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果然就消了气。夫妻做久了,她越来越明白,当对方主动递只梯子过来,自己就要趁势走下来,别到时候梯子撤走了,自己吊在半空,上下不能。
国庆长假渐近,周宁只有三天假,心里窝火,对着苏子明发牢骚:“说来说去还是做公务员好!”苏子明赔着笑:“就是,万恶的资本家,以后咱有钱了不侍候他哈。”周宁被逗笑了,说:“说是这么说,真要你养着啊,不知脸色该有多难看。”
做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是需要勇气的,冒着被社会抛弃的风险,生活圈子骤然缩小到最窄处,每天只与锅碗瓢盆打交道,地板擦得是否干净,厨艺是否日趋渐长,这些都成了衡量自身价值的硬性指标,没有了经济来源,说得难听点,每月例假,买包护舒宝都得向老公伸手……周宁想想都不寒而栗。老公再好,又哪里能十年如一日?即便十年能如一日,二十年三十年,都能吗?
苏子明搂了一下周宁,讨好地说:“咱旅游去。公司给封了个红包,1000块。”
周宁没好气:“1000块能干吗?”
苏子明胸有成竹:“咱不跑远,就在附近。我有个朋友在纳石村弄了个农家乐,听说搞得挺好的,特意邀请我去呢。放心,吃住不用花钱,咱就出点儿车费,一千块绰绰有余了。”
周宁的神色有点犹豫,苏子明便说:“不陪我去玩,我可就打麻将去了。”
周宁瞪了他一眼。他呵呵笑起来。周宁便动了心思,也是,假期这么长,不出去玩一趟,苏子明闲着也是闲着,真要去打点小麻将她总也不能都拦着。苏子明的一千块若是不够,她这里还有吴巧莉前些天刚算给她的提成,一共是八百块。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减去假钞两百,被小偷盗去两百,她仍然赚了四百块,这开头虽然不算得好,但总也有所收益,四百块拿去犒劳一下自己,也未尝不可。
于是答道:“那好吧。”
两人三十号晚上就出发了,H市直达纳石村的快巴,一人三十元,不过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周宁有点晕车,一上车就闭上眼睛努力睡觉,正睡得迷糊中,被苏子明推醒了:“宁宁,醒醒,到啦!”
周宁睁开眼,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两人下了车,三轮车司机都围了过来,苏子明拉扯着周宁随便上了一辆三轮车,周宁感觉不过是颠簸了十分钟,三轮车停了下来。
呈现在眼前的是片流离的灯火。一只硕大的船只安静地立在一条大河里,灯光倒映在水里,不停地摇曳着,夜风沁凉,扑在面上有些寒意。
周宁愣住了:“农家乐在哪儿啊?”
苏子明不做声,伸手牵住她的。他带着她沿着石阶渐渐往下走,船里迎出来一个人,微弱的灯光下只听他笑道:“嘿,苏子明!”
原来这船只便是那所谓的农家乐,老板是苏子明的初中同学,最近才联系上,于是力邀苏子明前来游玩,笑诩说费用全包。
老板姓牙,名风,读书时没个样,好不容易混了个高中毕业就在社会里闯荡了,据说是什么活都干过,甚至还去赌场帮人看过场子,手头上攒了点钱,立刻就做开了小生意,什么内衣袜子都贩卖过,最后,开了这家农家乐。
他一早预备一桌丰盛的晚宴,几乎每道菜都有鱼,人很善谈,一上桌就把自己从前的糗史混说了一遍,最后纠正了苏子明的说法:“其实是叫渔家乐。”他推开窗口:“这里可以钓鱼。”又回头指指餐桌:“所以每道菜都与鱼有关。这也是我们的特色之一。”
周宁啧啧称奇,不仅是惊叹这牙老板的多彩经历,更是赞赏这船的精心设计。一楼大厅,设有小小格子间,喝茶打牌的,各不干扰,二楼便是餐厅,三楼是客房。屋子外的甲板上,设有贴心的钓鱼座,心血来潮便可垂竿一钓,然后送到厨房加工,供自己陪酒小酌。
苏子明笑着说:“你看,公务员有什么好。”瞥一眼牙风:“牙老板才真正威风。”
牙风不乐意了:“这是什么话,生活各有各的过法,你看我好,是没看到我的烦恼。我拿给你看的,当然全是好的一面啊。不用羡慕我,不不不,不用羡慕谁,自己觉得舒服才最重要。”
周宁不由得对这位牙老板刮目相看,她历来对做生意的人并无多大好感,当然她认识的这类人不多,原先只有秦南,秦南好歹还打着单位的牌子,后来又多了个吴巧莉,那是自己的姐妹,开的也不过小店,算不上她眼里名符其实的生意人。
她真心实意地奉承道:“子明,你这同学不错。”
牙风哈哈大笑起来,他如今身家以千万计,围在他身边献殷勤说好话的人何其多,可总没周宁这一句简单朴实的“你这同学不错”来得熨帖。
他拿起酒杯来,说:“我的同学也不错。”
三人碰了一杯,周宁的脸绯红起来,牙风轻轻一笑:“我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我还得过去应酬一下别的朋友。”他微微躬下身子:“子明,把客人招呼好了哈。”
