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涌初动
婕妤生长帝王家,常近龙颜逐翠华。杨柳岸长春日暮,傍池行困倚桃花。
——宫词《花蕊夫人》
单手托腮,一身湖水蓝的宫装,过腰长发仅随意地盘了个样式简单的花样,配上一支金步摇,几个小巧精美的碧色珠翠钿花,即便如此她仍是美丽的,那慵懒中的一点妩媚风情,柳眉凤目,瑶鼻樱唇。
手执一枚白子,眼波悠悠,自生一股淡雅疏淡的风情。
“这盘棋是臣妾赢了。”
“棋犹未完,爱妃便如此肯定一定会赢?”当今皇上李聿宸含笑说道,倚在软榻上,挑眉看对面举止优雅,正自举杯饮茶的方玉雁。
玉雁慵懒一笑,放下茶盅,凤眼轻挑,直待李聿宸放下手中黑子才道:“陛下这一步不是已将自己逼入死角!”棋盘之上白子多围于黑子。
“爱妃怎知朕不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哦——”玉雁拖长语音,凤眼含笑,落下最后一只白子,将黑子团团围于其中,这盘棋,她胜。
“爱妃何意?”
“皇上不是轻率之人,臣妾惶恐。”
“嗯?”李聿宸挑眉,看着方玉雁的眼神中冷光一闪。
“这盘棋是臣妾赢了。”懒懒自软榻上起身,自扶了扶略散的发髻,衣袖向后轻甩了下,她缓步边向内室走去边说道。
“可惜今日陛下不专心,赢来无趣。”
李聿宸掀唇一笑,胆敢如此与他说话的女子,当今天下唯方玉雁一人,“爱妃这是在怪罪朕了?”
“臣妾不敢。”口中说道不敢,玉雁却是头也未回地走回内间去,层层宫纱中,湖蓝色的身影纤细婀娜。
李聿宸也不生气,看着她婀娜的背影,谁能想到温和体贴的燕妃也会有如此不合礼数之举?
“碧儿。”
“奴婢在。”
“再去沏壶茶来,顺便备些小点。”
“是。”
“爱妃是想与朕决出个胜负来吗?”
玉雁重新将长发梳起,拢了拢宫装缓步走了出来,“不,臣妾只是有些饿了。”
李聿宸一怔,看着方玉雁似真似假的脸,不禁大笑出声,“是朕忘了,和爱妃下棋不知不觉便忘了时辰。”此时已近午时。
“如此便是臣妾不专心了,与陛下下着棋却竟想些吃食来填饱肚子。”
“哦——”这次倒换成李聿宸拖长了尾音,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玉雁,那双妩媚的凤眼中充满着理性与慧黠,却都掩盖在了笑意之下。
“禀皇上,顾大人、楚大人到。”潘公公入得内室,低头对李聿宸道。
“宣。”
“遵旨。”潘公公转身离去时眼神无意瞥了方玉雁一眼。
玉雁正在收拾棋盘,没有看到潘公公那别有深意的一眼,待潘公公出去,才悠悠地开口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还是回避的好。”
“此处是爱妃的寝宫,爱妃要去哪里回避?”李聿宸别有深意地问。
玉雁神色不变,手上收拾棋子的动作并未停,“陛下错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皇宫内苑哪里不是陛下的去处,却无一处是臣妾的去处,回避也是在陛下的去处里回避罢了。”
“呵呵,那爱妃还有何回避的必要?”李聿宸眼中又是精芒一闪。
“后宫不得干政。”六字说得格外清晰,顿了顿续道:“楚沂,楚大人是当朝第一守法遵礼的人,想来是不会进臣妾这妇人宫门的,即使入了怕也不愿见到臣妾,臣妾不想误了陛下与两位大人商谈要事,是以还是回避的好。”语毕,刚好收拾起满盘落子,一罐为黑,一罐为白。
“爱妃怎知来人定是楚沂?”李聿宸咄咄逼问,眼神已转冷。
玉雁抬首看着当今圣上英俊不凡、贵气天成的俊颜,淡淡一笑,“天下谁人不知顾、楚二人形影相随,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能一起出现在这后宫之中的必是这二人无疑。”
