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荻初)
第一章 封妃入宫
小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引自纳兰容若《菩萨蛮》
开窗望远,娇慵地侧卧于一张铺着华丽锦衾的湘妃椅中,身旁放着烧得红红的火盆,一旁的小桌上放着上好的西湖龙井,还有几碟精致的小点心。三月时节,春寒料峭,虽已是早春,但气候却仍不减冬日的寒冷,不过,空气中倒是平添了几分湿气,窗外的梅树,也已含苞待于枝头。
手执一卷书册,玉雁逐字用心研读着书中的一字一句,对窗外远远传来的喧哗声充耳不闻,也无感于由窗外吹入的阵阵冷风,吹散了一室的温暖。
今日是她四妹红雁的大喜之日,所嫁之人是上届科举的状元郎,皇命亲封为翰林学士承旨的柳大人,高官厚禄,正是风光无限的人儿。红雁嫁予他自然是令无数人欣羡不已、妒忌不已的。而他娶了四妹则更是前途无量,从此便可平步青云,他——是高攀了四妹,更是高攀了他们方家。
可,无人会去计较这些,只因他是当朝皇上眼中的明日重臣,有朝一日必是位居三省、六部或枢密院中某一高位的人。到时,他会成为方家的助力,方家的又一支柱,帮助方家更稳固在朝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汴京城中的百姓谁人不知,方家的女儿绝不嫁无能无用之人,方家的女婿哪个不是位居高位,哪个不是让寻常百姓抬首仰望的人。方家没有无用的女子,方家的女儿更不是寻常贫苦人家的赔钱货,方家的女儿是可供拉拢重臣、稳固地位的棋子。
外貌出众,知书达理、举止大方、谨守女诫和三从四德,方家的女儿被教育得完全符合这个时代所加注在女子身上所有的约束。所以,她们的爹——当朝枢密院院使便用她们来拉拢皇上看重的大臣,让她们可以为方家献一份力,不要成为无用之人。
没用的人,在方家是活不下去的。
今日,方家最小的女儿,年仅十五岁的方红雁嫁予皇上特封的翰林学士承旨,在这一场众人恭贺的婚宴中,有多少人是真心祝贺,又有多少人是包藏祸心的。她不愿去看那班朝臣虚伪的笑脸,那只会令人倒尽胃口;更不愿去喜房看四妹那张不甘不愿的泪颜,那样的神情她早已在二妹和三妹出嫁时看过了,看过太多的不甘,余下的只有悲哀和无奈罢了。
“吱呀”一声轻响后,玉雁的贴身丫环碧儿推门而入,看到大开的窗棂,只无言地多看了一眼,便急急的放下手中燕窝银耳粥,去将之关上,隔去了外面枝头的红梅花苞和那隐隐传来的喧哗声。
“小姐,天寒,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受寒才好,老爷和夫人会担心的。”碧儿边拿过放于桌上的热粥,小心地放在湘妃椅旁的小桌上,边叮咛道。
“前面的喜宴进行得如何了?”玉雁语音懒懒地问,漫不经心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如何,视线未曾稍离过手中的书册。
“花轿还未到,四小姐还在房中装点,老爷和夫人及几位少爷在前院大厅招呼各位大人,二姑爷和三姑爷也到了。”碧儿将玉雁身上滑下的薄衾向上拉拉了,细细地道。
语毕,室内便又归于一片安静,碧儿的话玉雁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过了半晌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不待门内主人应声,敲门之人便开门而入,再反手将门轻轻关上。
“见过三爷。”碧儿柔声对着进来的人道,此人正是方家三子方倦晏,也是与玉雁最为亲近的人。
“嗯。”点头应了一声,方倦晏虽是方家三子,年不过十七,天资聪颖,已在朝中礼部谋得一职,却素来不得方老爷宠爱,在家中地位也不比两位哥哥,甚言之不如出嫁的姐妹。
“你怎么过来了?”玉雁懒懒开口,放下书册,略起身亲手为弟弟倒了一杯茶。她与倦晏同母所出,但爹爹对他二人却有天地之别,像今天这般大日子,他不乖乖呆在前院,若是让爹爹知晓,过后难免又是一番训责。
“笑得累了,便过来了。”语毕,言倦晏又是扯出一抹笑容来,却有几分苦涩之意。
“碧儿,去三爷房里寻一套他色的衣裳来。”抬眼看了弟弟一眼,玉雁开口吩咐道。
“是。”碧儿领命出得门去,留下室内姐弟二人。
“今日红雁大喜,你还着素衣,存心找爹的晦气嘛。”玉雁轻声责怪一声,眼神之中却多是疼宠之情。
