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帝台,无论昼时几多繁华,若至夜幕,便一片寂静。好像那些个喧嚣被浩瀚的苍穹所震撼。几丝星光映射下来,虽说微弱,却也能照亮眼前的景象。
皇宫的夜,理应是安静的。偶尔有一些宫娥太监整齐地排列着,穿梭在偌大的皇城中,一言不发,彼此间不得不多出几分默契,就连脚步声都压的很低,拘谨而又飞快地行走着。
一阵晚风拂过,皇宫城楼之上鼓打三更。
拱辰殿内,禾嫣独自坐在雕栏玉砌的床榻边上。偌大一个宫殿,除了禾嫣以外并无他人。只有把守殿门旁的侍卫静静地站着。方才姬凌云嘱咐过,万万不可再让禾嫣姑娘出离拱辰殿半步,随后姬凌云便不知去向。
禾嫣心头阵阵发紧,不明白姬凌云将她囚禁在宫中,自己又为何迟迟不肯回来。略显憔悴的面颊上还残留着几滴泪痕,禾嫣哭累了,不想再回忆那些残酷的过往。她心里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姬凌云在一起了,哪怕从今往后自己心中有万千分悔恨。
她无奈,上天对自己确是不公的。自打六岁沦落街头,被徐阿婆买进了临芳苑,她日夜期盼着有一天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离这里远远的,不去想那些痛苦的回忆。然而,造化弄人,自己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她爱上了一个这辈子都不应该爱的人,她纠缠在这份原本简单却又错综复杂的姻缘中无法自拔。
透过雕工精致的窗,看着窗纸上一层薄薄的月光,她知道,自己已经做过一次错误的选择,不能够一错再错。
她从床边站起,轻声来到卧房的门边,守夜的侍卫似乎丝毫不知疲倦,仍挺直着身躯候在殿门边。从门外出去是不可能了,禾嫣四下张望了几番,又来到窗边。窗子不算很高,紧挨着床榻,禾嫣踩着床沿从这里翻出去还是有可能的。
禾嫣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但仍能听见心脏在不停颤抖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用指尖贴着窗子,小心翼翼地想外推去,直到推出一条拇指大的缝隙。禾嫣顺着缝隙张望,不由得心中一凉。
窗户外面的房檐下,也有一排手握长枪的侍卫,背对着窗户站立着。
看来是轻视姬凌云了,禾嫣心中一丝哀叹。口声声说要带着自己过幸福的日子,然而如今却将她禁足在这形似囹圄的宫殿之中。门窗皆不能出,看来像逃离这里势比登天。
禾嫣只感觉心一沉,站立不稳,一个趔趄瘫坐在地上,肩头倚在床榻边缘。
突然间,只感觉地面微微震动,感觉一闪即逝。禾嫣以为是自己心慌意乱而产生的错觉,不再多想。闭目靠床休息了一会儿,毕竟地面生凉,禾嫣觉得阵阵不适,双手支撑着床榻站起身来,想去掸一掸罗裙之上的尘埃,谁知这宫里的地砖每日都有人清扫擦拭,净的一尘不染。
禾嫣又做回了床边。方才紧张许久,有些累了。此刻也不愿再做打算,只等着姬凌云回来后和他理论。她知道这样分明是在做无用功,可事到如今,只好如此。
周围死气沉沉,只能听到自己呼吸与心跳之声。禾嫣双脚漫无目的地轻踏着地砖,双腿来回摆动着。
双脚分别踩着不同的地砖。坐脚下的这块青砖,踏在上面的声音很清脆,而右脚下的这块,发出的踩踏声音沉闷无力。
禾嫣也是猛然间才察觉出这种异常。她站起来,又在不同的方砖上轻跳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同样是沉闷的。只有刚才那一块青砖,声音清脆空旷。
临芳苑这样的地方,往来的客爷身份不同,绿林响马也是有的。禾嫣曾经听这些人闲聊时说起过,有些大户人家,将金银首饰或是其他的什么见不得人的物品都可能藏在家中的地砖之下。
想必这块砖下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否则为什么会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禾嫣觉得似乎又来了些精神。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于是走到窗子旁边,模仿着原先跌倒的样子,瘫坐在那块地砖上,肩膀倚靠着床边。