苏子明笑吟吟地答道:“一定。”
牙风笑着出了门,包厢里就剩下周宁和苏子明了,音乐声温柔地在屋子里流淌着,苏子明轻笑道:“来,亲爱的,咱们喝杯交杯酒。”
周宁瞪他一眼,却顺从地抬起手来,绕过了牙风的手臂,四目相对的刹那,周宁心里满是幸福的情愫。
两人吃了饭,牵着手走上了甲板,星光灿烂,天空高远,有人戴着帽子围巾很专注地钓着鱼,偶尔听到鱼竿丢入水面发出的轻微“噗”声,让人不由得会心一笑。
周宁喃喃道:“真好。”
苏子明便得意了:“没来错吧。为了奖赏我,今晚你服侍我。”
周宁忍不住“呸”了一声。
河风一吹,周宁只觉酒意上涌,不由得把头倚靠在苏子明肩上。在这瞬间里,什么烦恼都消逝了。除了苏子明,别的,都不重要了。
苏子明揽住周宁:“风凉,咱们走吧。”
两人上了三楼,长长的走道铺了厚厚的地毯,苏子明用钥匙牌打开了预订好的房间,踢开鞋子,搂着苏宁一块挤进了浴室里。苏宁涨红了脸,使劲推他:“你出去你出去。”
看她真急了,苏子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松开手,退出门去。周宁脱掉衣服,一转身才发现,浴室是透明的,苏子明就侧躺在床上,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周宁尖叫一声,扯过毛巾捂住自己的胸口。苏子明笑得前仰后合,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大踏步向浴室走来,一边走一边脱掉衣服,看也不看地甩到地上。
周宁失声道:“喂,干吗?干吗?”
苏子明嘿嘿笑着,不由分说地就搂住了周宁,扯过她身上的毛巾丢到地上,一低头,就轻轻地含住了周宁的胸。周宁低叫一声,全身顿时火烧一般热烫起来,苏子明得寸进尽,一只手便探到了周宁腿间。周宁轻轻一侧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和苏子明,这么惊心动魄的视觉刺激,让周宁一阵晕眩。她闭上眼,唇边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身子不由得向苏子明迎了上去。
这一夜,周宁睡得格外香甜,梦里听到窗外的流水声,轻微而清晰。
第二天醒得挺晚,是阳光刺眼,才让周宁醒过来。没想到,天气意外地好,周宁赶紧推一推苏子明:“起来起来,钓鱼去。”
苏子明被推醒了,两人急急忙忙地洗脸漱口,换了衣服出门去。宽大的甲板上已然挺多人,还摆放了好些小圆桌,钓鱼座都满了人,周宁有些失望,戳戳苏子明:“都怪你,起来晚了。”
没鱼钓,两人就在一张空圆桌坐了下来,自有服务员上了瓜子和茶,两人坐一会儿,又跑去兴致勃勃地看人钓鱼,钓着了,就惊呼,没钓着,就一个劲地站在旁边替人惋惜,结果钓鱼人不耐烦了,白他俩一眼,丢下鱼竿悻悻走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捂嘴偷笑。结果自己拿着了鱼竿,却又失去了耐烦心。苏子明跑去跟人合伙打起了纸牌,周宁躺在太阳伞下,好好地睡了一觉。
临近傍晚,陆续走上来许多服务员,张灯结彩的,周宁好奇,让苏子明去问,这才知道,原来晚上有舞会。
周宁惊呼一声,兴奋得直搓手:“天哪,子明,你同学是天才。难怪生意火爆。”
因为这场舞会,周宁甚至觉得,夜色的降临是隆重的,眼看着星光逐一亮起来,波光粼粼的河面倒映着船上的喧嚣景象,人声鼎沸,周宁就觉得,这分明是一场梦。
她暗自庆幸外套里穿了一条针织毛衣裙,这会儿把外套一脱,完全可以直接踏进舞池。
音乐开始响起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相拥起舞,苏子明也脱下了外套,白衬衣扎在裤子里,在夜色里也显得挺拔英俊。
灯光被熄掉了,周宁把头靠在了苏子明肩头,脚步跟着苏子明缓缓挪动。突然看到人群里,有个小女孩,穿着粉色的公主裙,模样老道地搭着一个成年男子跳舞。男子脸上尽是宠溺的微笑,想来定是小女孩的父亲了。
周宁突然想,假如这时候,苏子明提出来,要生个孩子,她一定会一口答应下来。
这个夜晚是旖旎的,简直让周宁觉得自己也矜贵起来。苏子明也显得格外的温柔体贴。直到凌晨,两人才回到房里,周宁觉得困了,苏子明却不依不饶,说是春霄苦短,不许浪费。两人又纠缠了一场,这下周宁是真正地困得不行了,翻个身就沉沉睡去。
时光太过美好,就容易流逝。一觉醒来,就是该离开的时候了。牙风亲自送到岸上,周宁恋恋不舍,一直回头张望。牙风便笑了:“有时间都可以来的啊。周末啊什么的。下次小宁自己来,带姐妹来,不许带苏子明,费用算我的。”
苏子明笑:“你这小子,我揍你!”
