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茜
距离那座巍然的大雁塔不远处,在西安曲江有一孔破旧的窑洞,洞檐下题有“古寒窑”三个字。寒窑里似乎无处不在地遗存了一个唐代女子——王宝钏的气息。轻轻地一呼吸,酽酽的苦涩直入鼻息。
苦守寒窑十八载,等来的不仅是又有了家室的丈夫薛平贵,王宝钏也为自己等来了寒窑窗前的一座庙,庙内供奉着王宝钏与薛平贵的塑像。
一千多年过去了,在寒窑里留有气息的王宝钏,是不是觉得自己即使成为了塑像,那也是在等待得不敢有任何期待中、守成的一座思念与绝望的塑像。而这生命凝聚的塑像与薛平贵有关吗?
离开了富贵无忧的生活,王宝钏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贫寒;选择了挣脱封建牢笼;选择了逃避现实的纷乱;选择了追求自由的爱情;选择了主动放逐自己在破旧寒窑。
女人嫁人,就是将自己嫁给一种命运。
王宝钏一定以为远离了名利、权势、虚伪和媚俗等等的侵扰,以为可以内心宁静地与贫寒但有良心的薛平贵一起享受简单的生活吧。然而,男人的心之大,怎是女人的爱情能够笼络的?王宝钏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还是希望自己的男人强势起来给世人一个证明呢?总之,无论她多么不愿意自己的丈夫离开,还是擦去泪水,为丈夫收拾行装,挥手送他出征。当然,薛郎是有才有识的好男儿,是负责任的好丈夫,他总不能让娇妻与自己终身相守寒窑吧!
于是,在爱的名义下,薛平贵踏上了建功立业,这其实就是一条功名利禄之路。
王宝钏主动地将自己封闭在有限的空间里。起初,她的内心世界无限地充实,因为这个世界被薛郎全部填满了。
一个又一个夜晚降临,望月怀远,幽思难遣。王宝钏手指尖沿着曾经被薛郎爱抚过的身体一点点触摸下去,内心深处不禁潮水涌动。然后,王宝钏又将手指轻轻滑过身旁的冰冷土炕,好似触到了薛郎厚实的身体,温暖而踏实。
薛郎正在路上。他行走到了哪里?他还将继续到哪里?他是在怎样恶劣的环境里,坚强地支撑着,并且努力寻找着一条走出困境的道路?
爱一个人,是一场弯腰低头耕耘之后的收获,一并收割的,还有并非播种的寂寞和苦涩。也许,在甜美当中加入这种苦涩的滋味,才能让日子真实。
然而,“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时光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它会将生命中很多的美好悄悄带走的。王宝钏在漫无边际的思念与等待中认命了吗?模糊的记忆里她还能搜寻到往日的温存吗?她还有力气说出,无论薛郎在多远的地方,即使薛郎变了模样,即使薛郎把她遗忘,薛郎仍然是她的最爱吗?
王宝钏想不到,她无望的等待,被后人铸成了一座牌坊。牌坊一代一代被传颂被擦拭着,可有谁知道,每被传颂被擦拭一次,王宝钏都要经历遍体鳞伤的疼痛啊!
男人说,男人没有女人就没有家;男人还说,女人没有男人就没有势。于是薛平贵这个还算有良心的男人,即使走了很远也可以不缺家的温暖。但是,王宝钏却被这无法依靠的势,误了终生。这座男权社会铸就的牌坊,是要女人像王宝钏那样,十八年保持一个坚贞的姿势,用美好的青春和全部生命坚守一份爱情信念,就为了这个无所依靠的男人的势吗?
十八年后,志得意满的薛平贵,为已然绝望中归于宁静的王宝钏送上的,可不是温馨的玫瑰花瓣,那可是能激起千层浪的巨石。薛郎确实不再是那个贫寒书生了,他终于强势了。但是,这个强势人物属于王宝钏吗?荣华富贵那可是王宝钏当初不齿的,而这仅仅十八天的荣华富贵,却使薜平贵解除了十八年良心的负重。
十八天的相聚,王宝钏有着比十八年更加煎熬的孤独。牺牲了一切的坚守,到头来,不过是场梦。
苦就苦在不该梦醒的。
选自《西安晚报》2010年4月28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