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尹依依嘴里咬着半串羊肉串，站在旁边饶有兴味的看着。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不和谐的嘈杂吵骂声：“……挺横啊！”
“你混哪里的？”
“臭小子！不想活啦！”
“遇到我们哥几个，你今天死定了！”……
顺着声音，她凑过去，挤进人群，貌似一群不良少年正在打架。站在中间的少年一件水粉色夏季针织衫，白色长裤，长身玉立，眼眸流转间，顾盼生姿，嘴角噙着清冷讥诮的笑
用力揉揉眼睛，竟然真的是林枫。
他旁边围着十几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身着奇装异服的少年，隐隐约约还看到几把水果刀闪烁着粼粼寒光。
尹依依皱着眉头，退后几步，他是白痴吗？古语有云，双拳难敌四手，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居然和一群小流氓叫阵，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功夫，那边已经大打出手。林枫挥拳、踢腿、纵身、跃起……动作又快、又准、又狠，身手很是敏捷。好像在表演成龙电影，周围的观众一阵喝彩。可惜对方人数太多，防不胜防，不一会儿，就挨了好几下，眼角有了淤青，雪白的休闲裤也印上黑褐色的脚印。
尹依依歪着头，思忖片刻，悄悄挤出人群，扫视了一圈，来到卖玩具的摊子上，问道：“老板，有没有哨子？”
梳着小平头的老板递给她一个红色塑料口哨，上面贴着粉红色的米妮。
“没有不带米老鼠的吗？”尹依依黑了脸。
“那我找找看。”老板打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在里面摸索着。
“算了，多少钱？”尹依依心里嘀咕，等你找到，只怕要给林枫叫救护车了。
“两块。”
尹依依掏出钱递给他，溜到人群后面，把哨子凑到嘴边，用力吹了一下，然后扯着嗓子喊：“警察来啦！”
那群不良少年顿时作鸟兽散，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林枫耸耸肩，站在原地屹然不动，悠闲地拍打着裤子上的尘土。
尹依依施施然走过去：“你连警察都不怕啊？”
林枫白了她一眼：“你是警察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
“就你那公鸭嗓子，谁听不出来？”
公鸭……嗓子？尹依依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板起脸：“林枫同学，你不好好上学，就是跑这里玩打架啊？可是，就算是要打架，也应该换个地方嘛，你没看见市标吗？存心给我们K市抹黑啊。”
似乎感觉到疼痛，林枫微颦眉头，揉揉眼角，淤青的部位已经裂开，有血渗出来。尹依依啧啧摇头，掏出手帕颇有些不舍的递给他：“使用频率这么高，下次自己预备一个吧。”
“小气鬼，稀罕。”林枫撇撇嘴，不肯接手帕，胡乱用手抹了一把，弄得脸上到处都是。
自尊心还很强呢，尹依依嘀咕着，继续啧啧摇头：“你这个样子很影响市容啊。”她走近一步，抬起手，举起手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渍。
她靠得那么近，淡淡的花王薄荷充斥在鼻端，柔软的棉布温柔的拂过肌肤，一霎那间，林枫似乎有些恍惚，神情有些迷惘。
浅浅的血渍已经干涸在肌肤上，根本擦不掉。
“你等我一下。”尹依依皱皱眉头说。林枫愣怔间，她已经跑远。
不一会儿拿着一瓶矿泉水回来，拧开瓶盖，把水洒在手帕上，再用浸湿的棉布继续擦拭他的脸。
盛夏温暖的阳光在她头顶跳动着金色的光丝，眉发被熏染成黛青色，厚厚的镜片后面，密如蝶翼的长睫，眼眸沉沉，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距离那么近，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绒毛和肌肤细腻的纹理，粉嫩的唇瓣微微嘟起，带着别样的诱惑。
“好了。”放下手臂，再细细看他一眼，她笑，轻扬嘴角，鼻翼微皱。
林枫咳嗽一声，有些狼狈的别开脸。
“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尹依依打量着他。
“你好像很喜欢多管闲事。”林枫闷哼。
“喂！”尹依依叫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救的人好像不是我吧？”他嘀咕。
“切，”尹依依鄙夷的翻白眼，“你真以为自己是霍元甲转世、李小龙投胎呀，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趴在地上找牙了。”
林枫刚要反驳，这时，突然有一只小手扯扯他的裤子，他垂下视线，看见一张脏兮兮、怯生生的小脸，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看样子不过七、八岁，扎着两根乱蓬蓬的毛辫子，一双漆黑漆黑的眼瞳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早已分辨不清楚原来是什么颜色，手上拿着一个豁了口的瓷碗，然后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就窜进鼻端。
他不禁皱了皱眉，一瞬间，心脏蓦地悸痛了一下，俯下身，抱起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讨饭？”
