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彝人匪王麦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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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母亲自杀 (1)

人一倒霉,盐罐子都会生蛆,吸气都会塞牙。自从鲁弘阿黎死后,麦家算是有些祸不单行了。

但对于麦常顺的死,作为妻子的宋晓芳并不是很悲伤。她仍然做些女工,劈开腿坐在四楼的楼道上,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头发也用黑色丝帕包了。远远看去,几乎不能看见她的脸,只是她手中舞动的针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等走近时,才发现发光的不只是针,两个大大的银坠子在她耳垂上摇晃。她很热情地给身边的小丫环春梅讲述自己的身世。

“我的父亲是彝族的毕摩,他法术高强。我一直在我父亲身边和他一起干活,以及看他用法术帮人家祛病。从我四五岁开始,就我们父女俩,我的母亲死了。是我一个弟弟出生时难产,弟弟没了,我母亲也没了。我会像男孩子一样帮父亲把犁头套在牛背上,但是我们不能犁地,女人是不能犁地的,女人犁的地种不出庄稼,而且如果女人不洁的时候犁地是要被雷劈的。我们老家把土地和耕牛看得很神圣。我家后院是一个禁地,这个禁地没有人能够进去,因为那里有祖先留下的一个恶毒的诅咒,谁踏进去就会被诅咒应验。我家的前院是一个天井,但是里面没人住,因此就只有我和父亲住在里面。

后来我们把旁边两排房子改成猪圈,在院子里喂猪,每天都能闻到猪圈的臭味。我家旁边有一条小河,河里能捞到鱼,但是我从来没有捞到过,因为我不会凫水,即便会凫水也不可能去捞,一个女孩子家哪能赤身裸体的呢。因此,我能够做的是和我父亲去我家几里路之外的山上打猎,那里有野鸡和兔子,有时还能打到一两只獐子。父亲很会做吃的,他将野鸡在火上快速燎了一下,把野鸡的全身烧黑,这样野鸡身上的细毛就被烧干净,同时把油脂封在鸡肉里面。然后用木棍将鸡穿起慢慢烤上几个小时,等把烧焦的外皮剥开后,那肉白白嫩嫩的,很好吃。而且我们家还有樱桃和苹果,苹果就像你的脸色一样,红红的。”

讲着讲着,宋晓芳的笑容慢慢绽开,仿佛回到了她童年的乐园。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和谁讲过这些了,最近几年她都不大去想。她刚来麦家时,经常给丈夫讲自己的家,但后来她和丈夫说话也渐渐少了。夫妻就是这样,在一起久了,就缺少了新鲜感,因此她明显感觉到丈夫爱她已经不再如前。

麦老太不喜欢她讲故事,她最近心情时好时坏,见不得别人高兴,仿佛她心情不好,大家都得整天哭丧着脸她才会好受些,她会莫名其妙地对下人发脾气。她在屋子里坐腻了,就出来走走。她拄着拐杖,头发白花花的从她的丝帕里露出来,犹如一个丝帕包不住的瀑布。她出来走到门口,就看到宋晓芳和丫环有说有笑,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她今天不知道怎的,心情很难过,于是,她狠狠瞪了宋晓芳一眼,然后朝丫环吼道:“大白天的,活也不干,就坐在这里闲聊,能聊的话,就聊出点饭来,也不用浪费麦家的粮食。”

宋晓芳看了婆婆一眼,她知道婆婆这通脾气是朝她发的,但并不是说死了丈夫就不能说笑,那样的日子怎么让人活啊!因此,她有些不满地看了看婆婆,继续做她的女红,她不想和婆婆说什么。丈夫在的时候,就常常和婆婆压制着她。

麦老太看不惯儿媳这样看自己,这不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吗?因此,她就站在那里,指着宋晓芳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连老娘你也敢瞅,不满的话你就说出来。你要清楚,我进麦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磨子底下捡食吃,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要不是你这样的妖精来到麦家,麦常顺会变成这样子?要不是你,阿瓦阿布会上门来寻仇?还有你带来的那个鲁弘阿黎,一个下人想杀自己的主子。你看看,你的到来给麦家没有带来一点兴旺,而是带来一场灾难。丈夫死了,还整天乐呵呵的,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

“是的,我是给麦家带来了灾难,但是你怎么看不到我给麦家带来的好处。要不是我,你麦家怎样续香火。而且你也不看看你儿子的德行,就算我亲手杀了他,也是天经地义。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宋晓芳做了什么对不起麦家的事?是的,麦家最近一直不顺畅,但那怪我吗?那还不是你的好儿子自作自受?我进入你们麦家那天起,你们把我当成什么,哪次不是对我大呼小叫,你说我容易吗?我在麦家哪天过了开心的日子。”宋晓芳大哭起来,她把好几年的积怨一下子爆发出来。

“反了!反了!反天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天底下哪个正规的女人不是明媒正娶,而你见了我们家麦常顺就跟了过来。要不是我儿子瞎了眼睛,我们麦家哪会要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就你这种女人,怎么有资格过好日子。没被整死已经算你幸运。”

麦老太知道这样吵下去没有什么意思,因此她边说着,边走回自己的屋子里去。麦旺从楼下上来,正好听到两人吵架,因此他跑上来准备问个究竟时,奶奶已经回屋。他的母亲也跑回屋子,伏在被子上号啕大哭。

