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
这是一个很疼的春天。去年秋天到现在,红土高原一直干旱。去年的苞谷一穗穗干瘪得如同未长开的女孩子胸脯,一穗穗稻谷都如同被麻雀咂吸过一般。去年,从立春到隆冬,只是高低下过几场小雨,像样点的中雨都没下过一场。俗话说,土黄天,阴雨连绵二十天,阴雨连绵二十天的土黄天结束,本来就应该很冷了,可是去年到了土黄天结束,红土高原还是没有下一场雨,照样是温暖炎热得如同春末夏初。
村村寨寨,无数人每天仰望天空,从早到晚,从晚到早,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从秋到土黄天,从土黄天到隆冬,从隆冬到今年初春,大多数日子红土高原都是万里无云,偶尔有几片云飘过,都是白白飘过,偶尔洒下几点雨,也不及农夫农妇的眼泪。一天天的望眼欲穿,一天天的白白等待。
年底,市政府发布了一道道节水公告、节水令,节水,节水,成了一个热点话题。
春节前回乡,本来有事情与堂兄们商量,也想与他们说说知心话,说说村里村外的事情,可是由于去年秋季以来持续的干旱,乡村干部和村民们都忙于干旱,忙于做持久抗旱的准备,乡政府、村委会都找不到人,村社里也很少有人闲着。
乡政府、村委会,所有干部几乎都被派遣下乡参与农村抗旱了,只剩下一位看大门的老师傅。
李书记、普乡长,和分管林业等等的我二堂兄,也都下乡参与抗旱了,回村也找不到他们。三堂兄是村委会主管护林的干部,也天天骑着灰尘白土的旧摩托车,忙着跑各个村社,检查护林防火设施措施,组织实施护林防火工作。
村村寨寨,村民们都忙碌着,或者用小水泵在小溪小河里抽水,或者挑着水桶从很远的坝塘溪流里挑水,浇灌蔫瘪干枯、死头干浆的小麦、蚕豆和油菜苗。供电部门,想方设法调度用电,首先保证旱区的用电,首先保证乡村生活、生产、抗旱用电。尽管如此,许多小麦、蚕豆、油菜还是枯焦了。今年冬末春初,所有的河流坝塘就几乎都干枯见底,见泥沙了,而往年此时坝塘都还满当当、碧波荡漾,溪流也都还清幽幽流淌。
土路上,践踏、积累起了一尺来厚的灰,走上去,几乎要陷齐鞋口。一辆汽车或者摩托车奔来奔往,带起红尘万丈,行人和自己就笼罩在万丈红尘里,敷住脸和眼睛,几乎看不见路边的庄稼地和庄稼。满世界都被套在了一个灰尘的套子里,叫人心烦得很。
这是很疼的一个春天,春深了,山花春花还是不开。腊月里本来就应该开放的红梅花、白梅花,春天了依然只是零零星星挂了几朵,而且像消融的小雪花一般纷纷干枯滑落,摇摇欲坠。往年腊月里就能漫山遍野开放,满街边有人背着大花篮叫卖的山茶花,春深了,才零零星星开放,然而开得也比往年稀疏、瘦小、干瘪,侄女儿上山采了半天,才采到一抱,拿回来插进清水花瓶里,还是无法把农家小屋装点出几分春气。许多野山茶花和野杜鹃、其他野花,还没开放,花骨朵就在枝头干枯黑萎了,落得满地都是。
秋后播撒的小麦,长得如同经霜的秋草,零零星星、干枯蔫瘪、细瘦黄寡;摁在稻谷茬边长出来的蚕豆苗,长得矮爬爬的,还没离开稻茬的遮挡;油菜花倒是已经零零星星开放,为红土高原的乡村增添了一丝金黄、一丝美丽、一丝浪漫的春天气息,不过由于太细碎瘦小,太干瘪寡淡,缺乏花香花蜜,孤单单的几只蝴蝶和蜜蜂,没让人感到春天的热闹欢快气息,反而让人觉得仍然有浓浓的孤单死寂。
刚刚初春,就炎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太阳晒得人眼睛冒片子花,叫人担心晒死了那几只必不可少、毕竟有点春天味道的蜂蝶,担心晒干了刚刚好不容易才努出细小芽苞的柳丝。
山坡上的枯枝荆棘上,野鸟找不到水喝,有气无力地呻吟着,不时张嘴呼热气。
还没过年,母亲就一遍遍告诉我,过了年,赶紧买些香油放着吧,家里的香油不多了,地里的油菜又长得死头干浆的,明年的香油肯定要涨价,涨得很贵,过了年,干成这样,溪流坝塘都要冒烟了,到了明年二三月枯水季节,各种青菜还不知道要怎样贵呢。
翻过年,就是新年了,春节里头几天的雨水,俗话说是预兆着一年里的雨水情况,大年初一下点儿雨,就是预示着新年正月里雨水较好,大年初二下点儿雨,就是预示着新年二月里雨水好,正月初三下大雨,就是预示着新年三月里雨水好,正月初四下大雨,就是预示着新年四月里雨水好,依此类推,如果要到正月初六七,才下大雨,就是预示着新年要到六七月里雨水才好。可是,红土高原的农家,从去年一直等到今年春节后,等到今天,雨水节,还是不见下大雨。晚上躺在床上,就盼着夜里起一阵风,忽然凉冷下来,能够下点儿雨,可是一夜夜不是光刮风,就是宁静。前天和昨天,天装了一下样子,阴沉着脸,好像要尽点儿责任,可是滴滴答答,假哭一般落了三五点儿,还没浇灭乡村人心坎上的火焰,还没滋润弥合乡村人心坎上的干裂,就收住了。
全国的同胞,都心牵着西南五省百姓的生活,都关注着西南旱区的旱情,纷纷为灾区慷慨解囊捐助,纷纷通过打电话、发短信,在QQ群里谈论的方式关心着旱区同胞的生产生活情况,为灾区抗旱救灾出力出谋。
这是很疼的一个春天,全国同胞都心疼西南,我们西南旱区人的心里不仅有疼,还有感动,还有感恩。
选自《华夏散文》201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