地面又是一阵颤动,看来方才的震动并不是错觉,定是自己无意中碰到了某个机关,引起了青砖的震动。
禾嫣兴奋起来,半蹲在床榻旁边,仔细地观察着。床的边缘,是用精湛的工艺雕刻而出的五龙捧圣图。这五条龙蜿蜒地盘在木榻上,神态逼真,似乎抖一抖身子便可以直冲九霄。
注视了良久,禾嫣看出了些门道。其中有一条龙的眼珠向外微凸,和其他的龙眼差别很大。禾嫣抚摸着这条光滑的木雕龙,手碰到龙眼时,使劲向下一按。果不其然,那块方砖又震动了起来,但没过多久便平息了。禾嫣伸手将发髻上的玉簪抽了出来,乌黑修长的发丝披在身后。禾嫣看了看四周,屏住呼吸,将玉簪尖头顶在龙眼上,再一次向下按去。这机关的锁头着实很深,玉簪深入龙眼都快到一半了才顶到头。
瞬间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听得轰隆一声闷响,那块青砖迅速缩到了一遍,一个不小的洞口呈现出来。
禾嫣心中忐忑不安,又望了望四周,发现这声闷响并没有引起那些侍卫的怀疑,心中稍微安定了许多。
来到洞口向里面看去,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有多深。禾嫣觉得一种莫名的兴奋,这下面若不是藏有财宝,那必定是一条密道了。只不过实在无法猜透为何皇家宫室之中也会有这种东西。
禾嫣突然有一种跳下去的念头,但苦于无法猜测洞中究竟有多深。倘若掉进一个深渊,别说是逃跑,恐怕连性命也未必能保。禾嫣俯下身子,伸手向洞中探了探,只感觉到一丝凉意。
此时,窗外想起了匆忙的脚步声,似乎夹杂着些低声言语。禾嫣感觉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似乎就是来拱辰殿的,当下犹豫了一番,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纵身跃下漆黑的地洞中。
原以为会有多深,没料到这地洞仅有小半个人身高。禾嫣摔倒在一摊柔软的草甸上,不是很痛。就在姬凌云踏进拱辰殿卧房的那一刻,洞口的青砖又伸回了原先的位置,将洞口封密如初。
禾嫣在洞里缓了好久,才觉得心跳逐渐平缓下来。此时的双眼已适应了洞中的黑暗,强睁着向四处望去。不远处有一丝灯火般的亮光传来,极其微弱,在上面向洞里看时,是不容易观察到洞中会有亮光的。
这里果然是个地道,脚下这条小路向有光亮的地方延伸着,看不到尽头。禾嫣心生疑惑,不能相信堂堂皇城之中竟真会有这种地方。自己扶着有些潮湿的洞壁站起身来,洞里很狭小,无法完全直起身板。禾嫣对跳进洞中前的判断感到可笑,随即又有一种轻松感。如果这里真是地道,那么必定会有出口,沿着地道一直走下去,说不定就能逃离这个鬼地方。
禾嫣没敢多做停留。这里是在姬凌云的府邸发现的,姬凌云肯定也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如果姬凌云在殿中寻自己不到,一定会怀疑自己来了这里。
好在有微弱的灯光,自己不至于在这里黑灯瞎火的胡闯。顺着灯光走了许久,眼前的视野慢慢开阔起来。越向里走,这条地道越宽敞,然而却总也没有发现灯光究竟源于何处,好像这条地道本来就会散发着某种光芒。
不知道走了多久,禾嫣原本轻快的内心沉了下去。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好久好久,似乎都走出了晋阳城,可还是没有走到地洞的出口。散发在洞中的光芒未曾加强,却也未曾减弱,一直保持着微弱却又能看清前路的亮度。禾嫣有些怕了,毕竟自己女儿出身,三更半夜在如此诡异的地方穿行,真的有些无法忍受。但终究不能再原路返回,只得一步步摸索着前行。
又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眼前终于出现了三个岔口。每个岔口中同样也微弱的光亮传出。禾嫣走到岔口前,仔细打量着,发现每个岔口的洞壁上都刻着不同的篆字。禾嫣幼师念过书,认得这些篆字,俯身仔细的查看,不由得念出了声。
“含麟,元华……拱极?”