“呵呵。”方倦晏弯眉一笑,不甚在意这些,“红雁也出嫁了,姐……”
方玉雁嫣然一笑,细致的眉眼上却未染上半分笑意,倒见三分冷然,“自懂事来便知将来会如何,你又何必多虑。”
方倦晏无言以对,姐姐总是这般犀利,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是“方玉雁”。此时碧儿刚巧将衣衫取来,玉雁让碧儿服侍倦晏入室内将衣裳换上。
门外再度传来一阵敲门声,下人的声音随之传入。
“大小姐,老爷请您到前院去,还有,这张字条老爷让小的交给大小姐。”门外的小厮高声道。
碧儿由内转出,开门接过小厮手中的字条,挥手让他退下,再缓步回到玉雁身边,将字条交予她手中。
看了回到面前的方倦晏一眼,玉雁展开字条仅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将之投入身旁的火盆之中,转眼,已成灰烬。
慵慵懒懒、带着不疾不徐之气地从躺椅中起身,拉了拉月牙色罗衫的衣袖,依然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漫不经心的语气。
“为我找件艳色的袍子,我们到前院去。”那墨黑的双眸中一闪而过一丝精光,随后又恢复那悠然、恬淡的气质。方倦晏从旁看着自己的亲姐姐,这个自己最亲的人,方家最得宠却最淡然的人,终也难逃这个尊贵的姓氏的命运吗?
方府大厅内,冠盖云集,热闹喧哗。当朝重臣——掌理全国军务大权的枢密院使方敬安大人嫁女,是近日汴京城的一件大事,朝廷大员无不到场以示恭贺。官级略低的更是趁此机会巴结一番,以期能被方大人一夕记住,好在日后得以官运通畅。
携着碧儿与倦晏来到大厅,玉雁方一踏入门槛,这一室的喧哗便顷刻间归于静寂,众人都望向由门外走入的高贵女子。
淡扫的蛾眉,如若远山;水眸幽黑清澈,如寒夜中的启明之星;鼻形娇俏;樱唇不点而朱,宛若盛开在皑皑白雪中的红梅,引人采撷;皮肤细腻如最上等的白瓷。一身秋香色的罗裙,高雅、悠然的气质恍若谪仙下凡。
莲步轻移地来到方敬安面前,每动一步众人的视线也随之移动一分。玉雁盈盈地向他躬身一揖,颊畔一朵笑花浑然天成,巧笑倩兮地道。“女儿见过爹、娘。”声音低柔、温婉,如一弯碧水流过心间,哪还有什么慵懒、闲淡之气。
“嗯。”方老爷对大女儿的表现甚是满意,微微颔首,更是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眼中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玉雁,今日是你四妹大喜之日,你平日素来疼她有若亲妹,所以爹特让你出来送她出阁,也不枉你们姐妹一场。”方敬安说得甚是明理、宽容,显示出他对大女儿特别的宠爱。
“女儿谢过爹爹。”玉雁嘴角含笑地点头,低垂的螓首,掩去了眸中一闪过的光芒。
“方大人,这位就是你一直不舍嫁人的方大小姐吗?”中书省的吴尚书首先回过神来,笑呵呵地问道,一双精明的老眼直直地定在玉雁身上。
“呵呵,看老夫只顾与小女说话,怠慢了各位大人。”方敬安先客套地说了一句,又续道:“这正是老夫的大女儿玉雁,平日多有疼宠,让各位见笑了。”说完又故作惭愧地干笑两声。
“方大人过谦了,方大小姐气若幽兰,知书达理,若是老夫有此贴心的女儿也舍不得她早早嫁人啊!”门下省的刘尚书语带羡慕地道,身边其他上年纪的大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方家其他三位小姐的样貌比之一般小家碧玉已是上上之姿,但与方玉雁相比,则有云泥之别,这方大小姐方才称得上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莫怪得外界皆传言方敬安在七个子女中,最为偏宠长女方玉雁。次女与三女都已早早出嫁,却迟迟不见这位养在深闺人不识的长女出嫁,未想到她会有此等的绝色之姿。
“刘大人过讲了,玉雁她孩子心性过重,老夫是怕她年幼无知,无人受得住她的性子,给夫家厌恶了去,这都是老夫平日里太过宠她了。”方敬安无奈笑叹,话语虽多有责备,但谁人看不出那眉目中的溺爱之色。
孰人不知方玉雁与方二小姐同年,两人生辰相差一月,今年皆是十七芳华,方二小姐已为人母,而方大小姐却仍待字闺中,这中间在方敬安心中的地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一群人各怀心思地盯着低垂着头,站于方敬安身后的玉雁,全然忘了是来参加方红雁的婚宴,直至新郎官带着花轿迎上门,对方玉雁的讨论才告一段落;但,心思却都留在了方大小姐的身上。
