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更新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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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用奇方险夺人命(2)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多少天来,刘更新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日上三竿,从床上爬起来,王老伯立刻提着壶水走进门来,一边往脸盆里倒着,一边笑盈盈地说:“刚才公主让人传话过来,说病全好了,感谢你呢!”

更新打个哈欠,懒散着身子过来洗着脸说:“谢什么呢,没有丢脑袋已是万幸了!她的病好了,我也该给老乡告别了。”

“你要走?”老伯吞儿一声笑了,“怕是走不了啦!”

更新脸上挂着水珠扭过头来看着老伯,“为什么?”

老人慈善的脸上显出狡黠,“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公主昨天说的话你忘了?就等着当驸马吧!”

“啪嗒”一声,更新手里的布巾掉在脸盆里。从为公主诊脉她那含情的目光,到昨天危急之时公主的亲近举动和直截了当的倾吐,这个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只是自己整个心神都在治病上,竟然视而不见,感而不觉!

见更新愣在那里,老伯从盆里捞出布巾,拧了拧递给他。眼挑着更新白脸蛋儿打趣:“驸马不是官,可是皇亲国戚,当朝宰相都得施礼叫爷。我说小老乡,高兴傻了不是?”

更新回过神来,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老伯伯,我不愿意做驸马,死也不做!”

“你这话从何说起?”老人吃了一惊,边拉更新起来,边说:“这是打着灯笼难寻的天大好事,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更新却焦急地说:“头一条,更新已有意中人……不,已有妻室;第二条,我生在山乡,长在山乡,视功名富贵如粪土,更不愿做什么驸马。望老伯看在老乡情分上帮晚辈一把,你要不答应更新就不起来。”

老人眯起眼睛盯着更新诚恳的脸像审视良久,点头道:“好个小老乡,有见识!说实话,皇家驸马虽然荣耀显贵,可不是好当的。与公主是夫妻又是君臣,是老婆却不能当老婆使唤,不仅如此,公主一不高兴赶出门去甚至兴师问罪要你的脑袋也是一句话的事!”他躬身用双手挽住更新两臂,“你信得过老乡伯伯,我也认你这老乡侄子,起来咱们慢慢计较。”

更新谢过,这才站起身来,扶老伯坐下。老人倚着桌子,皱着眉头,摸着女人般不长胡须的下巴过了好一会,看着更新企求的目光缓缓说道:“公主后面有王爷,有乾隆皇帝,一言九鼎,不好办哪!”

“可我已经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伯摆摆手打断更新的话,“就算你真的已有妻室,也挡不住,王爷一句话不就结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更新急得捶胸顿足。

“整个天下都是皇家的,既然公主已经看上了你,除了皇上、王爷谁能改变得了!”说着叹气,“可你又不能去求他们。说句玩笑话——除非你也跟我一样,才能绝了公主的想头。”

“跟你一样?——太监!”更新笑了,“这倒是个办法。”

“什么办法!”老伯瞪更新一眼,“就算你想去势,这会也来不及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我说个棒槌就当针(真)认!”

“我不想当太监,也不想去势,可我是天生的阳痿呀!”更新俯身在他耳边嘀咕一阵,老人点点头说:“中,这倒是个办法,老身一定尽力。”

魔魇了两年的病好了,公主身体轻爽,心情更轻爽。走路轻盈如燕,曲不离口,脸上容光焕发,笑声银铃一般在宫室回荡,立马换了个人似的。她坐在梳妆台前,细施粉黛,望着镜中光彩照人容颜,不禁想起曾在身后立着的英俊青年。那脸蛋眉眼,那身材举止,英武阳刚中透着潇洒秀气,更可爱的是学问高深,满腹珠玑,话语文雅幽默,含蓄风趣。在公主高傲的眼里众多男子个个俗不可耐,活了二十多岁,多少王公贵胄子弟,还没碰到一个看得上眼的,而这个小郎中却让她一见倾心,魂系梦绕。这使她不禁想起两年前在潭柘寺抽的一支签。那天她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思量起自己的终身大事,祈祷着颤手从面前的签筒里扯出一支签来。签上写着四句偈语:

画栋雕梁耸入云,吓退多少求仙人;

