一声,赶紧拉开车门下车去。
陈光明看到她醒了,急忙熄了烟走近来。他笑眯眯地看着她:“你醒了?”
周宁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转头四下里打量着四周,她没认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一溜的,临街全是铺面,装修得都很耀眼。
陈光明问:“吃面?我记得你最爱吃面。”
周宁的心暖暖地动了一下,趁着夜色,她大胆起来:“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啊。”
陈光明微笑着不答,只轻轻点了一下头,示意她跟着他走。
这是一间装修得特别文化的面馆,看上去不像一家店面,倒像一个充满着中式气息的殷实之家。穿着旗袍的小姐迎上来,显然认识陈光明,没多问,只微笑着带领着他们上了楼。
周宁悄悄问:“你常来?”
陈光明点点头。
两人在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周宁注意到,这些窗尽是宽敞的落地窗,轻轻一侧头,繁华喧嚣的闹市就近在咫尺。而屋子里,却是安静的,灯光是温柔的,坐在其中,人也恍惚起来。
周宁有些怅然。她和苏子明,从来没有踏足过这种充满着小情调的地方。苏子明总是哄着她:“那种地方,就烧钱。没别的好。”她也不介意,总觉得两个人只要有感情,哪怕坐在家里五十瓦的白炽灯下,也是百般缱绻的。
茶先上来,周宁喝了一口,不知是什么茶,竟然带点水果的甜。她不禁挑了挑眉,陈光明察觉了,轻笑道:“就知道你不爱喝那种苦茶。”
这种氛围着实让周宁恍然不知身在何处了,她的腰不觉地挺了挺,陈光明的细心呵护让她有了被珍爱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不由得矜持起来,心里涨满了受宠若惊的喜悦,和苏子明的婚姻虽然谈不上甜蜜悱恻,但比起别人来,总算得小幸福了。可这种小幸福里仍然是免不了那种老夫老妻常备的疏忽感和疲惫感,生活永远按部就班,鸡毛蒜皮源远流长。这种格式化的婚姻生活,过久了就把它当成了习惯,一种以为就这样延续一辈子的生活常态,突然间在其中闯进来一点来自别的男人的小殷勤,顿时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面上来了,好大的一碗,周宁也饿了,抓起筷子就大口地吃起来,一口气就扒拉了大半碗面,抬起头来,才发现陈光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脸有点红,用筷子敲敲他的碗,他笑了,说:“看到别人吃东西这么有劲,自己也觉得有胃口。”
他的赞叹是真诚的。这些年来,他遇见的女人大都漂亮而精致,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她们统统不爱吃东西,看见肥肉就如临大敌。跟她们坐在一起,哪怕他饥肠辘辘,也不敢贸然动筷,仿佛吃多了就是一项罪过。
两人把面都吃了个精光,陈光明又贴心地点了冰淇淋,周宁惊讶起来:“不是吧,连冰淇淋都有?”
陈光明答道:“这家店就是有这点好。”
周宁侧过头,喃喃道:“什么名来着了,以后有机会要多来。”
陈光明说:“1980。”
周宁愣了一下,她不过随口说说,哪里就真想知道这店叫什么,看这装修,看盛放食物的杯杯碟碟,每一样都精美动人,消费肯定昂贵,她和苏子明,哪里舍得上这种地方来。
她的情绪有点低落起来,几乎是恶狠狠地吞咽着冰淇淋,然后用纸巾擦了擦嘴,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陈光明也不多作挽留,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回去的路上,周宁一直没再说话,陈光明也没刻意地找话来说。他分明察觉了她陡然变化的情绪,却没有多问一句,这点分寸,拿捏得让周宁感到了舒服和自在。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周宁下了车,只冲陈光明挥了挥手就小跑着进了院子。
走进家门,苏子明还没回来,周宁想起来,他今晚得去新腾公司,周宁换了鞋,踱到窗边,陈光明这才刚刚发动车子,掉头而去。
周宁摸了摸自己的脸,烫。
她去洗澡,透过水气氤氲的镜子,她看到自己虽然稍嫌瘦削却也温润的身体,她的手顺着颈项轻轻滑下来,脑海里陡然闪过陈光明似笑非笑的模样,身体骤然一热,心头一凛,赶紧拿过毛巾,胡乱地擦拭了一下身体,套上睡衣走出浴室。
苏子明直到近十二点才回来,周宁躺在沙发上都快睡着了,听到动静睁开眼睛随意问了声:“怎么这么晚?”
苏子明身上散发出浓浓的酒气来:“和新腾的老总喝了两杯。”
他大概醉意颇浓,直接倒在沙发的另一头,转瞬就睡了过去。若是平时,周宁一定不依不饶地把他揪起来,逼他去洗澡,但今晚她变得大度起来了,她怔怔地盯着他看,熟睡的苏子明,嘴角流出一丝口水来。
周宁觉出了自己的异常,也许是今晚和陈光明的一顿晚餐,让她莫名地变得心虚了。她把手捂在胸口上,不停地对自己说,老女人老女人。像是唯有这样,才能平复那些紊乱的心情。
对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是下决心要嘲笑的,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心再老,仍然会被男人的好所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