而方倦晏更是被众人忘于脑后,也许是连他站在方玉雁身后也无人注意到吧!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距方四小姐的婚事已过月余,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仍是方家,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换成了方家的大小姐——在自己四妹婚宴上一貌惊人的方玉雁。
方红雁婚礼次日,圣上下旨,对方大小姐之美貌惊为天人,择期欲迎娶方家长女玉雁入宫为妃。
经礼部众大臣商议过后,婚期便定在端午佳节繁花盛开之时,届时将与普天同庆,这使得有意向方家提亲的众朝臣扼腕不已,同时也不禁羡慕起方敬安的好运气。
三个女儿不仅都嫁得高官为正室夫人,三个儿子也都各有所成,现在嫡长女又将嫁入皇室,方氏一门便都成为皇亲国戚,身份不可同日而语,更加稳固了方敬安在朝中的地位。
且无人不知当今皇上自登基以来始终未册立皇后,膝下尚无子嗣,后宫众妃莫不都想方设法努力要怀上龙种,方母凭子贵,一举成为皇后,母仪天下。而凭着方玉雁国色天香般的容貌,进宫后定会得到皇上独宠,万一怀上龙种,再加之方家在朝中的地位,那皇后之位便非她莫属了。
方家素来视若掌上明珠的方玉雁出嫁,且嫁的还是当今天子,婚礼事宜自是比之其他小姐出嫁要来得繁复得多,要注意的大小事宜更是不计其数。使得方家上下热闹不已,忙作一团,连素来在佛堂礼佛,不理府中大小事务的方老夫人都出面为最为疼爱的长孙女筹办婚礼。
端午佳节之日,皇室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由神武大街的那一头开到方府门前。
皇城禁军随从护行,连同内侍宦官、宫女,礼部大臣,陪嫁喜娘,风光无限地将方玉雁迎出方府,坐上前来迎亲的皇撵。在全汴京城百姓的注视下,方玉雁由皇撵将她一步步带入深深皇宫之中,成为天下百姓欣羡不已的皇妃。
她是她爹最疼宠的女儿,是方家正室夫人所出的嫡长女,是方家上下都捧在手心里呵疼的人儿。娘亲生给她一副不俗的皮相,且生在富贵人家,又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这些所有的一切是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的。
但,玉雁一向对这些看得淡薄,甚至有些不放在心上,多少人羡慕的话语也激不起她心中一丝高兴的情绪。因为她明白在得到这些东西的背后,将要付出的会是什么。从懂事以来,她便明白生在方家所要付出的是什么,所以她向爹爹要求独自一人住在后院之中,只愿得到一份自由,一份定静,可以有一个不与他人争强斗气的空间。
过了十七年平静的日子,直到她嫁入皇室的那一刻,同时宣布了她的自由走到了尽头,她要做她该做的事了。她必须回报爹亲的养育之恩,像模像样地当一个好皇妃,生下龙子,坐上皇后的位置,帮助她爹巩固在朝中的地位,使他们方家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权倾天下。
方玉雁坐在皇撵之中,接受着轿外百姓的朝拜,她的唇角含笑,眉目含笑,高高兴兴地嫁入那个布满阴谋和争斗的后宫。
不管她不甘心或是不情愿,像她出生时老天便决定赐给她的美貌一样,她注定要嫁入皇室,成为她爹手中最有力的一颗棋子,这是她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局。
想着出府前倦晏那有着太多心事的眼神,方玉雁的眼神瞬间变得讳莫如深,那个与她同胞双生的弟弟啊,也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玉雁端坐在新房内,红烛软帐,金殿流苏,这便是今后她要生存的地方。宫女、喜婆都已让她遣了出去,自行挑开掩眼的珍珠流苏,打量了一眼房内布置,听说此宫承了唐朝大明宫的原称,名为永安宫。
掀唇一笑,朝野内外都说这是皇上宠爱,特赐与她这新封的妃子的宫殿,永安,永安,永世安康之义。
