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彝人匪王麦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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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鲁弘阿黎 (1)

春天,蝴蝶选择沉默。花朵里散发着毒药,让少女怀春。麦旺静静地坐在窗前,听着水声明净而纯粹地在后山流淌,幻想这些跳动的精灵如何经过山涧潺潺地流淌,滋润着麦家石城的心脏。突然,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女,她叫鲁弘阿黎。

鲁弘阿黎正走在石城后面这静谧的山涧中,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头顶上是黑沉沉的山崖,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水打沟的地面上张牙舞爪,似乎随时会向她扑下来。但她丝毫没有畏惧,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充满玄机和诡异的石城。

她走到石城后面,沿着一块巨石绕了半圈后,就走到石城后面的水沟。但她这一绕,并没有走多远,仿佛是原地踏步,不多时又重新回到麦旺的视野。今天,鲁弘阿黎穿着桃红色衣衫,那是麦旺母亲以前穿过的旧衣裳。麦旺记得,当时母亲把这件衣服视为珍宝,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将这件应该非常珍贵的衣裳送给这个该死的下人。

不知是这件衣服出奇地漂亮,还是鲁弘阿黎天生的神韵造成,麦旺感觉她穿着这衣裳走在山涧的绿草中,如同翠绿中的一瓣桃花,正一颠一颠地飘过来,为整个麦家石城增添了许多生气。

麦旺就这样趴在窗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鲁弘阿黎。他在心里期待地喊了无数遍:“停下来,停下来……”可是鲁弘阿黎听不见,因为麦旺根本没有喊出声音。

麦旺在心里大约喊了十几遍,鲁弘阿黎就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并放下木盆,从盆中抽出一块木质的洗衣板。从窗口麦旺能清楚地看见,洗衣板的木质应该是红色。木板的边缘略显红色,其他地方已经白了。红白相间的颜色在清水中一映,有些像女人雪白的肌肤。这让麦旺心里迸发出某种说不出的冲动,是一个十一岁少年不该有的冲动。麦旺感觉鲁弘阿黎像风一样吹透了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的肺叶像花朵一样绽开。

可在鲁弘阿黎的世界里,麦旺好像并不存在。她表情木然地把衣物堆放在石板上,然后像和水里的衣物有仇似的拿起棒槌狠狠地捶打,捶打了一面后,又将衣物翻转过来。几个来回,她吁吁的喘气声便传了过来,游丝般的喘息飘到麦旺的耳朵里。

麦旺坐不住了,他跳下床,跑出房间。

而楼下的下人们刚刚开始了新的一天,他们在石城里开始呼呼啦啦地工作,把挑来的水倒进空了的水缸里。大桶大桶的水的倾倒,把水缸撞得“咣当咣当”响。这个声音刚刚停止,伴随着人们不断的开门关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如同一曲糜烂的交响曲,在石城内部弥漫。这些该死的噪音,让麦旺的头部或者是心脏里的什么地方疼痛地痉挛一下。他大喊道:“吵死人了!你们就不能早点去死吗?”没人理会他的大喊大叫。

麦旺走出睡觉的房间,就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经过两间屋子,就到了麦家的堂屋。堂屋正中,摆着麦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正中用红纸黑字写着“天地君亲师位”。堂屋的一角摆着麦旺母亲洗漱用的铜盆。在堂屋的另外一角,就是一口大大的木水缸,水缸里已经装满了明晃晃的水。麦旺用笨重的木瓢舀上一瓢水,轻轻倒进铜盆里,端着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进入屋子后,他把水放在窗口的桌子上,然后爬上床,继续刚才看鲁弘阿黎的姿势。而此时,假装没看见麦旺的鲁弘阿黎悄悄回头往麦家石城瞄了一眼,实际上她是在看麦旺是否还趴在窗口。这个细节被专心致志的麦旺捕捉到了,他大叫了声:“鲁弘阿黎!我给你下一场雨吧!”

