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龙河涨水了!龙河涨水了……喊声惊动了梨木湾。
人们争先恐后地奔向龙河岸边,河岸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年轻人手里操着鱼捞套,中年人扛着柴叉……都来看水涨河落。
滚滚浑黄的龙河,好像脱了缰的野马,咆哮狂奔,一往无前。黑熊口瀑布在狂吼,滚滚黄水天上来,跌入响潭噼哩哗啦震天响。数丈高的水柱此起彼伏,浪花翻滚,水雾缭绕,激流飞溅,汹涌澎湃,蔚为奇观。
海百川也站在人群中间看涨河,河中间排天大浪,激流淘着河底,揭起了丈多高的沙板。哗!随着水的吼声大墙样高的沙板又倒了下去,此起彼伏,惊心动魄。河中间漂流着厚厚一层河柴(漂流物),好像一条黑色的带子。河柴就是不向岸边靠拢,想捞河柴的人只能望洋兴叹。有人指着河水中流,声嘶力竭地喊道:“快看呀,那是木板!”
“那是一棵大树!”……随着河水不断地上涨,河柴离岸边越来越近了。
漂流物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不但有木材、家俱等物,还有柿子、核桃、石榴、枣儿、西瓜等瓜果,也有死猪、羊、鸡、狗等家畜……
海百川痛心地叹道:“洪水如猛兽,夺去了多少生命财产啊!”河岸上人们一片叹息之声。
忽然,有人高声喊道:“旱鸭子,那个板柜快拢岸了,还不快捞呀!”随着喊叫声,那个外号名叫旱鸭子的小子,把衣服一扒,扑嗵!跳下水了。他以狗刨的泳姿向板柜冲刺——三丈、两丈、一丈……经过了与洪水一阵子搏斗,终於抓住板柜了。他伏在板柜上喘了口气,然后双手推着板柜,两只脚在水面上拍打着向岸边冲刺。经过与猛浪激烈地搏斗,漂流了近三百米,终於把板柜搭捞上岸了。好些人跑过去围观,指指点点地舆论着板柜的成色。
一但有人开了个头,那些想发洪水之财的人,争先恐后地都跳下水了。泥鳅、油壶篓、邪魔、蛮牛和黑石头等,迎着巨浪冲向自己的目标,大发洪水之财。站在岸上的人大呼小叫的给下水搭捞者加油助威,邪魔捞上来了个精致的黑油漆匣子,上面还雕着描金图案,并且镶了一张黑白的女人照片。他喜气洋洋,如获至宝。
海百川一看道:“那是个女人的骨灰盒。”吓得邪魔赶快又扔到河里去了。他不断地向河水里吐唾沫,大喊霉气。
河柴拢岸了,那些扛着柴叉捞河柴的人们,失火燎乱地扑到岸边,抢占有利位置。没扛柴叉的人呼喊自己的孩子或家人回家去取,自己先占个好位置蹲在那儿。一时之间,嚓、嚓、嚓!人们挥舞柴叉捞柴忙,再也没人给那些下水发财者加油了。
许心兰不知道什时候站在了表哥的身边,她把表哥拉了一把,两个人离开了人群。许心兰悄悄地告诉表哥道:“山凤容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一个大清早跟着她姨母上王古镇见面订婚去了。”
海百川听了头脑里嗡地一下,好像被谁用木棒在他头上砸了一下似的。心里一惊,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当许心兰又给他说了详细情况之后,他懵了,他痴了、他呆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他怎么也想不到她变得这样快!他摇着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喃喃地道:“令人难以置信啊!”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他有点招架不住。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调整了一下心态,装作若无其事地平静地告诉表妹道:“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去,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我相信山凤容不会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我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了人,其中,必有缘故。”
许心兰着急地道:“她姨母是媒人,秃子头上的虱,明摆着的事,你咋就全然不当一回事哩?”
海百川叹了口气摊开了双手道:“如果她真的变心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她也就不值得我爱了,一切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许心兰一心想成全表哥与山凤容的婚恋,面对今天这样的结局,她也是一筹莫展。只得无可奈何地劝表哥道:“哥,想开点。别忘了回家吃饭。”
海百川含混其词地点了点头。
许心兰走后,海百川意乱心烦,怅然若失。他心情沉痛地沿着龙河向下游走去。
“百川哎!”海百川像丢了魂似地正往前走着,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萧望月。她满面春风地赶来了,虽然跑得气吁喘喘,却是一付兴冲冲的神态。当她得知山凤容去王古镇见面订婚的消息时,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情敌已去,正中下怀。於是,满怀激情地风风火火地到处寻找海百川,河岸上找遍了,也没有见到海百川的影子。她往下游一望,远远地看到了有一个人没精耷彩地走着,似乎像是海百川,便顺着河岸追了下去。她估计海百川肯定地得到了山凤容订婚的消息,心里不好受。她要用好言劝慰他,她要乘虚而入,她要把海百川的心夺过来。情急之中,边跑边喊,海百川听到了喊声便站住了。她站在海百川的面前幽怨地道:“聋子,把人喊得都快挣死了,你只走不歇。”
海百川毫无表情地道:“对不起,我没有听见。”
萧望月那对勾魂眼温柔地看着海百川道:“你让我好找!”
