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轩宇
人近不惑,连做梦的机会都很少了。妻子曾经调侃地告诉我,你平时喝酒应酬,可能是伤损了记忆,所以梦就变少了。我释然。从理论上看,没有梦或许也是幸福的,做个甜美的梦固然欢欣,但做个噩梦就会让人烦忧。可人毕竟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我常在静下来的时候,会慢慢回味自己走过的路,审视曾经做过的事,于是在有意无意间总渴望能做个璀璨的梦,幻想自己在梦中长出一双有力的双翅,遨游于浩瀚的寰宇,做一次畅快淋漓的环球之旅。
我曾经试着拆开记忆的封条,想着法儿的找寻童年的梦,清理那些儿时的嬉皮和玩闹。然而,真正能够残留在记忆深处几乎已经很少,大都如水草一般随波飘摇而远,剩下的只是一些支离破败的碎片而已。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刚刚去世的日子,大抵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几乎天天都做着同样一个梦,梦见父亲每次都是悄无声来,然后又悄无声走。为了抓住这个梦,我有时就会伸出手来,恨不得抓住父亲的衣袖,也有时会大声唤他回头,希望他能施舍几秒的时间与我对视。可每次当我睁开眼时,旁边只有母亲一脸凄清的泪水。我深知,母亲像我一样希望父亲能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中来。然而,梦终究还是梦,这些年,父亲就像影子一样活在我的梦中,经常闪烁起一些如烟如幻一般的碎片,但无论如何都拼不出一幅完整的图画。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残缺,才始终让我记着父亲的影子,和他那严厉的声音。事隔三十四年,我已经从一个不知道什么叫死亡的孩子长成了一个经常思考生命的成熟之躯。今天想来,父亲离开我们的时候也只有我一般的年纪。我经常想,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渺小,我们都应该好好珍惜,让有限的生命多一些欢乐和美丽。
我的童年时代是幸福的,父亲作为“一方父母”,在百姓心目中有着很高的威望。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每次开会回来,总是把我拉到旁边,生硬地给我读某某领导的讲话,包括一些著名的大字报和小字报,这就是我当初接触的政治了。那个时候,在我的眼里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宽阔的马路,视野里从未出现过高山流水和湖泊海岸。或许是少年的轻狂,那时候我以为我能拥有整个世界,一度渴望成为一名让人瞩目的军人,像拿破仑或者蒙哥马利一样英武和彪悍;也曾经满怀着文学的激情,像普希金、莎士比亚一样成为文学的泰斗。然而,这些幼稚的梦最终还是被残酷的现实折断了翅膀。父亲的离世,给我的少年时代投下了一个沉重的暗影。那些日子,我的世界恍如末日来临,连太阳也变成灰暗的了。如今,人到中年,肥皂泡一个一个地随风飘破,那些有梦的日子也开始逐渐地减少,甚至会有很长的时间不会有梦了,即使有,醒来之后,总也记不得其中的任何细节。
与现在的孩子相比,我们那个时代确有不少的遗憾。好像没有人会对自己的现状满足,于是所有的人都会做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梦便是现实生活的延续,也是一种残缺美的补充。那个年代,我们的童年当然没有游戏机,也没有电动玩具,更没有彩电和动画片。依照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那个时候的天仿佛只有井口那么大,而我们却也乐在其中。
记得读初中时,班里有位外地的同学戴了一块电子表,惹得全班同学一片惊讶。在那个时候,这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啊,真是做梦都不可想象的事。当天晚上,我真的就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拿着一支漂亮的画笔,在一张洁白的纸上,按照我记忆中的模样,画出了一块完全一样的手表。我记得那天高兴极了,直到从梦中笑醒为止。那个时候的梦,甜在心里,笑在脸上。
因为父亲的去世,我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中途辍学。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经济问题,二是因为伯父并不经意的几句话。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伯父回老家时跟母亲讲的,“老二很聪明,将来孩子就过继给我。如果能考上大学就好好读书。如果不行就来天津顶替我的工作(那个时候的国家政策)”。本来学习成绩很好的我,因为这几句温馨的关怀,便开始做起了进入大城市的梦想。加上不少亲朋旁敲侧击:“赶紧休学进天津,就是将来考上大学也不一定分配到这样大的城市。”这句话即使现在看来,都有很多现实的色彩,何况在二十五年前的时代。于是,我放弃了继续学习的努力,也背弃了诸多师生的愿望,只身来到天津投奔了伯父。那年,我记得自己只有十五岁。
因为是梦,所以跟现实会有很大的差距。伯父毕竟是父亲的大哥,很快为我找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做临时工。大抵有半年的光景,我坚持依着幼小的身子挺立在满是尘土和灰屑的建筑战场。后来,伯父又把我安排进了一家木箱厂,在那里和女工们做一样的工作,挣一样的工资。因为没有食堂,我便开始学会自己煮饭、洗衣服。很多个晚上,我都做着同样一个梦,梦见有一天伯父把我叫到家里,高兴地告诉我“顶替”的事办妥了,明天你就可以上班了。我白天默默地上班,心里却想着那个五彩的梦。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我的梦始终都在做,但始终没有出现奇迹,就像当初希望父亲重生一样,一直没有结果。
到天津后的第二个冬天,大哥来信让我回家,告诉我报名参军,希望我能在部队有些出息。于是,新的梦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感于父亲的余恩,大哥好不容易从体检合格的五个人中把我送到了部队。那年,我正好十六岁。于我而言,那还是一个做梦的年代。但那时,我做的不是将军梦,而是立志成为一名作家,为自己和他人煲一些可口的心灵鸡汤。
走进直线加方阵的风景,感觉一切都是新鲜的,世界更是五彩缤纷,于是,梦常常不请自来。我除了参加高强度的军事训练,一边坚持写广播稿,一边自学大学语文,试图圆一个绿色文学梦。不久,团里政治处把我抽到报道组,我于是由文学爱好者成为了新闻报道员。可别小看那几百字的“本报讯”,我调到政治处的两个月时间,连续写了七十多篇稿件最后都是泥沉大海。从不到一百字的短讯开始,我的名字开始出现在报端。当年,我光荣地入了党,还立了三等功。于是,我开始小有名气。后来,真正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被军区政治部保送进入了被称为“军事记者摇篮”的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那个时候的梦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就是盯着报纸的头条和要闻,在那些方寸之间寻找自己的名字。几经拼搏,一路折腾,总算对自己有了一个相对满意的交待。现在看来,梦想也好,希望也罢,它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它就实实在在地守在我们身边。
有人说,梦是温馨的,有如春天里的暖阳,让人流连忘返;也有人说,梦是可怕的,如冬天里的冷水,让人心惊如悸,后怕不已。在我看来,美丽的梦是虚无的,离现实很远,因而梦难成圆。小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会去做,希望自己的梦长着美丽的翅膀,随自己的思想飞跃。我想,我们不管自己的童年多么青涩,生活多么艰难,幻想和希望都是我们的美丽的梦想和生命的图腾。
今天,我们或许依旧有梦,但不管明天的太阳多么灿烂,也不管前行的路上多么坎坷和曲折,我们都将勇往直前,高举着生命的旗帜,坚定地付出和奉献。因为我们的生命不能没有梦。
选自《粤海散文》201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