鲁弘阿黎听到叫声,于是回头朝窗口望过来。麦旺端起盆子,使劲朝鲁弘阿黎泼了出去。这水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圈后,稀稀拉拉地洒在鲁弘阿黎身上。鲁弘阿黎气愤不过,她没有想到这该死的少爷会如此捉弄自己,她随手在盆里抓了一只鞋,朝麦旺的窗口扔了过来。鞋没砸中麦旺,倒是乖乖躺在麦旺的床上。鲁弘阿黎这一扔鞋,让麦旺热血沸腾,因为他平淡的生活中难得有这样一道美丽的涟漪。这是他这几天的最大乐趣,让他的生活充满了童年的浪漫色彩。

鲁弘阿黎是彝人,比麦旺大三岁。她是麦旺家的侍女,主要就侍候麦旺的母亲,据说因为麦旺的母亲也是彝人。麦旺听下人说过好几次,都说母亲是彝族人,她的彝族名字叫仰丽阿莎。而奶奶告诉麦旺,他母亲是汉人,名字叫宋晓芳。不是什么仰丽阿莎。对于这,麦旺并不深究,因为他知道深究下去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最后还可能遭来父亲的一顿辱骂。

麦家四楼的人员最为简单,就是负责给麦旺一家做饭的柳妈,以及两个供麦旺的奶奶和他父母使唤的丫环。但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环境,也仍然少不了流言蜚语。

麦旺就多次听柳妈和别人说鲁弘阿黎是母亲在娘家带来的私生女,是麦旺同母异父的姐姐,但这传闻和母亲是彝人一样,是麦家最大的忌讳,是麦家一块希望让人淡忘的伤疤。而揭这块伤疤的人都没有好处,因此大家只能在私底下作为秘密的饭后谈资。

麦旺站在窗口,如同打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鲁弘阿黎扔鞋后既生气又无奈的尴尬表情,她这副模样让麦旺找到了做主人的快感。

突然,不知道怎么想的,麦旺从门后面拿下枪,对准鲁弘阿黎喊道:“快洗吧!再偷懒,我就一枪崩了你。”

这一举动让鲁弘阿黎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嗖”地一下躲到石块后面去了。鲁弘阿黎怕枪,尤其怕别人拿枪指着她,前不久水打沟的小杜江就被别人开玩笑拿枪指着,结果枪走火,将他打成稀巴烂。因此,鲁弘阿黎对枪充满畏惧。

她这一躲,麦旺顿时看不见她,这反而让麦旺的内心顿时空洞起来,他还想找个什么乐子来捉弄一下鲁弘阿黎时,头就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正欲回头开骂,就看见他的母亲宋晓芳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宋晓芳手中正纳着的鞋底还有些抖动,看得出,她用鞋底敲麦旺的头。

麦旺深深吸了口气,将枪挂在门后的钉子上,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开始拉着母亲撒娇。

通常情况下,宋晓芳看到麦旺和女孩子玩点什么,就相当生气。每次她都会对麦旺重复那句:“和你爹一样,拈花惹草。”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淡,没有人知道她是憎恶,还是对儿子有这样的行为而洋洋得意。

但是这次她没有。她郑重其事地对麦旺说:“来堂屋,你爹有事和你商量。”

麦家能商量事的人多着呢,何必要找他。麦旺嘀咕着,就被母亲老鹰捉小鸡般揪进堂屋。

堂屋正中,麦老太坐在右边的太师椅上,小口小口地呷着茶盏中的茶。见麦旺进来,她紧绷的脸绽成一朵雏菊。

麦旺的父亲麦常顺还没到,于是奶奶继续喝茶,她喜欢把茶在口中打几个转后才咽下去。腮帮一鼓一鼓的,这与她平时一副严肃的样子很不相称,甚至显得有些滑稽。茶水不知这样在她口中被蹂躏了多少次后,直到奶奶厌烦了这个动作,随后窸窸窣窣地漱口,并端了茶杯走到堂屋大门边的花台前,恶狠狠地一口喷到花池里。吐完茶水后,她似乎完成一个重大的任务,深深呼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在麦老太旁边,宋晓芳坐着一语不发,仿佛她的任务就是把麦旺揪到堂屋,因此她不看儿子一眼,仿佛这里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或许是她纳鞋底太过于专心的缘故。直到她听见麦老太挪动椅子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问了一下丫环:“你下去看看,老爷怎么还不来,晚了奶奶和麦旺都饿坏了。”

丫环正要出去,麦老太挥挥手说:“不用去了,准备早饭吧!”