华木因缘二春病,虫去缘空独剩情。

公主看不出头绪,请法僧解说。法僧看了看说,大意指的是签人的身世姻缘。扯得此等签者,身世贵不可言,但当有灾难情缘磨难。说完便闭目不语。公主心中茫然,再请,法僧答道:人间世事,皆有定数,到时自见分晓。现在看来,前两句分明说的是皇家身世,在众人眼里高不可攀。“华木”指的就是自己,受了二年的磨难,病好了,虫去了,就只剩下情缘了。可这个“空”字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缘”是空的?不可能,不可能……没有这场大病,怎么能寻到这位小郎中?小郎中没有奇方妙药,我的病怎能说好就好?这就是定数!我和这个刘更新还真有些缘分!那日情急之中,我当众说出了属意于他的话,他也是泪水涟涟……小郎中什么都好,就是身份低微,又是汉人,满汉不通婚……不过这也不是难事。趁这次给俺治病有功,俺要王爷奏准皇上,封他个三品、四品的官做,再把他家抬入旗籍,然后在京城买一座庄园——一定要大大的,有山有水的,大门上悬块金匾——驸马府……公主对着镜子想得长远美妙,想得失魂落魄。侍候的丫头见她手里拿着梳子呆坐不动,小心地问道:“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公主这才醒过神来,对着镜子嫣然一笑,“谁说不舒服了,我舒坦着哩!”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对正准备帮她梳头的丫头说,“不用侍候了,把它送给那个小郎中。”小姑娘接过一看,原来是公主佩不离身心爱之物。黄缎地面上彩线绣着一凤一凰,另一面绣着两朵盛开的牡丹。那凤凰圆圆的黄眼珠儿中间一个黑点,活的一般。上下空白处偏又用浅色丝线勾出云纹,使整个画面有了动感,仿佛两只不同凡响的鸟正顾盼着凌空翱翔。小小荷包精美中透着尊贵之气。那天“生死离别”之时丫头们自然都在场的,公主当时含泪吐真情都听得钻心入肺,这会儿见公主神往情痴的模样早已猜透主人的心思,高兴地答应一声,笑着跑去。一会儿转来却又把荷包拿了回来。

“怎么又拿回来啦?”公主感到意外。按照她的猜测,小郎中定会喜出望外的。再一转念,一个土生土长的山民百姓,就算读了几本书,做个芥菜籽样的官,怎敢想与皇家攀亲。想着小郎中见到荷包高兴、惊慌、害怕的模样,不觉自失地一笑,“他不敢接,是吧?”

“那样子是有点儿慌张,”小丫头歪着头,眨巴眨巴漆黑的眸子说,“小郎中接过荷包,手还颤呢!拿在手里呆看一会儿,想了一阵,又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装在里面才让我拿回的。”

公主微笑着点点头,心里说这是意料中的,倒要看看这小郎中写了些什么诚惶诚恐的话。接过荷包,里面果然有一张纸,只见上面写道:

公主抬爱喜又惊,

附凤羡煞天下人;

暗疾难除盛恩辜,

布衣后生恨终身!

公主看着自言自语地呐呐:“暗疾,龙马精神的年轻人能有什么暗疾?”

小丫头看着公主疑惑的神气又说:“我走到门口,王公公拦住我悄悄说——小伙子人材长相学问举止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天生‘阳伟(痿)’,怕是配不成公主。说着摇头直叹可惜,可惜!”小姑娘一脸迷茫,“俺问他啥叫‘阳伟’,他又说不清楚。主子,‘阳伟’是什么?男人属阳,伟想来就是高大,男人长得高大点不更好么?”

