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更新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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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乡试风云(2)

更新、华哥书画上都不外行,齐声叫绝。更新叹道,如此传神之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华哥也啧着嘴说,作者的才艺难得。见二人为之倾倒,卖画人笑着说:“两位小相公可知这幅画为何人所作?”二人摇头,那人越发得意,“如此珍品,如绝世之姝,‘藏在深闺人未识’。画不一般,作画人更不一般,二人不识也不为怪……”

“这不是宋徽宗赵佶的画么,虽是珍品,但仿作很多,难得真品!”

说话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长者。天青色竹布长衫,酱色短褂,颔下一缕花白长须,浓眉下一双凤眼点漆一般,亮而有神。显得素雅娴静,气宇不凡,正是刚才不时注视更新、华哥的人。老人站在旁边,看着画说道:“宋徽宗昏庸无能,但书画技艺超群拔萃。有人说《听琴图》是他的自画像,听琴者中,红袍者为蔡京,青袍者是童贯。”长者边说边上前俯身细看,端详片刻摇头道,“虽然仿得逼真,却是赝品!”

卖画人急道:“你说是赝品,有何凭据?”

长者微微一笑道:“原画作出并没有提名,徽宗把它赏给蔡京。‘听琴图’三字是蔡京收藏后提上去的。而这上面的字不是蔡的字体。”

更新没有见过蔡京的字,但记得《铁围山丛谈》中说蔡京书法“字势豪健,痛快视着”的评语,便说:“老伯,听说蔡京是北宋首屈一指的书法大家,只是后世的人们恶其为人,以人废字,所以他的字才没有流传下来。”

华哥也抢着说:“我还听人说过一个故事。有年夏天,门人买了一把新扇,蔡京随手在上面题了两句杜甫的诗,后来这把扇子被一位王子花两万钱买走了。这王子后来做了皇帝,就是赵佶。爱屋及乌,蔡京也做了宰相。”

“说得不错,这事正史上也有记载,看来二位对蔡京这人并不陌生。”老人微笑着,赞许地看着二人。

更新啐道:“像蔡京这样的大奸,臭名昭著,谁人不知!”

老人点点头说:“但就书法而论,蔡京不是凡才。”他款款言道,“蔡京人品虽为人所不齿,但他的书法确有独到之处。他与当时的苏轼、黄庭坚和米芾同为宋代四大书法大家,史称‘苏黄米蔡’,《宣和书谱》说:‘其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正如冠剑大臣,议于廊庙之上;行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照人。大字冠如古今,鲜有俦匹。’这些评语虽有献媚溢美之嫌,但也不尽然。后世的人们恶其为人,连书法家的名号也不想给他,把‘苏黄米蔡’中的蔡说成是蔡襄。其实,蔡襄的书法与蔡京不可相提并论。”

更新听得入神,呐呐道:“人们评论书画,往往说‘书品即人品’、‘书如其人’、‘字如其人’,看来这样的评语用在蔡京身上并不合适。”

“要说蔡京是书法大家,就像看见牛粪上插着的鲜花,心里别扭。”华哥也说。

老人看着两个年轻人单纯可爱的神气笑出声来。“好呵,爱憎分明。人是有情感的,看待世事总脱不掉一个‘情’字。”说着又回到那幅画上,他指着画上“听琴图”三字说:“这字运笔看似奔放流畅,细察却柔弱无骨,与蔡京的字相差甚远。但假如说这是文天祥、岳飞的手迹,人们的看法就会大不一样!”

说得华哥与更新大笑。卖画人也笑了说:“我常在这里卖些书画,第一次听到这些高论,长了不少见识。我只知道这是一幅古画,可不知道画中还有这多故事。”

经过刚才一番论说,华哥、更新对老人的学识十分敬佩。老人离了字画摊,他们仍然紧随其后。边走边与老人攀谈。

“二位小相公谈吐不俗,听口音一南一北,一位像是彰德林县籍人,一位像是南阳府籍。”

更新回说老先生说的不错,我是林县人,他是南阳人。接着又礼貌地问:“听先生口音,与我相同,莫非也是林县人氏?”

“你我正是同乡。我是林县河涧人。”老先生边说边端详着更新,看得更新都有点不好意思,“如果没看错的话小相公的家乡应是林县城东南不远下川村吧?”

“是呵,先生到过?”

那人并不回答,接着问道:“令尊姓刘讳继基?”