麦旺一听要上饭,从走廊上飞跑出去,大喊着:“爸爸,爸爸,开饭喽!开饭喽!”

不多时,走廊上响起噔噔的清脆脚步声,满脸胡子的麦常顺就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今天着深衣宽袖,举手投足都显露出他的豪气。麦老太常说,麦家的人没有文人的酸味,也没有商人的铜臭味。麦常顺的言行足可证明这一点,但麦旺的母亲认为这是丈夫出门拈花惹草的一个原因。

麦常顺走路像风一样。他一进门,整个屋子就带来一阵浓烈的酒味。

“一大早就喝酒!你就是这种烂习惯,你爸爸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上都是不喝酒的。”麦旺的奶奶有些不喜欢儿子早上喝酒,因为她担心儿子喝酒误事。说完这些话后,她将茶杯重重往桌子上磕了一下,算是警告。这时,麦常顺父亲干咳两声,坐到饭桌前。

这样的场景对于麦旺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因此,他只顾在饭桌前用筷子使劲儿敲着碗,整间堂屋就只能听到碗筷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麦旺认为,这能让上饭的丫环们脚步加快些。但是今天,他敲碗筷时的举动仿佛招惹了宋晓芳,她恶狠狠地白了麦旺一眼说:“敲碗的人要当叫花子!”

麦旺扮了个鬼脸说:“我是叫花子,你就是叫花子的娘!”

麦老太瞪了儿媳一样,没有说话,但在她心里,儿媳在大清早说这样的丧气话是不吉利的。

实际上,麦常顺把大家约来,是很急切地要和家人说一件事情。可是他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毕竟儿子才十一岁。于是他坐到麦旺旁边,抚摸着儿子的头。虽然他极力克制着让自己平静,但他似乎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想法,连麦旺这个小孩子也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麦旺用大人的口气跟父亲说:“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要这样婆婆妈妈。”

麦旺的话引来大家的一片笑声,奶奶得意地看了这个小男子汉一眼,心里乐开了怀。这时,麦常顺吐了口气说:“旺儿,我给你娶个媳妇好不好?”

在麦老太看来,儿子有些不对劲儿,怎么平白无故就扯到给孙儿娶媳妇上了?麦旺听了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我不要娶媳妇!我不要娶媳妇!我要吃饭。”

这时,麦常顺猛抽了一口气说:“我已经跟人家把亲事给定下了啊!”

麦老太一听来劲儿了,盯着麦常顺问:“你和谁定下来了?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麦常顺用舌头将嘴边的饭使劲卷入口中后,含糊不清地说:“我给他看中的媳妇叫鲁西,就是清丰寨大当家鲁彪的女儿。”

一听不是玩笑,是动真格的,麦旺急了,他连忙打着哭腔央求宋晓芳:“妈妈,妈妈,我不娶媳妇!我不娶媳妇!”他边喊边使劲摇着母亲的手,然而宋晓芳的手一动不动,没有让麦旺看到任何希望。于是麦旺去摇麦老太的手。没有想到的是,这时,宋晓芳幸灾乐祸地看着儿子说:“娶个也好,免得从小就只知道去拈花惹草。”

她故意把花和草两个字的音说得很重,然后看了麦常顺一眼,看他表情有什么变化。麦旺回头看了母亲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拈花惹草没有什么不好,春天到处都是花草,为什么不能去拈?”这回轮到麦常顺呵呵大笑。

宋晓芳白了儿子一眼,忍不住也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