牙风哈哈大笑:“许你们男人寻欢,就不许女人作乐啊!”
这下周宁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好,我可记住了哈!”
两人遵照来时原路返回,在车上周宁没睡着,一下车就直奔卧室躺着了。苏子明大概也累了,爬到周宁身边也躺下了。两人这么一睡就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
是电话吵醒了周宁。电话应该是持续地响了好久,周宁眼睛也不睁,照例伸脚踢苏子明:“你妈!”
苏子明揉着眼睛下了床,周宁也跟着起了身。她听到苏子明很快地挂了电话,又拨了电话叫外卖。
周宁走到客厅,拿起摇控器打开了电视,苏子明坐近来,微笑着问:“这三天,快乐吧。没枉过吧。”
周宁看也不看他:“瞧你得意的。”
苏子明燃支烟,随着周宁看了一会电视,突然说:“宁宁,我妈明天来。”
周宁怔了一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这么突然,你也不早说,家里乱七八糟的。”
苏子明说:“妈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不放心,想让她过来住一段,也好有个照应。”
周宁瞟了他一眼,心里有些不快,听苏子明的口气,并非是刚才那一个电话的到来就临时作出的决定,于是问道:“你妈咋说的?”
苏子明说:“妈起初不肯答应来,后来好说歹说才同意了。这不,刚打电话给我,说买了明天的车票了。”
周宁顿时火起,声音也高起来:“敢情你不是和我商量啊,而是通知我来了。你们娘俩都商量好了,还告我干吗。反正这是你家,你妈嘛,爱来就来,谁管得着!”
苏子明一听,也不高兴了:“你这什么话,我妈来怎么了?我妈就不能来了?”
周宁把摇控器一摔,恨恨地道:“我说呢,这么好心陪我去什么渔家乐,原来早就准备了这一出等着我呢……”说到后来声音便哽咽了,不想在苏子明面前落泪,站起身来摔门而出。
她并非不乐意婆婆来,而是恼恨苏子明的态度,既然有此心思,就应该和她事先有个商量,哪怕心里已作决定,至少表面上要拿出个尊重老婆的意见的意思来。苏子明为什么就老是学不会这一招?这很困难吗?他如果先说明,然后再来唱一出渔家乐,效果也许也会不错,可如今这样,倒让周宁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他让她觉得,原来他的这一场买好,不是因为要真的对她好,而是要以此作为一个取得一个他所需要的结果的交换,这真让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手机响了起来,是周燕。
周燕的声音里不无悲愤:“来我家,小宁。”
没等周宁答话,就挂断了电话。周宁心知不妥,急忙伸手拦了辆车,直奔同华小区。
周燕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搭一件黑色大衣,看到周宁,也不招呼。她双目含泪,神情幽怨。周宁小心翼翼地在她向身边坐下,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周燕不说话,只把大衣轻轻拎起,周宁这下看出来了,大衣的后幅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凑近了仔细看,原来是烟头烫的。
周宁惊问:“这谁干的?姐夫?不会吧。诺诺?也不会吧。”
周燕苦笑了:“你看,这是我的家,有人明目张胆地走进我家来,若无其事地弄坏我的衣服……”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这个国庆假期,她回了一趟老家,妹妹交了个男朋友,也有意叫姐姐回家看看。她本来叫了林向南,但林向南说,上面有领导带家属来游玩,哪都去不了。周燕虽不知是真是假,却也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