“是呵,先生怎么知道?”更新惊奇。

“说来话长,一晃十七年啦!”那人捋着长须,长长地舒了口气,感慨地说:“那天我与你父亲在绣球山上邂逅,他正为子嗣犯愁。我看了山脚你家祖茔,断定年内必有奇人大才出世,今日看来正应在你身上。”

更新听他这般说,想起父亲给他讲过的巧遇高人易自安先生的往事,急忙跪倒在地。

“长辈定是易先生!早听家父说过,曾遇一位高士——河涧慕陶先生。家父也曾携我前往河涧拜访,只因先生四海为家,踪迹不定,未能相见,不期在此相遇,真是万幸!”说着连连叩头。

易自安忙上前扶起更新,微笑着道:“好一个才高胆大的少年,三年前你考中‘案首’,又在彰德南门题字,我都听说了。今日一见你那潇洒形状,我猜着就是刘更新,果然不差!”

更新脸上泛红,忸怩地说:“小侄年少无知,惹先生见笑了。”

“非常之人,方有非常之举。”易先生疼爱地从更新的头上抚到稚嫩的肩上,“我就看不上那些斯文呆板只会寻章摘句咬文嚼字的后生学子,这种人书读得再多,充其量不过是个书呆子,于人于己于社稷苍生又有何用?所以对贤侄的学识行为是由衷的赞赏高兴呵!”

更新忙说:“晚生才疏学浅,行为放浪,蒙先生谬奖,实不敢当!”

接着向他介绍了柳华哥。华哥在家时常到南阳书院求教,曾听那里的先生敬重地提起易慕陶,并读过一本易慕陶著的《易篆集注》,十分倾倒,也忙上前恭敬地重又施礼见过。

看着面前两位英俊少年,易先生十分高兴,一手拉住一个说,“和两位贤侄在一起,我这老朽也觉年轻了许多,走,一块到茶楼坐坐,品茗畅谈!”更新、华哥巴不得借机会向这位盛名远扬的高士请教,拍手叫好。

相国寺有几处茶馆,他们拣东南角一处较为僻静的进去坐了。要了一壶碧螺春,慢慢地品着,谈着。易先生详细问了更新和华哥家里和求学情况,也简要说了自己近况。他到开封已经数月,是应约讲学的,就住在汴梁书院。

不知不觉一壶茶已饮完,殷勤的老板立刻又送上一张堆满笑的脸和一壶用滚烫的开水泡了的茶。易先生有意试试二人才学,便望着壶上丝丝蒸腾的热气,随口吟道:

壶中新茗缕缕清香诱人。

吟毕看着更新。更新立刻对道:

馆内后生孜孜渴学赐教。

华哥击节称赞:对得好!对得好!易先生也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吟:

少年如朝日前程无量。

不等更新开口,华哥抢先对道:

老师似夕辉余霞满天。

更新叫好。易先生也说不错,从中可见二人才学,说着高兴地站起来,亲自端起茶壶斟满三杯热茶。更新、华哥也忙站起,跟着易先生端起茶杯。易先生说:今日咱们三人聚到一起也是缘分,一壶清茶;二人接道:三杯水酒!大家一饮而尽,饮罢开怀大笑。坐下后易先生说,二位贤侄仪表不俗,才思敏捷,让我着实高兴,这次科试定能捷足先登,可把你们的应试文章草稿拿来让我看看。往年应试秀才的墨卷我看的不少,还是看不走眼的。

华哥说试文草稿放在旅馆,待要去取。更新却说根本就没有草稿。易先生说不必看了,如果二位大体上还记得原文,背给我听也行。二人都说,自己写的文字当然记得。更新为先生续了茶,让先生听着,一口气便把文章从头至尾背了下来,小溪流水一般顺畅。先生认真听着,时而啜一口茶。接着华哥也把自己的作文流利地背诵一遍。

先生听罢沉思一阵,说道:“两篇文章结构严谨,文辞华美流畅,都写得很好,在我见到的应试文中,出类拔萃。更新的文章气势磅礴,一泻千里;华哥之文缜细绵密,丝丝入扣。二文各有所长,难分伯仲,细论起来,更新的文章略优些。”

“感谢老前辈奖掖!我们都是晚辈,初涉科场,还望先生多多批评指教才是。”华哥说得诚恳。更新也说,“对这类制艺文字,我并未深究,纰漏不少,先生不要客气。”

易先生摇了摇手说:“我是平心而论,绝无半句虚言。”他端起杯来啜一口,“当然,文章也有不足之处。更新的文章虽有气势,却显得粗疏了些,与制艺文要求也不尽相合;华哥的文章缜密,似乎看不出破绽,但纤细拘谨,有点像一个初次走出闺房的女子一般。”

