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撞击声打破夜的寂静,一只精美的瓷碗被摔在地面之上,碎片飞溅。侍卫站在姬凌云面前,低头无语。
“皆是功夫超群,食着皇家俸禄,却看不住区区一青楼女子?”姬凌云已是勃然大怒,这种样子并不多见。守夜侍卫排成一排听着姬凌云发落,也不敢冲撞顶嘴。其中一个比较年长的侍卫微微抬首,偷眼看着姬凌云身边的姬鸿。姬鸿与这些侍卫也是多年交情,当下便会意,俯身探在姬凌云耳边,悄声言道,“王爷,这也怪不得他们。小的在殿前恭候王爷多时,一直守在那里,并没有瞧见任何人出入。再者说,门前窗下已有众多兵丁把守,她一弱女子,怎么会在眼皮底下逃出宫去?说不准就藏在拱辰殿内。”
姬凌云大口喘着粗气,想喝几杯凉茶压压火,却发现茶杯已被自己摔碎。姬鸿为主心切,忙跑到卧房内重新拿了一幅茶具端到姬凌云面前。姬凌云虽说邪火未泄,但一想姬鸿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毕竟皇城不是临芳苑,想来便来,想走便可以轻易地逃走的。
见王爷沉默不语,姬鸿赶紧向那些侍卫摆摆手,示意他们早些离去。侍卫也不便多留,再次向姬凌云俯身下拜,转身边出去了。临走前那名年长的侍卫还向姬鸿拱了拱手,以示谢意。
姬凌云先下心中烦闷,不再管这些侍卫。他站起身来,四下打量着。这拱辰殿虽说不小,可也没有特别隐秘的地方可以供一个活人藏身这么久。况且,禾嫣为什么要藏起来呢?与她交往了这么些年,互相也都曾以身相许,从没有什么藏着掖着。可为何今夜里一来皇城,禾嫣与平日的反差便会如此之大,好像这个女人不再是自己深爱过的禾嫣。不久前临出殿之时,看着禾嫣略带凄苦的眼神,似乎那么陌生,有种不曾相识的感觉。
漫无目的地在殿中踱着步,脑海中思绪万千,多年来与禾嫣亲密的每一幕都印刻在心中无法抹去。原本以为,可以将禾嫣接来,让她今后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不用再向当初一样做供其他人赏玩的物件,可没料到不到半个时辰,禾嫣早已不见踪影。
踱到卧房门前,看着房间内轻纱幔帐包裹的雕花木床,这是他特意按照临芳苑那样摆设的。禾嫣应该是坐在这张床上等他回来的,而此时却空无一人。幔帐摇晃着,和地上的尘土一起随风轻扬。
尘土?姬凌云一愣,忙将姬鸿唤到自己身边,问道,“今日不曾清扫卧房吗?”
“回王爷,小的每日都叫丫头们打扫殿内两次,不敢怠慢。”姬鸿不知姬凌云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却也恭敬地回答道。
姬凌云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子,用食指沾上一些尘土,仔细查看着。
这确实该成为“尘土”,与平日里落下的浮灰大不相同。
姬凌云看着地面上排列整齐的青砖,心中顿时一激灵。
此刻,拱极殿内,姬凌烟正和禾嫣对面而坐。两人沉默了好久,好像突然间都没了话。禾嫣的突然出现,对于姬凌烟来说本身就是一个迷,然而自己却不知道该对禾嫣问些什么。有那么一阵子,他总以为禾嫣是偷偷来找寻他的,以为禾嫣当时在临芳苑不好意思答应自己,才在夜里偷跑出来。后来觉得自己真的很傻,他从来就没有将自己的身世告诉给禾嫣,更何况自己在皇城中宅院的位置。这条密道,定然是早在禾嫣之前便已经存在的。
看着姬凌烟全身锦罗玉带不可一世的样子,禾嫣心里涌出几分失落,夹杂着一些轻蔑。
“想必您也是一朝亲王吧?”禾嫣的话语中有些怪异的感觉。
“也?”姬凌烟被这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
禾嫣不再多话,低着头看着那个漆黑的地洞。本以为这个洞会和拱辰殿的地洞一样,过不久会自己关闭,然而却不然。
姬凌烟顺着禾嫣的目光看去,对于禾嫣的出现,自己一直心存疑惑。但他准备先将禾嫣留下,日后慢慢询问。
“要不然,你且先留在我这里?暂时不用会那个临芳苑了。”姬凌烟话一出口,便觉得这么要求似乎有些不妥,但也无法将话语收回。只能注视着禾嫣的表情。
禾嫣心中又是一阵翻腾,稍微平缓一点的心情重新变得有些愤慨,她轻哼了一声,言道:“你们怎么都要我留在这鬼地方?若不是凌云……”
话一出口,禾嫣知道便错了,立刻闭嘴却再也无法挽回。她觉得脸颊顿时变得绯红,因为整个面容都在发烫。她不敢正视姬凌烟的眼睛,心中祈祷他没有听清这句话。
可姬凌烟听的很清楚。在他心中,已经不再是起初那样仅仅是疑惑了。姬凌云,他的亲生兄弟,难道也和禾嫣有过交往?
