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海清的疑惑在于,刘娜说自己是那个举报洪胜的人;而在看守所,王健接收的信息却是何妮才是举报者。两者必有其一是在撒谎,或者都在撒谎。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肖海清更愿意相信刘娜是撒谎者。
事实上,在过去几小时发生的事情表明,刘娜压根和洪胜就是一伙的:
先是接到了洪胜的威胁电话,以儿子为要挟,要求自己去偷留在看守所里的那枚戒指;正当自己一筹莫展的时候,却犹如“神兵相助”似的接到了X君刘娜的电话。
刘娜编了一个故事,然后为他们提供的“那把钥匙从不离身”的信息,诱使李明和自己,有足够的理由的进入看守所,寻找线索;
毋庸置疑,这是个障眼法,当李明和大刘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钥匙上的时候,肖海清就明白其实真正的钥匙,是那枚戒指,而当时,她有足够的机会顺手牵羊。
现在想想,自己的判断是没有错的,洪胜似乎考虑到了自己去取那枚戒指存在困难,所以居然“帮”了自己一把,派来了帮手刘娜,使得偷得那枚戒指更为顺利。当然,在整个过程中,李明又不知不觉的“助纣为虐”了一把。
可肖海清没想到,这枚戒指——按照洪胜的说法,只是开启“密门”的一半,而另一半在宋波的脑子里,作为刘娜的丈夫,(并且疯了?)他在整个洪胜案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还有——,
又回到了原点问题,洪胜为什么要选择这么诡异的杀人方法;动机究竟是什么?那些遇害者以及整个换妻俱乐部,在洪胜案中,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到这个时候,如果肖海清还认为,仅仅是因为一些男女关系,才导致目前复杂得甚至有些“兴师动众”的案情,那这样的理解就太表面了;
在很多时候,“性”其实是无足轻重的;
肖海清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简单的情杀。按照某人的名言:情杀?刀一剁,往屋后一埋不就完事了,整那么复杂干嘛,准备领奖啊!
如果说这是一部推理小说,那么肖海清,不消说,已经成了它最忠实的读者。和很多人一样,那把钥匙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她也迫切想知道,因为那才是整个案子的关键。
唯一的区别是,肖海清不是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享受一本推理小说的乐趣;而是被人用枪顶着,愣从书本前,顶到了这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密闭空间里,被迫作为书中的人物——确切的说,是受害者之一,去探寻事实的真相。
当然——,还有儿子的命悬一线!
按照自己的无意识理论,在突发情况下的个人表现,才具有临床意义。在实验中,肖海清会去制造这些“突发情况”,但如果实验中的受众,不是常人——比如说疯子,肖海清从没有试过。
因为无论何种类型的精神病患者,他的意识是被扭曲压抑的,就像锁在动物园里的狮子,时间久了,就算丢只活蹦乱跳的野鸡在它面前,也激不起丝毫正常反应。
按照刘娜的说法,宋波对所有的事情已经没有记忆了,但在心情好的时候,却对大学时光津津乐道。仅就病情的表述而言,这是情节性失忆症的典型症状。此类病人对大部分事情失去记忆,却对某个时段记忆犹新。
但问题远非那么简单。
肖海清注意到,当她靠近宋波的时候,宋波脸上的肌肉发生痉挛,身体像子宫里的胎儿那样蜷成一团,浑身颤抖。就行为学观点,这是一个人感觉受到巨大威胁时,产生的本能的自卫反应。然后,——突然,他又歇斯底里的暴泣起来,似乎见到了魔鬼!
他怕生人?肖海清有点吃惊,
而这个——,
又是恐惧症的临床表现;
单就个案来说,恐惧症和情节性失忆症并不是罕见病,精神科医生每年都会遇到好几百例这样的病人,肖海清吃惊的是两种症状,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情况!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居然同时患上了两种精神疾病呢?
两种病的病因都有很多,肖海清想到,可它们的交集,却只有精神刺激和遗传,也就是说,这种严重的综合性精神病,很有可能是因为收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或者遗传。
肖海清可不相信,宋波患病是因为他某个三姑六婆。
那又是什么样的刺激,会让他病情如此严重?
肖海清突然有了点眉目,
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因为洪胜,
洪胜残杀肢解那六名受害者的时候,宋波是目击者?!
目睹这种残忍的杀戮,肖海清认为,还远远不够导致目前的病情,
——是宋波知道,原本自己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
这才是真相,
才有可能导致一个人,同时患上两种严重的精神疾病!
肖海清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洪胜要杀的其实不止三对夫妻,正如刘娜故事里所说的,因为婆婆生病,所以才幸免于难,后来却不知何故,又被洪胜骗到了现场?
洪胜为什么最终没有对宋波夫妇下手呢?
——密码?!
这个逻辑貌似是成立的。
因为洪胜在还没来得及获取密码,宋波就已经疯了,所以才能苟延残喘。
可——,
如果这样的话,刘娜是什么样的一张身份牌呢?
是背叛了宋波,归顺了洪胜?还是和自己一样,被胁迫的?
“我要知道他是如何得这种病的?”肖海清说道,“我想——,他是你在杀害那三对夫妻时的目击证人!”在和聪明人对决,兜圈子是没有意义的。
洪胜眼角触电般的抖了抖,很微弱,但被肖海清捕捉到了。她的“直接”再次获得了效果,如果不出意外,“宋波在犯罪现场“的猜想,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洪胜举了举手中的枪,“医生!你问太多了!”