又是一笑,在这深宫内院,冤魂无数的地方,哪里来的什么永世安康?!只怕连片刻清静都不会有。
皇上封妃,虽不比封后,但朝贺酒宴都是免不了的,总要在外面与众朝官喝上几杯,以示皇恩浩荡才好退场。
想着皇上也该过来了,方玉雁回过身,便看到一高瘦身影不知何时进入殿内,正站在内外间相接的屏风处,静静地打量她。
二十二三岁的年纪,相貌英俊,眉目飞扬,贵气浑然天成,虽瘦却有着练武人应有的结实,一身明黄朝服尽显华贵。看到自己新封的妃子没有乖乖坐在床上等他前来临幸,面上也看不出喜怒来。
温柔一笑,至少在面相上方玉雁是喜欢这个将要与她相伴的男人的。盈盈一礼,不见惊慌失措,尤显得雍容大方,进退得宜。
“臣妾参见皇上。”
“可否告诉朕爱妃方才在笑什么?”看了她一眼,皇上走进内室,落痤桌前,低沉、清悦的嗓音,缓缓问道。
款款走上近前,自退了头上的珍珠翡翠金冠,为他倒上一杯酒,“臣妾在笑这宫名。”玉雁坦然。
“嗯?”皇上侧头看她,对她不合礼数的行为未置一词。
“深皇内苑自古哪有安宁,这宫名着实太过理想。”这一句话当真是大不逆,却仍不见皇上面色有何变化。
“爱妃不喜欢这宫名?”
玉雁温顺地再斟上一杯酒,“臣妾不敢。”
皇上失笑,咳了一声,挑眉看着这刚刚册封的妃子,当朝枢密院院使方敬安最疼宠的女儿,在说了方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后,她现在才说不敢,不觉太假了吗?
“爱妃若是不喜欢改了便是。”
玉雁妩媚一笑,“臣妾不想刚刚册封便引来朝野上下指责臣妾惑主,招来后宫众怒说臣妾扰乱宫规。”更改宫名,听起来不过是张口闭口几字之事,但她只不过是刚刚册封的一个妃子,上面虽没有皇后,但仍有两位贵妃,同等地位的妃子也有五位,这宫名一改,只怕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深宫之中最忌锋芒太露。”
“你很聪明。”直至此时,皇上方正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
玉雁摇了摇头,“聪明人素来不快乐,也不长命。”
再次失笑,皇上眼神随之一敛,“那爱妃想做什么样的人?”
玉雁施施然拂袖一笑,“臣妾想做一个庸人……而皇上想做的是能人。”
皇上厉眸中精光乍现,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绝艳、妩媚的女子。她像一朵花,一朵轻轻摇曳,带着诱人妖气的花。
拂了下颊边的长发,玉雁上前,轻柔细致地为皇上宽衣。手指白皙、纤细,指甲莹白,形状优美,站在近处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香气清和淡雅,是百合花的味道。
皇上看着她的头顶,并不急于追问刚刚那句话是何意义,目光深沉似海。
“偷得浮生半日清闲,臣妾只是一介女流,名利地位、荣华富贵不过是轻烟浮云,累人累己,既然没有一个属于自己丈夫,至少也要活得自在些。”状似漫不经心的话,却句句都带着不驯。
单挑剑眉,眼中有着意外。外人皆道方家的女儿容貌、才情、礼教皆无可挑剔,而近一个月来更是不断有人说方家大小姐甚称“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全,举止端庄,待人接物无一不周道得令人赞叹。
但现在这番话虽称不上惊世骇俗,也已够胆大包天了,嫁给天子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但在她心中更多的倒是无奈,因为这个丈夫不属于她一个人。
而且……
“方家大小姐活得还不够自在?”皇上冷笑。
将外裳挂在屏拦上,再轻解里面的炮裳,方玉雁淡淡笑道:“不够。”
“哦?”这一声质疑听来颇为讽刺,皇上挑眉等她解释。
“方府大小姐是枚棋子,而不是一个人。”
“啪”的一声,皇上抓住方玉雁的手,抬起她的下颌,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深浅难测。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他的手劲并不大,仅是控制不让她动,并未弄疼她。玉雁浅浅一笑,眼色清明,“皇上不也是下棋之人,何必如此紧张。”语毕轻轻挣开他的钳制,继续为他宽衣。
皇上厉眸微眯,精光疾闪,“爱妃此话怎讲?”