海百川冷漠地道:“找我有啥事?”
她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她不记较他对她的冷漠。她对他菀尔一笑,温柔讨好地单刀直入地道:“人家想你了呗!”
海百川听了不觉一愣,脸红脖子粗地别扭极了。只想对她大喝一声,发一顿脾气。话到口边他控制住了自己失控的情绪,便轻描淡写地道:“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你忙你的去吧!”
萧望月感觉到海百川对她太冷淡了,她好像碰到冰山上了。不由得伤心起来,眼泪也快流下来了,幽怨地道:“你就这么嫌弃我!”
海百川本来就很闹心,萧望月又来瞎搅和,他真不想理她。这阵一看萧望月泪眼相望,就不忍心了。女人的眼泪最容易征服男人,海百川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他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望月那对勾魂大眼扑闪闪地多情地看着海百川道:“你的心理我知道,你也无须对我解释。我只想知道,我给你写的那封信都好几天了,你为啥不答覆我哩?”
海百川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他感到最棘手的问题。现在,人家当面已经提出来了,看来不答覆是不行了。拒绝她是迟早的事情,这样也好,今日把话说明,省得她以后再来纠缠。想到这里便对萧望月道:“因为我无法回答你提出来的问题。”
萧望月一听感到事情不妙,焦急地问道“为什么?”
海百川本来想说因为我不爱你,可当他的目光和萧望月的目光碰到一起时,他张不开口了。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她对他是那样的深情,又是那样焦渴地期盼着。他不爱她,也不忍心伤害她。他不敢再看她了,他害怕自己的情绪失控。只好把脸迈向别处,呻吟不语。
聪明的萧望月已经洞穿了海百川的心思,她不能就此罢休!便幽怨地道:“你难道现在还想着山凤容?人家今天见面订婚去了。”
这一句话一下子刺痛了海百川,他有些生气地道:“我和山凤容的事用不着你插进来说三道四的!”
萧望月一听似乎也生气了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还怕人说三道四?难道我萧望月就不怕人说三道四吗?海百川呀!我萧望月为了你,甩了和我相恋了三年的王金宝;为了你,我抛弃了少女的羞涩与矜持,不顾世俗偏见,不畏人言地追随你!为了你,我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为了你,我——”
海百川打断了她的话道:“那是你一厢情愿,明白吗?”
萧望月气呼呼地道:“好个一厢情愿!我问你:王金宝把我往悬崖底下推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当我把脚扭伤了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背我?为什么你要为我捏足疗伤?有几次我跌倒在你怀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及时地推开我?……这桩桩件件难道我不动情吗?我是人,不是木头。你明白吗?”萧望月的话好像连炮似地发泄出了心中的幽怨与愤懑。
海百川道:“你说的这些和爱情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救死扶伤,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凡是富於正义感的人谁都会这样做。我难道做错了吗?”
萧望月恨恨地道:“你没错,海百川!我告诉你,从你给我捏足疗伤那一刻起,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萧望月已经把这颗心都给了你了。今生今世非你莫嫁,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就看着办吧!”
海百川吃惊地道:“你这是干什么?强人所难,蛮横不讲道理!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接纳你!”
萧望月失望了,她发了疯似地吼道:“海百川,算你狠,你是石头,是冰山!算我萧望月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我不怨你,怨只怨我萧望月自作多情,怨只怨我太下贱!”她哭了接着道:“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海百川呀!你已经把我逼到绝路上了,我——”她发了疯似地向龙河扑去……
海百川一看急了,连忙从后面把她拉住。萧望月转过身拳头像雨点似地砸在海百川的胸膛上叫道:“我恨你,我恨你……”忽然,她一头扑入到海百川怀里,伏在他胸前委屈得放声恸哭。弄得海百川无所措手足,尴尬极了。此时此刻,面对萧望月大刀阔斧的进攻,他连招架之力也没有了。像一具行尸走肉,任由萧望月哭闹,任由萧望月相拥着向龙河下游走去。
当他们走到龙河木板桥头时,海百川再也不往前走了,他远远地望着桥对面通往王古镇的路上,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洪水在咆哮,木板桥在摇动,海百川的心在流泪。他如痴如呆,无限地思念山凤容。他怔怔地远望着,渴望着山凤容奇迹般地出现。萧望月看着海百川的神情,理解他的心情,她不再逼他了,无奈地叹了口气,静静地依偎在他的身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