女孩子瑟缩的咬着嘴唇，惶然的看着他。
于是，他不得不柔软了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尹依依瞪大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花花公子林枫、不学无术的林枫、总是让老师憎厌让同学背地里嘲笑的林枫……居然还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居然会把一个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乞讨女孩抱在怀中，温柔的对她笑。
今天，该不会是万圣节吧？而他，毫无疑问，被……附体了。
女孩低声说：“黎果。”
“哦，黎果，你饿了吗？”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自认为慈爱的笑容。
黎果眨着眼睛，用力点头。
“走吧，哥哥带你去吃东西，”林枫抱着她，向小吃摊走去，一边走，一边问，“你的爸爸妈妈呢？”
黎果摇摇头，眼睛在食物上流连着，闪烁着晶亮的光，吞吞口水：“哥哥，什么都可以吗？”
“嗯，什么都可以。”林枫温和的回答，然后回头瞪了跟在后面的尹依依一眼，“你干嘛还跟着我？”
“呃……”尹依依耙耙头发，“文化广场又不是你家建的，只有你可以走吗？”
站住，狭长的眸子睨着她，戏谑的笑，林枫加重了语气：“你真的不知道吗？文化广场的确是‘华林集团’捐资修建的。”
“呃……”尹依依只能继续抓头发。
“算啦，”看着被她弄得烂稻草一样的头发，他莫名的心情大好，嘴角上扬，“看在刚才你那么好心的想要救我，还借手帕给我用的份上，就请你吃点东西吧。”
尹依依马上绽开笑脸，狗腿的跑到他旁边：“你终于承认是我救了你吧？”
林枫撇撇嘴。
“说真的，打架已经很蠢了，居然还和一群人打架，你是不是缺心眼呀？”尹依依嘀咕，换来某人愤怒的一眼，手里迅速被塞了串油炸臭豆腐：“吃吧，乌鸦！”他冷哧。
“林枫！你说谁是乌鸦？”她跳起来叫，不过，臭豆腐在手中散发着氤氲香气，实在是很令人垂涎欲滴，她立刻向自己的胃投降，咬一大口，用力咀嚼着，麻辣调料刺激到味蕾，她吐吐舌头，满意的眯上眼睛。
林枫诧然看着她陶醉的样子，不由得眼角抽搐。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尹依依忍不住叫道。
“没事没事。”林枫别过脸，乱没形象的抖动双肩。
狐疑的转到他面前，终于发现他在偷笑。
“林枫！”尹依依赧然，气呼呼的喊。
林枫揉揉耳朵，转过头去看黎果，脸上的笑容陡然凝结。尹依依看一眼，也呆住，心底涩涩的感觉翻江倒海般的涌起。
黎果真的……好像饿坏了，眼睛盯着食物，双手不停的忙碌，烤肠、红薯干、凉拌面……反正面前有什么就往嘴里填什么。
林枫皱着眉头，叮嘱她：“你别吃那么快嘛，会噎到的……来，先喝口饮料。”把橙汁凑到她嘴边，黎果就在他手上喝了一大口，继续向食物进攻。
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尹依依低声说：“林枫，看不出来，你还很体贴啊。”
“错了，我只对美女体贴。”林枫眨眨眼睛，“你也想喝水吗？女士，麻烦自己动手。”
尹依依“哼”了一声，端起果汁轻啜一口。
黎果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终于仰起小脸，看着他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哥哥，你女朋友很可爱哦。”
“呃……”尹依依骇了一跳，嘴里的果汁一下子呛到嗓子眼，“咳咳咳……”她拼命捶打着胸脯。
“女朋友……”林枫拉长了声音，似乎戏谑的笑，眸光灿灿，“你小心点嘛。”伸手拍拍她的背。
尹依依因这一亲昵的动作，陡然涨红了脸。
夕阳渐渐没入天边，四周笼罩在一片晦暗中。
文化广场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暗黄而怀旧，沉淀着某种温柔的气息。
三个人坐在长条椅子上，本来只是想吃完东西以后，稍微休息一会儿的。没有想到，黎果靠在林枫身上，竟然很快睡着了。眼眸紧闭，神情安静恬淡。
“看来她累坏了，”轻轻叹一口气，尹依依低声问道：“你准备把她怎么办？”
“今天先带她回家，明天找一间孤儿院，把她送过去。”
“你不帮她找父母吗？”尹依依诧然问道，黯淡着眸子，低声说，“不知道她是自己走失的还是被人拐出来的。”
“还有一种可能，”林枫摇头冷笑，“就是被家人抛弃了。”
“怎么可能？”尹依依瞪大了眼睛。
“这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并不是错觉，尹依依的确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愤懑的光闪过，不禁有些纳闷。
林枫站起来，抱起黎果：“我带她走了。”
“哦。”尹依依应了一声。
他走到路边拦车。
“林枫！”尹依依在后面叫。
他转过头，只见她站在不远处浅浅的笑：“星期一要去上学哦。”她挥挥手。
一辆出租车在身畔停下，林枫打开车门，坐上去，说了一句：“晴川。”
出租车扬起一阵尾气，飞驰而去。
静静看着出租车消失的街角，尹依依慢慢放下手臂，嘴角不由自主绽开笑靥，今天见到的林枫，和在学校里认识的那个，好像很不一样呢，善良，温柔，体贴，似乎，还有一点点悲伤……打架的样子也很帅……
汗，这个不能算做什么优点吧……
星期一早晨林枫果然出现在教室里，依然是水粉色针织衫，白色长裤，很倜傥俊朗的样子。