“中医理论说,病来如山倒,祛病如抽丝,这在精神病治疗上,是再贴切不过的了!如果我不知道病的成因,根本无法下手。这是科学,不是巫术,不是画两道符,念几句咒,病人就会神奇般的把密码说出来,——这点,你也应该知道!”
洪胜想了想——
说,
“是的!他在现场!”
得到洪胜的回答,肖海清舒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宋波,而是因为洪胜的“诚实”。说起来汗颜,数个回合下来,这是肖海清的第一次胜利,——如果这算胜利的话。
不管怎么说,“坦诚”终归是个好的开始,起码和他开始了心理学范畴中的“交流”。这个如同马奇诺防线一般的男人,未尝会固若金汤。找到合适的突破口,肖海清认为,他一样会一泄千里。
毕竟洪胜是个人,在经过常人想都不敢想过的经历之后,肖海清并不相信,他可以做到彻底的无动于衷。
她只需耐心等候,伺机而动。
尽管和一个把同类做实验一样杀掉的变态杀手谈条件,是一件很无知的事,但肖海清还是想试试,
“我想知道,不管结果如何,你会如何对待我和我的孩子?”
“这个你不用担心,”洪胜笑笑,“你的表现会很大程度决定你们的命运!”
“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的回答,你我都清楚,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治疗。无论最终成败如何,我都没有存在的价值!”肖海清采用了一贯的直捣黄龙的做法,她要让洪胜措手不及。
果然,洪胜愣了愣,“你很聪明,”他又恢复了冷酷,“可你要知道聪明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说吧,你想要什么?”
“放了我儿子!”
洪胜笑了,“我劝你在我没有生气之前,打消这个念头,你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肖海清逼视着洪胜的眼睛,“在我彻底失去筹码之前,我必须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连你自己都说了,你能做的其实很少!”
“可你却对此期望很大!”
肖海清环环相扣的进攻,略见成效,洪胜似乎有些局促。
这是个好的局势,肖海清想,这几句貌似“无理”的争辩,却是搭建起的进入洪胜内心世界的桥墩!
“虽然我没有把握,但我想我还是会尽力去做,”肖海清突然话锋一转,这次是她要在洪胜还没缓过神之前,在桥墩上搭上桥梁,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不过——,整个过程必须听我的,我要知道应该知道的一切!”
洪胜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对,他的默认让肖海清有些窃喜——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达成了共识,成了伙伴,他开始“信任”自己了!
可接下来的问题,要复杂多,因为宋波比洪胜更难对付。
事实上,宋波所犯的病——情节性失忆症、恐怖症,水火不相容,治疗手段也是截然相反。
失忆症需要给病人不断重现情境,来恢复他的记忆;而恐惧症的的初期治疗,却需要回避当初情境,以免加深刺激,加重病情。
用失忆症疗法去治疗恐惧症,就犹如用水去救油锅里的火,扑不灭不说,还有可能被溅出的火星,让火势愈演愈烈。
可关键是,要套取密码,首先就需要宋波恢复那部分的记忆。
这又像进入原始森林探寻一个宝物,还要躲避虎蛇狮狼的伏击,稍不留神,就会迷失足迹,后果不堪。
“我有一个办法,不是最好,但我想是最有可能成功的,”肖海清说出了她的想法,“我必须知道案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我,还有她们,”肖海清指了指张静、刘娜,“我们四个人当中,必须有一个充当受害者,重新用同样的方式被谋杀一次!”
“简言之,”肖海清冷冷的说,“牺牲我们中的一个,来唤醒宋波沉睡中的——意识!”
斯坦尼的体验派戏剧理论,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必须相信自己就是人物。一切以真实取胜。这正是肖海清想要做到的,区别在于,密室里的所有人,即是演员也都是观众。
重设现场,这一招是不是对宋波真的有效,肖海清不知道,但在这个提议提出的瞬间,她观察到了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
洪胜一如既往的掩饰的很好,张静则流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刘娜一样,这都很正常,关键在于刘娜吃惊之余,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慌张!
这才是肖海清想要看到的,这对辨别刘娜的身份,分清密室里的形势,是相当有用的。
很明显,刘娜是三个人当中最容易突破的口子。肖海清的提议,不消说,刘娜也知道首当其冲的实验品是自己。
肖海清要悄悄拉拢同伴,这个游戏就不能玩的过于简单,
“这是个很具风险的提议,一旦失败,结果会导致宋波病情加重,那时候,再想找到他的心理入口,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我必须有一台脑电波观测仪,时刻关注宋波的情绪波动。当然——,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这个提议进行的同时,我需要另一种保守治疗,来尽量保障病情不会变的更恶劣,——而这个,需要刘娜的全程协助。”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被谋杀者”只能从三个人中选择。而事实上自己和洪胜都不可能被选中,唯一剩下就只有张静一人。
肖海清的本意是以此观察,洪胜张静结成的同盟中,是否也有罅隙。但很可惜,结果是洪胜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肖海清有些奇怪,洪胜倒没有问,什么样的保守疗法,是刘娜才能全程协助的。她准备好的答词,没有用上。
洪胜想了一会,
“我们可以只是假设现场,不需要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