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玉良缘
黄昏,一个黄昏的尽头。
夕阳将隐未隐,晚霞欲退未退。
轻舞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里,手中捧着一卷。只是,她的眼光已经很久没有在书卷上流连了。书页成卷,被她轻轻握在手中。她躺在躺椅里,一摇一晃的,眼光落在了遥远的天边。
时间——静得仿佛停止不动了。
忽然,客厅里的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喂,你好!我是水轻舞,请问哪位?”她的嘴唇里机械地发出了这些声音,思绪依旧停留在一份虚无缥缈里。
电话的那一端寂静无声。
“我是水轻舞,请问你是哪位?”
那人依旧不语。
水轻舞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她握着电话,也沉默了下来。一句话不说,却又舍不得挂断。
南宫玦的车停在轻舞的屋门外,轻舞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似远在天边。
他忽然挂断了电话,风驰电掣般驶离她。街灯在车窗外一一闪过,映照得他的脸孔也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一脚急刹车,他将车子停在了路边,怔怔地望着前方,双眉越锁越深,眼中的倦意也越来越深。
许久许久,在他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拨通了大哥南宫瑾的电话:“瑾,你走以后,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有一个很特别很雅致的名字——水轻舞。很好听,对吗?”
他不知道,当他说到轻舞的时候,他的唇角绽开了一抹浅浅的、淡淡的、却是属于幸福的笑容:“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她,可是,她是第一个令我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她的女孩子。看见了她,所有不能对人言启的心事,都可以对她倾诉。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和她静静的坐在一起,我也会觉得很舒服。我——喜欢呆在她的身边。”
“过去有一段日子,我很久没有见过她,那种感觉久得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我真的想去看看她,我的理智已经快被我对她的思念淹没了。我知道,这一次如果再错过她,也许,我就要错过她一辈子了。瑾,你教我,我该怎么做?”
“去见她吧。”南宫瑾清澈如水的声音清晰地自电话的那一端、彼国的那一端传了过来,“去做你想要对她做的任何事情。”
“瑾?”他的声音里有迟疑,有困惑。瑾,明明知道他的心意。
“玦,你知道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别的女孩子子,这意味着她对你来说,是——与众不同的。”你也是第一次在电话中不曾对我提起青青,南宫瑾在心中又默默地添加了一句。
轻舞对他而言,真的是与众不同的吗?
是吗?
不是吗?
南宫玦开着车独自来到了昔日他和轻舞一起露营的海边,那差一点点就失去轻舞的心悸和心痛,依旧缭绕于胸。
他的心里不曾将青青放下,却也已放不下轻舞。
他独自坐在海边,抽了一夜的烟。
耳边,反复地响起母亲说的一句话:“只有将你交给轻舞,我才可以安心地去做手术。即使走,也走得安心。”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若有若无地下着。
水轻舞病恹恹地趴在讲桌上,眼光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教室里静得只剩下了学生们在纸张上“唰唰唰,唰唰唰”写字的声音。
南宫玦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寻找着,终于找到了她。他一直来到了她的面前,牵起了她的手,径自拉起她的手就走。留下了一教室惊得目瞪口呆的学生。
他一句话不说,她就一句话不问,任由他牵着走。无论何时,不管何地,只要他要,天涯海角,她都会随了他去。
站在南宫玦的房子里,轻舞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他的房子好高好大,她却觉得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空间每一寸地方似乎都有重重的帷幔垂着,深红色的帷幔密密地遮掩着。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出奇,一个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见,静得她的胸口似有什么重物堵着,令她喘不过气来。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落地的脚步。
南宫玦说:“别客气,请坐。”
轻舞在沙发里坐下,感到很不自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时,她心理上总会有种无形的压力。而他又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的具有吸引力,这般的与众不同,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在无意中散发出不同于寻常人的优越感。
南宫玦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极力压抑着,终于忍不住,做了一件他那天早上在医院见到她时就想做的事,伸出手,轻轻地、温柔地抚上了她的眼睛,抚摸着,流连着,仿佛她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最易碎的水晶。
轻舞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任由他的指尖在她的眼睛上肆略,仿佛她的眼睛生来就一直在等待他的指尖的垂怜。
他们就这样地静静凝注,时光悄悄地从他们的眉梢眼底间溜走。他的眼光在她的脸上反复流转,舍不得移开视线。
终于,他将她拥入怀中,在她的耳边低声地说:“轻舞,我想你。”