“林枫，黎果怎么样了？”尹依依连忙问道。
“我把她送去‘爱之家’了。”
“哦。”有些懊恼的说，“怎么这么快？我给她买了礼物呢。”
“交给我吧，周日我会去看她。”
“嗯……”迟疑一下，尹依依说，“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疑惑的看着她，他拉长了声音：“你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居心，所以故意制造和我在一起的机会吧？”
“切，”尹依依白他一眼，“我又不是吃错药了。”
“其实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我这个人很不错的。”林枫嘴角上扬，眸光灿灿。
尹依依的回答是给他一个重重的肘击。
今天第一节课又是“巫女”的经济学概论，上课铃声响了好一会儿，“巫女”都没有出现。
就听见颇为了解校内八卦的同学在后面窃窃私语，据说“巫女”之所以迄今未婚，并不是因为她没有男人要，而是因为她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
她的恋人是一个消防员，在十几年前K市那场震惊全国的百货大楼失火事件中，不幸因公殉职。
“巫女”对他念念不忘，为了悼念他，从此每天头上都扎着一条黑色丝巾，常年穿黑色长裙。
貌似今天就是那个男人的忌日……于是开始有人慨叹，“巫女”真的很长情，简直可以媲美孟姜女了。
十几分钟以后，“巫女”夹着教科书走进来，隔着厚厚的眼镜依然可以看见红肿的眼睛，教室里顿时一片肃静，不同与往常的安静，空气中似乎流转着某种体恤和悲悯的情愫。
“巫女”翻开教科书，抽一下鼻子，声音喑哑：“对不起，老师今天迟到了。现在我们开始上课，上一堂课我们讲了选择的收益，包括收益、边际收益、‘边际收益递减’人三个部分，”咳嗽一声，她继续说道，“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机会成本，大家把教科书翻到第三十八页……机会成本（Opportunity Cost）是指为了得到某种东西而所要放弃的另一样东西。机会成本小的具有比较优势。简单的讲，可以理解为把一定资源投入某一用途后所放弃的在其他用途中所能获得的利益。更加简单的讲，就是指你为了从事某件事情而放弃其他事情的价值……”她咬住嘴唇，带了些颤音，“我们常拿融资租赁和贷款比较谁的融资成本高？如果不把机会成本加进去的话，可能会得出一个不正确的结论……”她停住，攥一下拳头，猛地转过身。
盛夏璀璨的晨光从玻璃窗映射进来，折射出点点金斑，也映照着她晦暗瘦消的背影，双臂环抱在胸前，隐约在瑟瑟发抖。
敞开的窗子吹进温暖的风，黑色的燕子在空中“滴丽滴丽”的欢叫，不知道从哪间教室里传来New Age风格的钢琴曲，缓慢的节奏，淡淡的忧伤，流转出一个个澹然的音符，勾勒出一副天凉如水的哀伤，恍似溶在秋凉夜幕下的那个人，遥望天边孤寂的星子，黯然情伤；也如同寂寥清冷的冬夜，徘徊在无人的街头，那份勿需言喻的孤独和落寞。缓缓的节拍，低音弹奏的主旋律，每个变奏中间夹杂的清脆单音，似乎眼睛微雾着，然后依稀听到清脆的滴落声。
克制已久的泪水，就这样潸然而下。
那是The Daydream的《I Miss You》，中文名字《我失去了你》。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老师依然背对着她的学生，大家面面相觑。
林枫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说：“老师，对活着的人来说，死亡是痛苦的开始，可是，对于死去的人而言，也许只是痛苦的结束。”嘴角慢慢逸出清清冷冷的笑，目光却闪烁出点点莹光，“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就是，面对死亡，我们真的……无能为力。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开心的活着，然后幸福的微笑，这是给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最好的礼物。”
同学们全都吃惊的看着他。
“老师，请你开心的活着，幸福的微笑，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他继续说道，一滴晶莹的水珠在眼眶中荡漾着，终于坠落在书桌上摊开的纸上，很快在白板女子胸前晕湿成一个圆点。
尹依依静静看着那纸上的湿润，心脏莫名的抽搐了一下，脸上不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于是，在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她看着他的脸，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现在是‘开心的活着，幸福的微笑’吗？”
林枫低眉敛目，唇畔带着讥诮的笑，声音无限空旷寂寥：“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爱我的人，或者是我爱的人吗？”
尹依依怔住。
他微仰起头，眼波流转在她脸上，眸色渐渐转浓，浓得就像窗外化不开的夜色。
片刻的沉默，他凑在她耳边，浅声低语：“明天早晨六点，我在‘贡阁湖’等你。”
尹依依愣怔间他已经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