看着禾嫣面颊上的红晕,如同喝了陈年老酒,眉梢眼角挂着几分醉意。姬凌烟心中似乎充斥着凛冽而过的寒风,他好像明白了,禾嫣的失踪,是因为姬凌云,而禾嫣的突然出现,同样也和姬凌云有关。
此时此刻,姬凌烟的脑海里已是一片混乱,往日的理智烟消云散。他尽量让自己克制情绪,却无法做到真正的平静。自己急匆匆抬着银两上临芳苑咬人,没料到却被姬凌云抢先一步。
禾嫣见姬凌烟久久不言语,抬头看了一眼,心中暗叫不妙。姬凌烟本不是轻易动怒之人,然而今日,却看到他天灵盖两侧的青筋向外突起,眼神里充满了怒意。
“莫不成你是从凌云那里来的?”
禾嫣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既不承认也没有否决。姬凌烟认为禾嫣是在默认了,看来清晨临芳苑内禾嫣的离奇失踪,果然是和姬凌云有牵扯。
“你先在这里住一宿,明日再做商议。”姬凌烟站起身来,不由分说拉着禾嫣向寝室走去。禾嫣毕竟力不敌姬凌烟,任凭姬凌云拽着自己的胳膊,冰冷雪白如脂玉般的肌肤被姬凌云捏的生疼。
姬凌烟是有妻室之人,所以并没有直接将禾嫣领到自己的寝室,而是将她带到离寝宫不远的书房内。书房中书案与床榻皆很齐全。在门外服侍的宫女看着太子殿下带来一名陌生女子,心中不解,也不敢多问,只当作没有看到。姬凌烟让禾嫣安坐在书案前的八仙椅上,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低下头在禾嫣耳边耳语道,“你在这里好生呆着,明日清早我就让人把你送出宫去。”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临走前又对侍女交待了几句,便消失在昏暗的烛光中。
禾嫣坐在椅子上,内心百感交集。她不知道姬凌烟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会放自己出去,还是他另有所图。她只晓得,自己和姬凌云之间的事已经无法再向姬凌烟隐瞒了。她只觉得奇怪,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姬凌烟面前说漏过半句,不知为何,今日到了宫中,到了这个她千百回都会梦见的地方,好像思绪已由不得自己控制了。
姬凌烟带着满腔怒气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太子妃竹心已经熟睡,双眸微闭,香肩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姬凌烟坐在床边,用手将竹心眉前几丝凌乱的头发轻轻理到耳边,突然心生愧意。迎娶竹心已有五年,但自己却有四年的时间和青楼女子在一起。其实,姬凌烟常出入烟花柳巷,竹心心知肚明,但从不向任何人点破。只是日复一日默默地做着太子妃理应做的事。
姬凌烟轻叹一口气,觉得明天应该做些什么,不可再让姬凌云捷足先登。
这一夜,禾嫣睡的并不踏实,噩梦接连不断地侵扰着她。她又看到那些流淌似江河的鲜血从自己脚下流过,那些刽子手一般的杀人魔,挥舞着大刀长矛,疯狂地杀戮着。禾嫣只觉得脑袋涨的都快要爆破一样,再一次惊醒时,全身已经香汗淋漓。
她不打算再入睡了,窗外似乎已有些微弱的光亮。自己将外衣批好,下床走到书案边,点着了烛台,黑暗的房间顿时多了几分光芒。
借着灯光,禾嫣打量着做工极其精湛的书案,这些木料,看上去比拱辰殿所使用的又高档了几番。禾嫣抚摸着光滑的案面,目光落在了书案中央一本厚实的书本上。
从外表来看,这本书有些旧了。封皮上用隶书工整地写着“晋年纪”三个大字。
禾嫣心中咯噔一下,这本书她再熟悉不过了。明知道可能会看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但自己的手却像着了魔似的伸向那本书,翻开了扉页。
一声咳嗽声突然响起,禾嫣吓了一跳,伸出的手马上缩了回去。回头一看,只见一名总管打扮的人站在书房门口,正斜眼打量着禾嫣,似乎对她如此不知轻重的无礼举动表示不满。
突然有一名男子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入寝的地方,禾嫣也有些许不满,又突然想起来,宫中的男仆多半皆为宦官,只得飘然下摆,算是作揖。
“太子殿下嘱咐老奴带姑娘出去。”那名总管只轻声言语了一句,便转身走了,禾嫣忙小跑几步跟上前去。
“原来姬凌烟是当今太子,怪不得府邸如此奢豪。”禾嫣正寻思着,已跟随总管到了大殿门口。
此时正是五更天,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文武群臣早已候在元华殿多时,等待着秦公公的奏本宣召。姬凌烟站在殿前一个角落里,深吸一口气,已经准备好该如何向父亲禀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