不管了,不管他是否可以给她承诺和未来,他只想将心中此时此刻想要说给她听的话,说给她听。他——不想要再自己为难自己。
她的眼泪,顷刻间,如决堤的海般,奔涌而出。
他的唇吻过她的耳垂,吻过她的脸颊,吻过她的眼帘,吻去了她的眼泪,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轻舞,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她的身子在他的怀中微微地颤抖着,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她,“但,如果我母亲的要求令你为难,我会亲自去说服母亲。我,我不愿看到你为了我而受委屈。”
她在他的怀中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见。他放开了她,只听她说:“四年前,在学校里第一次见到你,我已经——爱上了你。”
她仰起了脸,目不转睛地凝注他:“玦,我爱你,我一直爱你。我爱你,胜于自己的生命。”
南宫玦一时间心潮翻涌,不知身在何处,魂之所系,心头万般滋味,难以言语。他看着她泪如雨下,眼泪从她的眼中不停地、不停地落下,搅动了他心中沉眠已久的感动与温柔。
他说:“轻舞,那么——让我们结婚吧。”
他举手擦拭她脸上的泪:“只要你别再哭,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中,第一次任性地、尽情地哭了起来。
南宫玦拥紧了她,在她的耳边低语:“轻舞,我想你,这段日子,我真的、真的很想念你。”
他迟疑着又说:“轻舞,我——我见不到你就会想念你,我喜欢呆在你身边的感觉。可是,我不想骗你,我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因为这句话,我依旧无法对你说出口……”
轻舞摇了摇头:“玦,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更不用对我觉得内疚。曾经我对你最大的奢望——只要你肯正眼看我一眼,只要你认得我,只要你可以叫得出我的名字,只要你肯让我呆在你的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现在,你居然让我做你的妻子。”
她眼中有泪,唇畔却已绽开一抹笑:“玦,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就好像一个身无分文的人,中了百万大奖一样。”
“玦,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南宫玦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完完全全地傻掉了。
从来没有人,像轻舞这样在乎他,喜欢他,没有条件,没有理由。
他的心,就那样地为她疼了起来。他拥她入怀,再也舍不得放开手。
这日,在南宫玦和轻舞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南宫琛的电话。
他说,他已经暂时为郑晚秋办理了出院手续。郑晚秋坚持要为他们亲自操办婚事。
南宫玦挂断了电话以后,无奈地叹息:“母亲时常似孩子般任性,令人无可奈何。我们回家吧,他们在家里等我们呢。”
这是她第一次去玦的父母家,南宫家位于豪宅区,只是南宫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简洁,素雅。
从大门通往主建筑物——那一幢三层楼的别墅的,是一条青石板路。路的两旁,随意的几丛兰花,稀稀疏疏几疏青竹,一直延展至庭院的外墙,墙上,爬满了青藤紫葛。斜阳的余辉淡淡斜照,小园幽静,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很奇怪,郑晚秋从第一眼见到轻舞,就由衷的喜欢她。晚餐后,她拉着轻舞的手,在园中散布。
“轻舞,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不喜欢哪里,就随你的心意装修。”
“这里已经很好了,我想不出还要修改哪里。”轻舞不是客套,这座小园是她的理想中最完美的家园。
“轻舞,如果你不想和我们一起住,你也可以和玦搬出去单独过。玦自大学毕业后,就一直住在外边。”
“怎样都好,我没有关系。”
“和我们一起住真的没有关系吗?”
“是啊。”
“轻舞,谢谢你。”郑晚秋无限怅惘地说,“你都不知道,瑾去了维也纳,玦又搬出去住,这座园子寂寞了许多。”
“玦其实很在乎家人,他只是不善表达。如果你开口要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就因为玦太懂事,牺牲得太多,我和他父亲才想要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不愿再勉强他。”郑晚秋笑一笑说,“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轻舞,你和玦就快要结婚了,你知道南宫家是做什么的吗?”
“玦对我说过,南宫家是做玉器起家的,现在是珠宝界的大亨。全国最大的珠宝连锁店——玲珑阁,就是南宫家的。而且,南宫家的生意已经渗入到各个领域和行业。不过,南宫家很念旧,始终将发展的重点放在玉器上。”
“听说,你在和田的玉器界大名鼎鼎,人尽皆知。有‘仙女之眼’之称。”
轻舞羞然一笑:“那只是旁人夸大谬赞了。”
“才不是,我觉得啊,你和玦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我太喜欢你了,所以起初觉得为了让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即使耍一些手段,也是天经地义的。可是——”郑晚秋握住了她的手,“瞒着玦我觉得无所谓,瞒着你我却是于心不忍。和你相处得越久,越觉得你是一个好女孩。”
郑晚秋说:“轻舞,我的确有心脏病,可是,我并不需要做换心手术。如果是这样,你还愿意嫁给玦这个傻小子吗?”
她一时间思绪纷乱,不知从何说起。她的眼光飘飘渺渺地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每一次和玦见面,我心里总会忍不住在想,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每一次见面,我都把它当作是最后一次见到玦。所以,我不哭不闹,一无所求。我只希望将来分开了以后,玦想起我的时候,只记得我的好。”
郑晚秋追问:“轻舞,那——你愿意嫁给玦吗?”