“您有雄才大略,满怀抱负,皇上要当的是一位能人,臣妾只想做个庸人,只想过得稍微自在些,不知皇上能否圆了臣妾这个愿望,让这座永安宫也名副其实些。”再将内裳挂好,方玉雁转身坐于铜镜前,开始动手慢慢卸去自己头上珠钗步摇,翡翠珠花,由铜镜中看着立在自己身后的高大男子。
只见他正在用迷惑不解眼神看着她,那其中带着太多的疑问,还有不信任,方玉雁哂然一笑。
玉雁长发披散,缓步走至桌前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与他,“喝下这杯交杯酒,臣妾便是皇上的人了。”
皇上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虽有许多疑惑,但……仍与她交臂,将杯中酒喝下,玉雁脸上蓦然染上三分红艳,本就是绝世之姿,此时更是别有一番惑人风情。
“夜已深,皇上也该歇下了。”打量了一眼窗外,玉雁微笑。
皇上没有动,仅是眼色深沉地看着她,不应声也不见有何动作。
“皇上,臣妾可不想成婚第二日便听到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使得耳根不清净。”
厉眸又是一眯,皇上怎不明白她话中之意,俊颜浮上抹趣味的笑容,皇上拉起她的手向内室而去。
“看来朕娶了位有趣的妃子。”
重重纱帐落下,挡下外人的窥视,也掩去了浓浓春宵。
当今天子年少继位,至今不过五载,二十六岁之龄,正是壮志成城,想要好好大展拳脚的年纪。
但几位辅君之臣却仍将他当作少年儿郎,年少无知,在朝政上处处制肘,对于皇上的政议常常有反对之词。且现今朝政大多把持在几位首辅大臣手中,枢密院使方敬安贵为首辅大臣之首更是手握兵权,权倾朝野。
方敬安的三位女婿都是朝中重臣,大女儿更是嫁予天子,一跃成为国丈,身份不可同日而语,满朝上下无不巴结、奉承之人。
早朝过后,几位大人围在方敬安身侧,脸上都是官场虚伪、世故的笑容。
“方大人好福气啊,听说皇上对燕妃娘娘宠爱有加,近段时日都在永安宫过夜,想必不久燕妃娘娘便会有好消息了。”一位年纪与方敬安相仿的老臣说道。
“是啊,是啊。”一旁跟随的几位大臣也纷纷点头附和,面上都是艳羡神色。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啊!燕妃娘娘得宠那是她的福气,老夫看她如此也打心里为她高兴啊!”虽是客气之语,但这句话却是真实。女儿得宠,对他首辅地位有利无害,他心中怎能不欢喜。
他安插在玉雁身边的眼线日日都会向他汇报玉雁的情况,连皇上几时去永安宫,几时离开他都知之甚详,照目前情势看来一切都如他所料,他怎能不得意。
“听说皇上与燕妃娘娘对弈、论诗,称赞娘娘才情过人,实属难得一见的才女,更何况娘娘性情温和有礼,大方有度更是深得人心,如若娘娘怀上龙种,那莫说是贵妃,想来皇后之位定是燕妃娘娘莫属了。”另一位较年轻的大臣也说道。
“严大人这话万万不可乱说,燕妃不过刚刚进宫不久,加之年少无知,能得皇上宠爱老夫已万分惶恐,上有两位贵妃娘娘,都比小女更早进宫侍候皇上,若论皇后之位,也应是两位娘娘,老夫是万万不敢妄想,只求她过得开心便好。”方敬安忙摇首说道。
“方大人过谦了。”
“方大人过谦了。”几位大人又是一起说道,面上笑意灿灿,端的都是信心十足。
“只要燕妃娘娘尽早怀上龙种,为皇上添得一子半女,坐上皇后一位乃是众望所归啊。”
“是啊,是啊!”又是一迭声的附和。
几位大人边走边谈正待出神武门时,迎面走来二人,一人藏青朝服,相貌英挺,器宇不凡,正是年纪轻轻便任职端明殿学士的顾知轩;他身边那一人,生得眉清目秀,斯文俊雅,却是御史中丞楚沂。
要说这二人也是皇上身边近臣,当红得宠、位居高位自不必说,且说朝野上下论文识学识无人比得过顾知轩,是以年纪轻轻便任端明殿学士,朝中皆道他也许会是自开国年纪最轻便登上观文殿大学士之位的人;而论武艺、断案,秉公执法更无人能出楚沂之右,而方敬安却未将自家女儿嫁予他们中任何一人,只因满朝上下皆传顾知轩与楚沂关系非同一般,二人常常一起饮酒、出游,或在对方府中过夜,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多不胜数。