本以为会写着那条通道是出口,却是这种不明不白不成言语的文字。禾嫣有些气馁,不知道自己该进哪条岔口。倘若走错了,走不出去还是小事,倘若遇上什么危险,岂是自己一个弱女子能够摆平的?
但事到如今,也容不得自己多虑了。禾嫣自己也不会想到哪里来的勇气,顺着离自己最近的那条岔口便拐了进去。
这条岔口的洞壁上,写着“拱极”。
好在没有走太久的路。沿着这条岔路向里走去,感觉周围的区域不如原先那样宽敞了,且是越走越窄,和方才下来的时候一样。禾嫣预感自己就要走出去了,尽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脚下的步伐也变得缓慢起来。
终于走到了尽头,禾嫣突然感觉到原先的微弱的光芒变得强烈起来。尽头没有出口,眼前只是厚实的泥土墙。禾嫣想起进入地道时的情景,抬头看去,一块青石板赫然呈现在头顶正上方不算很高的地方。
青石板散发着青黄色的亮光,有许多指盖大小的石子镶嵌在石板上,分布出北斗星的图案。禾嫣仔细观瞧,这些亮光都是从石子中散射而出的,才明白原来一路走来时看到的微弱亮光恐怕也是洞壁中镶嵌的石子所致。这些石子是南大陆鸠婆琉璃国盛产的琉璃子,是鸠婆琉璃国当初与大晋国结缘时向晋国皇帝进贡的宝物,禾嫣自然知道。用如此稀有的宝贝装点隐蔽的密道,未免有些奢靡了。
禾嫣扶着洞壁稍作休息。这一路仿佛那么漫长,走得心神不宁,真正休息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累了。但禾嫣仍不敢完全放松,待感觉自己心跳微微放缓之时,模仿着入洞前的架势,将石板上的琉璃子逐一向里按去,在按下第四颗琉璃子时,石板轰隆一声开了,房梁青瓦出现在眼前,和拱辰殿里的一模一样。
禾嫣心中一冷,难不成又绕回原来的地方了?
但随即又稍稍安心了些,自己下来的时候,关闭后的青石板上是没有这些光灿灿的琉璃子的。
禾嫣在青楼长大,平日里鸨儿为了哄她接客,将禾嫣对待的娇生惯养。但事到如今,已不是禾嫣摆小姐风头的时刻,她将双手向上抬起,正好能够触到出口的边缘,随后一狠心,轻轻一跳,双脚蹬在洞壁凸起的石块上,跃了出去。
这里显然不是拱辰殿,和入口处的摆设完全不同。但看着排场,应该也是皇城中哪位王公贵族的府邸。
还未等禾嫣站稳,不远处就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人正向这边走来。禾嫣刚刚放下一些的心有悬了起来,不得不转身藏在一旁的幔帐之后。无奈这幔帐轻如蝉翼,透过幔帐,看到一身材伟岸的熟悉身影越来越近了。
禾嫣暗叫不妙,没想到自己还是没有逃过姬凌云的手心。但再仔细一瞧,原来是姬凌云的胞兄姬凌烟。禾嫣心中苦笑,看来和这弟兄两人的缘分还当真不浅。
姬凌烟一转过幔帐便惊了,看到禾嫣面带倦意地站在自己面前,罗裙上沾着土灰,脚边是一个车轮般大的洞。
“你……”姬凌烟指着禾嫣,好久未能说出一句话来。禾嫣就这样看着姬凌烟,表情故作轻松,好像自己的突然出现并不值得去惊讶一番。
“你从皇城外这样来……是为了找我?”姬凌烟脸上第一次有了惊讶的表情。
禾嫣顿时好气又好笑,心中万千分无奈。皇城之外到这里如此遥远,且隔着一条护城河,还有重兵把守。倘若自己真有这样本事,就不必呆在临芳苑这样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