公主看着这个天真稚气的小姑娘一阵苦笑,摇摇头说你还小,别问了,去传牛太医来。

很快,一个秃顶头上油光闪亮,几乎一根头发不剩,偏偏头顶上又顺着一条长长的疤痕的中年人就跪倒在公主面前,这就是牛太医。牛太医有个响亮的绰号叫“两头光”,都说他的“上头”和“下头”没多大差别。“一招鲜,吃遍天”,此人专攻房中之术,治疗阳痿早泻一类更是高手,那头脸倒成了天生的行业招牌。听公主苦着脸说了情况,良医嘻嘻一笑说:“公主不必过虑,术业有专攻,论医道牛某其他方面不行,这上面却有回天之术。除了阉过的太监,没有我治不好的!”接着又吹嘘唠叨,“乾隆爷快六十岁了,为啥宝刀不老,还能夜夜召幸嫔妃?内中有我一多半功劳呢!为此主子夸我侍驾有功,在东华门外赏了一处深宅大院,上千两银子都买不了的!惹得出兵放马的大将军们背地里牢骚眼馋,说出生入死,比不上……”公主心里想着小郎中,满脑子装着一个“阳痿”症,哪有心思听他唠叨,挥手打断他的话说:“你只要能把刘更新的阳痿治好,本公主也有重赏!”牛太医好像早已胜券在握,乐得脸上的皱纹开花一般,应承着千恩万谢地去了。

牛太医不愧是乾隆朝最牛的郎中。奇人奇招,一字方不开,一味药不用,只是布置一间偌大幽室,置浴盆卧榻,奇花异草,室内馨香清爽,怡人悦目;隔帘管弦丝竹,轻歌缥缈,若莺转春流,似溪嬉滑石。让更新沐浴之后赤身裸体仰卧榻上,用薄薄被单覆了。

更新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舒舒展展地仰躺在洁净喧腾的榻上,嗅着空气中的花香、薰炉中的幽香、新被单浆洗的清香,悠悠然飘飘然登仙一般。他不由得眯上眼睛。忽然,鼻子里又增加了一缕难以描述的馨香。这是一种青春的充满活力的体香,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更新懒得睁眼,眼缝里扫扫,恍惚两个仙女般的姑娘侍立在侧。他吃惊地睁大眼睛,果然——是两个面若桃花,肤如凝脂的二八女子!二人云鬓高绾,袒胸露乳含笑把要挣扎起来的小后生按在榻上,用柔荑小手按摩起来。偏在此时,管弦丝竹声渐起。靡靡之音中,一个软绵绵的女腔婉声和唱:

削肩延颈秀项,

皓质丹唇明眸;

翩若天仙惊鸿,

婉如阆苑奇芭;

手摩酥胸魂已去,

口吻香腮魄早丢;

登仙羽化飘飘然,

世间极乐逍遥游。

……

其声淫荡靡滑,据说是隋炀帝作的《春宫谱》。左右女子和着乐章,轻搓细揉,温馨而又浪漫。

此情此景,木石之人亦要动心,何况一个青年男子!耳濡目染,更新禁不住心猿意马,欲火升腾,浑身燥热,一时难以自持。但他旋即镇定下来。理智地思量这一切,显然这是太医施用的手段,落入圈套悔之不及。接着想到爱情婚姻波折,想起与华歌的海誓山盟,不知她人现在何处,情况如何?倘若听到自己与苏小姐的事又是何种心境?……思前想后悔恨痛苦,一丝欲念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自主地默颂《上邪》古词,对眼前的一切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在场的另一个男人职业使命感提醒他按住欲望耐着性子隔帘观察着榻上人的反应,特别是被单中间部分的动静。只要被单隆起——哪怕是一点点,就证明他的秘方见效,就证明“患者”可医。公主丰厚的赏赐不说,更重要的是名声。他鼓着明察秋毫的牛眼观察着一切蛛丝马迹。此前他曾给卧着的人把过脉,对此是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和足够信心的。可现场观察的情况使他充满自信的心慢慢提了起来,越悬越高……一个时辰过去了,被单中间静若秋水,波澜不惊。非但没有丝毫隆起的迹象,倒有颓然下陷趋势!牛太医屏声静气再看,还是没有进展。看着看着终于沉不住气了,焦灼地上前揭去被单,用手拨一拨那蚕蛹一般大、面条一样软的东西,绝望地长啸一声,颓然地一屁股墩在地上……他垂头丧气地向公主报告:老牛趵了一辈子的蹶子也失蹄,头一回遇到天生的铁杆太监,回天乏力!

太医无奈,公主更无奈,惋惜得直掉眼泪。她对前来告别的刘更新依依不舍地说:“小郎中呀小郎中,你让俺……不提了,提起来心里就隐隐作痛!”