华哥脸上微微泛起一阵红潮,马上站起来双手举杯,掩饰说:“先生一语中的,这正是学生的毛病。家父也曾多次指出,可我并未在意,今天先生不吝赐教,使我警醒,感谢衷言,我敬先生一杯!”说完恭敬地饮尽杯中茶水。

易先生也举杯呷了一口,说:“魏文帝在《典论》中说: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这与一个人的性情、经历、处境、学识等等多方关联,用放翁的话说就是‘功夫在诗外’,非唯苦读可为。文章与诗词一样,无论豪放婉约,各有千秋,难分高下。李清照的词文就写得纤美绝伦,卓越千古!而岳武穆一首《满江红》气吞山河,谁人能敌?非其人不能为其文,难道是读几卷诗书可以胜任的吗?所以说为文首先还是为人。

“话说回来,像蔡京那样的人不仅字写得好,文笔也不错。尤其擅长写山川田园之类的文字,我读过他的《登嵩山》、《田畴赋》,文词优美清丽且有气势,字里行间倒有一种悯农忧国的味道。如果只读文字,谁也不会相信它竟出自一个贪婪奸诈阴险大奸之手,可它确实是蔡京的手笔。何也?这就是人的阴阳两面。再恶的人内心深处也有善的一面。有时也会良心发现,但挡不住权利欲望的诱惑,终究逃脱不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下场!”

易先生侃侃而论,二人听来真有醍醐灌顶之感。更新由衷地说道:“无论是在私塾学堂,还是与那些儒师交往,无不是就文论文,寻章摘句,第一次听先生论人论文,不仅新鲜,且至言至理。”说着看一眼华哥,“今日能与先生相识,机缘难得,你我何不拜易先生为师,也好常听教诲。”

华哥高兴地说:“我也正有此意,就是没有更新哥哥嘴快。”两人说完齐用渴求的目光望着先生。

易先生微笑着,眼里充满慈爱和赞赏,说:“说心里话,一见到二位我就从心里喜欢。有此年少聪颖的高徒,抬举老生了。”

两人听了高兴地跳起来,跪倒在地便施师生之礼。易先生高兴地扶起二人,重新坐下。

话题又回到文章上。易先生说,据我看来,二位的文章定能取中,且在前三名之间。可是从二人所坐的方位起卦得《剥》。《剥》卦在《易经》上只有一句卦辞:“不利有攸往。”从卦象上看,此卦阴由下向上伸长,仅一阳居上,其阴盛阳衰之势十分显然,象征小人得势,君子困厄,故不会顺利,还要有一场大的波折。

华哥听得愕然,更新却满不在乎地说:“我本无意功名,是被父亲乡亲们逼上梁山的。此次科考,我只是把它当成一场游戏罢了!”

易先生深深地嘘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科场如商场,官场更是一个烂泥塘,青年时期我就厌倦了,所以才退居林下,只做学问,不问政事,现在看来也不完全对。”说着眼睛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更新与华哥迷惑地对望一眼,又看着老师。更新说:“老师一身清白,学问高深,声名远播,赢得广大学者信任,还有什么憾事?”

“远离尘世,除却诸多烦恼,自身倒是清净,可众多百姓呢?”易先生缓缓说道,“到处都是巧取豪夺,弱肉强食的事,而那些父母官们,贪赃枉法,横征暴敛,有几个肯为民做主?很多人有冤无处诉,饥寒交迫,生不如死,看着让人心寒呐!”他说得动容,声音都有点悲怆。“现在看来,做官并非一件坏事。做一方首领,虽然无力回天,但总可以拯一方百姓于水火之中,不也是好事吗?静夜思之,儒家说的‘不仕无义’,‘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不无道理。”他看一眼更新、华哥,“二位刚刚成年,学问不凡,不妨步入官场,为民造福,起码可以力所能及地给百姓办些好事。”

“老师说得对!”华哥点点头,“南阳前任知府官声并不好,就因为他在白河上造了一座桥,老百姓至今不忘,还给他立了一通碑呢。”

更新说:“最宽容公道的还是百姓,你有一点好也不会抹杀。在家时我去看过太行山脚的一道三尺许宽的小渠,引山涧泉水到山前的村子。人们称它谢公渠。是明朝县令谢思聪组织修的。乡亲们在山上建了谢公祠,至今香火不断呢。可这样的官太少了。”

“正因为好官太少,所以应该多举荐那些贤良优秀的人出来做官。这样的贤人越多,官场的风气越好,百姓越喜欢。”易先生说着用指头点点更新华哥,“如果你们两人也当了官,那官场不就又多了两个好官,多了一点正气嘛!”

易先生说完,三个人都大笑起来。师徒三人饮茶畅谈,直到傍晚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