更有一次楚沂外出查案,顾知轩声称身染风寒,不便早朝,却有人看到他在楚沂查案的地方出现,越加证实了朝中说他们有断袖之癖的传言。
就算方敬安不计较他们有断袖之癖将自家女儿嫁予他们,但一个不会碰女人的男人,你要拿什么来让他依顺于你,进而听你行事呢?这类人弱点太少,不易控制,所以即使他们二人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大臣,方敬安也未将女儿嫁予他们任何一人,倒是想方设法要扳倒二人。
“几位大人有礼了。”顾知轩微笑一礼,眉目带笑。楚沂面无表情,与顾知轩同施了一礼,并不开口。
“顾大人,楚大人,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半月前开封发生一件离奇命案,加之发现地方文书案档方面出现问题,便派了二人一起前去处理。
“严大人说的正是,我二人刚刚回府,皇上便召我们进宫,看来只好改日再与诸位大人叙旧了。”顾知轩道。
“那不耽误两位,请。”严大人也客气地回道,他虽贵为首辅大臣之一,但若论官职这二人倒是在他之上。
“失礼了。”顾、楚二人轻点了下头,便要向前走去。走出一步,顾知轩又停脚步,回过头来,对着方敬安施了一礼。
“听说方大人的千金封为妃子,下官在外未能及时送上贺礼,在此先道上一句恭喜方大人,改日必选份像样的贺礼送上。”
“下官也恭喜方大人。”一直未说话的楚沂也道,斯文清秀的脸上仍是面无表情。
“顾大人、楚大人客气了,呵呵,还请二位有空时来府上喝一杯。”方敬安回礼笑道。
“那下官就不客气了,改日必定去府上打扰,告辞。”顾知轩客气道。
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严大人低声道:“真是难得看楚沂这般有礼。”
“嗯嗯嗯……”身旁几人点头,楚沂虽生得斯文清秀,性情却冷漠,不易亲近,加之太过严守律法,朝野上下无几人敢与他说话,他也甚少主动与他人交谈。
方敬安看着远去的二人,目光复杂难解。
潘公公站在御书房门口,双手交叉在宫服中,笑眯眯地看着两位走至近前的人,“两位大人早。”
“潘公公,好久不见。”要说这潘公公乃是皇上在宫中的心腹,二十四五的年纪为人却甚是圆滑、沉稳,后宫嫔妃、朝中大臣谁人不对其巴结、讨好。
不过三人早已熟识,自不像其他人那样生疏、虚伪。
“两位大人这一出门便是半月有余,连圣上娶妃都未能共同喝上一杯啊!”潘公公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
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来,顾自轩展扇,轻摇了几下,笑容可掬地看着潘公公,却是故意不接潘公公的话头。他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别人想听什么他偏偏不愿顺了那人的意。
楚沂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两人的游戏无甚兴趣。
一时,三人间一片沉默,顾知轩自摇着折扇,假意看着宫内同样好久不见的花花草草、雕栏石柱。
终是忍不住,潘公公给了顾知轩一记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皇上不在御书房内。”
“哦——难不成在新封的燕妃娘娘那里?”顾自轩状似无意地猜测道,径自挑了挑眉锋,满眼的兴味。
对于皇上后宫的妃子,做臣子的不应过问,也无权过问。
但此次封妃之人的身份非同一般,京城第一美人,枢密院使方敬安那只老狐狸的嫡长女,刚刚进宫皇上便专宠于她一人,顾知轩深沉一笑。
“朝中大臣不得与后妃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