更新礼貌地说:“多谢公主垂爱,是小生无福,辜负了公主一番情谊。”说着又来了滑稽,向前凑了凑,故意用惊恐关切的口气道,“公主肚子疼了一年多,刚刚治好,可不敢让疼转到心间去呵!”

逗得公主改颜一笑,嗔道:“捣蛋!既然无缘,你快走吧!”

“我不能走,”更新望着公主,“你的承诺还没兑现呢!”

公主微笑着点点头,“我差点儿忘了,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高官厚禄,更新不要;金钱宝物更不稀罕。只求公主一件事。”更新肃容言道,“学生家住河南林县,那里山高沟深,土薄石厚,水贵如油;风调雨顺,亩产尚且只获三斗五斗,可十年九旱,常常颗粒无收,真是地瘠民贫,而赋税却与平原县份同等,因此百姓苦不堪言。更新别无他求,只求公主奏明圣上,据林县实情,今后赋税减半征收,则山民幸甚,更新愿足!”

公主听了说:“难得你一片拳拳爱民之心,这有什么难的。我一定奏明皇上,三五天内定有恩旨,你和你的乡亲等着听好消息吧!”

“我来迟了!”

下了王府门前的台阶,刘更新回头望着那高大的五楹倒厦门楼和那布满馒头般铜钉的大红门扇,瞧瞧门口几个趾高气扬凶神恶煞的兵丁,眼里早没了进去时的森严神秘感觉。想想在这皇家禁苑里度过的半月时光,真像游戏一场,不觉一笑。伸手摸摸怀里的荷包,心想:这次深入王府有惊无险,还多亏了苏小姐。一个年轻女子,为了丈夫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也够难的。夫妻虽然是强扭的瓜儿,但这份情谊不能不报。离京上路之前,一定要去见她一面。她一定就住在王府周围的客店,不难寻找。拿定主意便顺着人来人往的大街边打听边朝前走。

“姑爷,姑爷!”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冲着他喊姑爷,地道的林县口音,回过头来看是一个丫头。

“不认得了,俺是秋叶呀!”丫头又说。更新认出来了,她就是苏小姐的贴身丫头。不等到更新开口,秋叶又说,“小姐天天让俺在王府门口等,说总有一天会等到你的——,哦,问我们住在那里,住在王府后面的皇城客店,有好远一段路呢!”接着了姑爷,小姑娘高兴,说话连珠炮似的让人插不上嘴。

客栈虽然与王府一墙之隔,却不在一条街上,穿街过巷走起来好大一阵。一边走秋叶一边把听到消息后家里人如何着急,小姐带着苏学士的信求人遭受冷遇,急出病来如何遇到木卯先生。王府进不去,小姐与她如何整日在王府周围转游守候,隔墙听到更新叹息,抛出荷包探得真情,多亏木先生拿出祖传秘方……从头至尾根根梢梢说得详细。说到小姐求告无门,又气又急,病倒客栈,举目无亲之时,秋叶流出了眼泪,哽咽着说:“小姐倒在床上,昏迷不醒,身上烧得火炭似的,三天三夜水米不进……嘴里还不住呐呐:怎么办呢……救救夫君……救救我的……”更新听得心里酸楚,想着当时的境况儿,眼里也涌出了泪花。再想想自己对小姐的冷漠,由此又想到情投意合的华歌,心里翻倒五味瓶一般,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穿过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进客店,上了后院二楼,秋叶突然停住脚步,拦住姑爷悄声说:“你在这儿稍站!”更新还没醒悟过来,秋叶早已换了一副模样,鬼精的脸上充满滑稽,朝更新扮个鬼脸,扭身进了房间。

“今儿回来这么早,姑爷有消息么?”是苏小姐的声音。

“小姐,不得了啦!听说公主病又犯了,姑爷被王爷抓起来了,不是杀头,就是发配黑龙江与披甲人为奴!”

“啊……”

“事已至此,咱们怎么办?小姐你快拿主意呵!”

“果真如此,还有什么说的——姑爷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姑爷死了,我也断无生理!……这消息可靠么?”

“是一个好心的老乡告诉我的。他对咱们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要俺劝小姐千万想开些……小姐别哭,要不叫过来再问问详情。”

“好心老乡现在哪里……”

“那人就在门外。”

“还……不快……请进来……”

秋叶掀起门帘,朝门外的人抬手一让:“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