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2010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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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婆婆子

蒋鸣鸣

认识多年了,我从没问过她的姓,只喊她做婆婆子。

八十年代初,我住一批发市场楼上。每早上班前,进市场里去吃早点。里面买卖蔬菜、禽蛋肉类的,挤得满满的。自然,早点生意也火暴。有卖甜酒冲蛋、小笼汤包的,有卖稀饭、馒头卷子的,有卖绿豆沙外加锅饺的……品种丰盛,不一而足。

婆婆子与众不同,她卖小钵子饭菜。

她的饭菜均用陶瓷小钵盛着,放进竹蒸笼里面蒸熟,股股清香飘逸四散。顾客过身,被清香刺激了食欲,一拨拨的赶来,先立在灶火蒸笼前,用手指指点点后,才舒坦地坐在小四方桌旁,等婆婆子上饭菜。

婆婆子的蒸菜,咸淡适宜、口感舒适,且颜色鲜明,一望就知来料正宗,非变质或陈年老菜。腌菜和仆豆角、盐辣椒之类的坛子菜,都从市场里现买、再回家加工制作,绝对可靠。不但蒸菜味美,而且她的炒菜也不赖:一把切得细碎的问菜秆,放进剁成粉末的新鲜青辣椒和同样变成粉末的大蒜籽,再添加几粒豆豉,炒得辣香扑鼻,是佐饭的绝佳菜肴;豆腐脑开汤,绝少的水、一层厚厚的豆腐脑上漂浮着小香葱,喝进嘴里,软乎乎的。我点两个炒菜或蒸菜,再来一小饭碗豆腐脑,吃过之后,感觉长精神。

在她的小餐馆,我吃了三四年的早饭,直到搬离菜场宿舍。从此,我没吃到过如此令人喜爱的早餐了。

九十年代末的某晚,我在沙子岭路过,瞧见婆婆子在路旁小吃摊担边忙乎。我主动打招呼:“喂,婆婆子,怎么到这摆摊了”?她抬头朝我笑笑:“哦,是你!”然后回答:“没办法,一家老小要吃饭!”十多年不见,婆婆子没见老。开餐馆时,应该是四十多岁。现在,大概近六十了吧。

我晚上常在这过身,只见婆婆子带着儿子与媳妇卖宵夜。她只顾低头配菜炒菜,儿子媳妇在一旁帮忙。顾客嘛,也三三两两、零零落落的,无法与当年的红火景象相比。但我不吃夜宵,否则,真要再尝尝她的手艺,品味一下远逝的记忆。

又过了一两年。某晚天刚挨黑,我路过一小岔路口时,见婆婆子独自在路边东张西望的,我喊了她一声。婆婆子见是我,显得有些尴尬。我问她在这干什么?她回答我等人。我感觉她似有难言之隐,便知趣地往前走。我还没迈出几步,她就叫我,说有事相告。我停下了脚步,她吞吞吐吐地说:家里办了一个宾馆,想到这里拉客,并问我去她宾馆里看看不?如有客人介绍来,保证优惠。见她如此诚恳,又是老熟人了,去看看也无妨。

我尾随着她,七弯八拐的,经过了几幢居民楼,到了一幢七层楼前停下。我生了疑虑:“不是说你家开了宾馆吗?没见挂牌子呀!”她断断续续地嗫嚅道:我家里是临时宾馆。我说:怎么不挂牌呢?她回答,你上去看就知道了。我跟她上了三楼,来到她家。进门一看,里面乱七八糟的。一间客厅,她儿子与几个人在打牌;里面正对着门的左右两间房,每间房中间都有一个床铺,被子都十分脏乱地摊着。我问她:这样小的宾馆,怎么能住人呢?她儿子放下手中的牌,惊愕地望着我:“你难道还要住多久?做完事就走了。”听到这里,我一脸茫然。“难道我娘没同你说?”“说什么?”我弄不明白。

婆婆子把我拉出门口,轻声告诉我:不同你说假话,我这是临时客栈。既不搞饭吃,也不住通宵,但可以叫小姐!

我抑制住心中的懊恼,问她:婆婆子,你何必开“鸡店”呢?你的菜炒得那么好吃,我可以带朋友常来光顾呀!此时,她没有了害羞,坦然地回答我:“小饭店规模小,赚不到钱。儿子媳妇早就下岗了,又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只好把家里利用起来,不挂牌子不交税费,不要什么成本。”她边说边向四周指指点点:这一带的房子,好多都做“鸡店”。“野鸡”们张家进李家出,生意红火,外人不经过引导根本看不出来。

听到这里,我迈着沉重的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连告辞的话也忘了讲。

选自《安徽文学》201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