麦旺上前去拉着母亲的手。

“娘,你不要再哭了嘛!你不要再哭了。你再哭,我也跟着哭了。”麦旺打着哭腔,这一招果然奏效。

宋晓芳停止了哭泣,她抱着麦旺说:“幸好娘还有你,不然就全完了。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娘最牵挂的人就是你了,以后你可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滚落出来。随后,她放开麦旺,将阿瓦阿布留下的铜盒被蛊毒溶解后的铜片,系在麦旺脖子上,语重心长地说:“儿子,长大了以后不要学你父亲,要好好做一个男人,找个好妻子,要善待她。”

麦旺点点头。

宋晓芳继续说道:“你知道鲁弘阿黎是什么人吗?”她的声音很轻,轻得让麦旺几乎不能听见,他表情木讷地看着母亲。

宋晓芳接着说道:“她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她的爸爸就是你杀了的阿瓦阿布。这个悲剧是我造成的,是我害了她。我不该和阿瓦阿布有孩子,我不该带着她和你父亲私奔。但我在嘎木村婚前有女儿是要被杀死的,你知道吗?娘可是大毕摩的女儿啊!虽然大毕摩用他在族人中的威望让我和阿瓦阿布生孩子的消息不让别人知道,而且将孩子带大,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有一天会被他们知道,那样你外公的威信就会扫地,他辛辛苦苦努力得到的地位就会土崩瓦解,儿子,你知道吗?”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

当晚,宋晓芳屋子里的灯亮了一夜,她写下遗书以及对自己后事的的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下人们发现她已经服下自己配制的蛊毒,撒手归西。

麦老太按照宋晓芳的遗书里要求,找一个懂得彝家安葬礼节的叫亚诺的人安葬了宋晓芳。这个叫亚诺的人很胖,他来到麦家在灵堂上,花了大约一个时辰做了几个稀奇古怪仪式后,就叫手下将灵柩抬走了,而且不允许麦家的人跟出去。麦老太感觉似乎这有些不像彝家的习俗,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她不敢违抗宋晓芳的遗书,因为遗书的最后面写着如果不按照她的要求做,麦家将会闹鬼。自从得知儿媳死的那一刻,麦老太就对儿媳有一丝愧疚。她知道,宋晓芳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因此,有下人告诉她,这个葬礼有些怪时,她对着下人挥挥手说:“就按照她意愿安葬吧。”而凑巧的是,就在安葬宋晓芳那天,水打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浓雾。亚诺带着几个人将灵柩抬着走出水打沟后,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将宋晓芳抬去哪儿了。但凭着老人们的经验,这白茫茫的雾气里,正酝酿着一场空前绝后的风暴……

葬了宋晓芳后,麦旺就成了孤儿,因此一整天麦旺都在奶奶怀里,泣不成声。

他明白,偌大的麦家,今后的路上就只有他这个十三岁的小孩以及六十八岁的奶奶。这意味着,此后,麦家开始败落。

这个月来,麦家的下人们纷纷离开了,麦家的枪支也渐渐流失。

麦旺已经习惯听到“麦盛跑了”、“站岗的刘二连枪也拿走了”这样的报告。

“走吧!都走吧!这些该死的下人,去投奔你富贵的主子吧!你看看,这个麦盛,上个月他爹生病,刚借了许多钱。他们家死人的时候,我们都还怜悯他们,可是一转眼就变了。真是群白眼狼。他们走了也就罢了,还要拿走麦家的枪,你说这还算人吗?这简直连畜生都不如。”麦老太对着孙子抱怨,她不希望孙子能够马上改变现状,她只是发泄,这样心情会好些,谁叫这样的日子,雪上加霜呢。

“他们这些人什么都不算,我们年轻时就看不起这些人。那时我们脱下马靴,一排人坐在草地上,然后将汗湿的布袜子晒在那里。他们过来给我们提鞋,还怕他们不懂打点我们大户人家的鞋子。可是,现在竟然糟蹋起麦家来了。唉!不说了!不说了。就让他们去吧!”麦老太跟孙子唠叨。人老了就爱唠叨,麦老太也不例外。她叨念了一回,就停下来,她意识到如果再叨念下去会让孙子感觉到生活很迷茫。是的,这狗日的生活真的迷茫了,怎么会到了这把年纪生活的重担才压到她身上。

这个阳光强烈的中午,麦旺听完奶奶的唠叨,就骑马穿过这个昏昏欲睡的石城,他感觉周围都如梦一样缥缈,只有攥在手里的卡宾枪才是实实在在的。他要找到那些带走麦家枪的人,杀了他们。可是他走出去不多远,就不敢前进了,这群该死的人,连拿走麦家的枪都敢,杀了这个十多岁的少爷又有什么不敢呢?再说,路上如果遇到徐家的人就完蛋了。他越想越怕,就原路折了回来。实际上,他连这些人逃往哪个方向都不知道。虽然他住在水打沟,可是他如同一个路盲,根本不知道那些逃跑了的下人住在哪里。

他回到石城后,就给周七斤说:“以后谁有要跑的念头,就杀掉他!将他的尸体挂在麦家石城之外,让他的灵魂永远无法得到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