她胸口一窒,泪湿于睫:“我——我想要嫁的人只有他呵!”
南宫玦送轻舞回到她的住所,她下车后,他说:“轻舞,等一等。”
“送给你。”他从车后座拿起一束郁金香,他见轻舞并不接,只是怔怔看着出神,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喜欢的花应该是郁金香吧?”
轻舞接过,说:“是,郁金香是我最钟爱的花。”
“你喜欢就好。”玦笑了,“赶紧进去好好的睡一觉吧,明天——哦,不,应该说是今天,你还有的忙呢。”
有一句深藏在轻舞心中的话,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她钟爱郁金香,只为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仿似一束郁金香静静地独自绽放。他,仿似夜色中的郁金香。孤独,高贵,寂寞。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轻舞开门进去,惆怅地靠门而立。然后,她冲上了阳台,南宫玦打开车门正要上车,看见了她,他们彼此对望,竟看得痴了。那一刻,他忽然如此渴望将她拥入怀中。
轻舞找了一个细颈的青玉瓷的花瓶,将花插在了花瓶内。她坐进沙发里,痴望着案几上的这一束郁金香,一动不动地坐着,化成了化石一般。她的眼中没有泪,眼珠漆黑晶亮,里面只有一束郁金香。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一束郁金香寂寞地灿烂着。
一夜无眠,清晨六点,南宫家预约的化妆师准时到来:“我是古乐乐,你的化妆师。”
“咦?”古乐乐手指着她,“是你?”
轻舞疑惑不解:“我们认识吗?”
古乐乐笑:“你忘了吗?那****丢了钱包,是你帮我付的计程车费。”
“哦,对。”轻舞嫣然一笑,“我想起来了。”
古乐乐拿出了自己的全副武装。
古乐乐见到她这副黄脸婆的模样,不禁怒曰:“再美的美人儿也禁不起这样的一味虚耗,不过这倒是显出我的本事,我一定会把你装扮成最美丽的新娘。”
“难得你这水嫩洁白的好肌肤。”古乐乐为她洁肤时,啧啧称奇。随即,又板起脸孔教训她,“虽然说年轻人,也要好好地注意保养,否则将来年纪稍大时就知道吃亏后悔。”
水轻舞被她逗得大乐:“古乐乐,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化妆师。”
古乐乐也乐:“在滚滚红尘中滚来滚去了小半辈子,就是无法管住这张百无禁忌的嘴。”
水轻舞说:“无需改,这样很好,我喜欢。”
古乐乐说:“嗨,你知道什么是化妆师做不到的吗?即使世界上最伟大的化妆师,也无能为力。”
轻舞好奇:“那是什么?”
“快乐的笑容。”古乐乐说,“我没有见过比你更不快乐的新娘。”
古乐乐实在是忍无可忍:“恕我直言,既然这个婚礼让你这么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结婚?”
轻舞眉头微锁,最后,无奈地笑了:“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留在他身边的方式。”
忽然,古乐乐笑了:“等你度完了蜜月,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吧。”
八时许,她的同学朋友们到来。
九时许,门铃骤响,迎亲队伍来到。
一切的喧嚣都渐渐地淡去,最后她只看得见伫立在她眼前的南宫玦。玦走到了床边,牵起了她的双手,她不由自主地随他起身,被动地迎视着他的目光。他目不转睛地凝注着她,低声赞叹:“轻舞,你真美!”
久久地凝注他,轻舞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牵起了他的手,来到了阳台上,将满朋宾客关闭在了阳台之外。
“什么事?”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轻舞要紧了下唇,又松开,松开了,又咬紧,“在你知道真相以后,你再决定这个婚礼是否要继续举行。”
“轻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你母亲告诉我,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做换心手术。她是骗你的,只是为了想要让你结婚。”
南宫玦微微地愣了愣以后,然后长长得输出了一口气:“我妈——她真的没事吗?”
“她没事。”轻舞的心在揪紧,“只要注意休息就好。”
“没事就好,这段日子,我一直都很为她担心。”
轻舞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泪雾,她轻声地说:“玦,我想了又想,还是不想骗你。我们的婚礼只是一场闹剧,也可以到此为止了。玦,你走吧。”
“轻舞,你以为——我只是为了配合我妈才会娶你的吗?我——”他努力地想要说出他心中的感觉,却发现很难,“轻舞,如果我不愿意,没有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逼我娶你。我虽然很爱我妈,可是,我还没有到拿自己的终身开玩笑的地步。”
南宫玦苦恼地抹了一把脸,为自己的词不达意:“轻舞,我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你一直都是最懂我的那个人,很多的话,不用我说,你就已经明白了。”
轻舞含泪点了点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他握起了她的手,说:“轻舞,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在乎你,真的不想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