“想不到爱妃连这些市井消息都如此清楚。”
“臣妾先告退了。”此时刚好碧儿端上香茗与糕点,玉雁命她放于软榻旁的矮椅上,拿过一旁的团扇,向李聿宸福了一记,缓步离去。
行至门口正好遇到潘公公与顾、楚二人,三人停下请安,方玉雁温然一笑,神情温和,却也是媚态百生,好不迷人。
“向燕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免礼,二位大人辛苦了。”
“微臣不敢当。”
“二位大人请,莫让陛下久候,臣妾不多打扰。”语毕带着碧儿离去,从头至尾没有看顾知轩和楚沂一眼。
直到那抹湖蓝色的身影消失不见,顾知轩“啪”地打开折扇,道:“好一个方家嫡长女,京城第一美人。”
楚沂没有说话,眼色却同顾知轩一样忍不住加深了几分,仅是一个眼神便可看出此女之慧黠,方敬安将她送入宫中当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如何?可看到朕的爱妃了?”内室之中,李聿宸端着茶盅,满面兴味地问道,像是当真很宠爱方玉雁,急于向二人展现她的美貌一般。
此时他已屏退左右,室内只余他们君臣三人,潘公公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接近。
他召见他们虽为公事,但无外人在场时,李聿宸的君主架子并不大,闲适自在,风流洒脱之气更胜。
摇着手中折扇,顾知轩笑意盎然地回视当今天子,“绝世倾城,难得一见的美人。”语间颇带些轻薄之态,李聿宸却不计较。
“心机深沉不输男子。”楚沂秀气的眉毛皱了一下道,对顾知轩的态度颇不以为然。
“皇上觉得新封的燕妃娘娘如何?”顾知轩反问,拿过备好的茶轻啜,发现茶水温润,入口不热不凉,清爽怡人。
“汉家婕妤唐昭容,工诗能赋千载同。自言才艺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歌阑舞罢闲无事,纵恣优游弄文字。玉楼宝架中天居,缄奇秘异万卷馀。”语毕抬眼去看顾、楚二人,眼神交汇,彼此都明了话中意义。
“这茶便是她刚刚备下的。”
“哦?”顾知轩挑眉,皇上自不会对方玉雁说事先说明会召他二人进宫,她是从何得知的呢?
楚沂面色微冷,眼神更冷,秀气眉间隐隐一股煞气。
“大婚当日她曾对朕说过一句话,想来二位卿家定会感兴趣。”李聿宸语意慵懒地道,“方府大小姐是枚棋子,她活得不自在,她想做一个庸人,愿助朕做一个能人。”
“啪”地合上手中折扇,听得此言,饶是顾知轩也眼如冰刃,尖锐无比,楚沂眉间的煞气更重,两人脸色都称不上好看。
一惊过后,顾知轩复又一笑,眼神尤冷,笑未入眼,“方敬安这只老狐狸当真教了个好女儿啊!看来还是一只有趣的小狐狸!”
“是只非常有趣的小狐狸!”李聿宸笑道。
方敬安这一步棋,现在却不知是好还是坏了。
自进得宫来,时节过往,转眼两月有余。皇上对玉雁恩宠有加,几乎夜夜留宿永安宫,底下服侍宫人更是自觉遇了上位好主子。
此时夏阳尚灿,御花园内四季花卉轮转,此时也是庭花处处,绿意未浅。
扶玉阁内,一袭月色淡黄宫装的方玉雁懒懒坐在阁内,轻摇团扇,鬓发飘飞,略施胭粉的丽颜上比之其他宫妃多了一抹清雅、脱俗之色,却依然是人间绝色。
虽是夏末初秋之季,但白日里天气仍热得燥人。
早朝过后圣上在垂拱殿听取其他政事,再至御书房批阅奏章,处理政务,这白日里的时间方玉雁自要想办法打发。
所幸她不是好动的性子,偶尔到御花园里走走,既非赏花,也非逗鱼,只是觉得御花园里的风吹来不错。坐在扶玉阁内,轻风拂来,清爽怡人,倒是减了几分炙热之气。
若是懒于走动,便在寝宫内庭院树下,摆上一张躺椅,命人一旁打扇,看上会儿书,抬眼便是日头西斜的时辰。
“碧儿,我进宫多少日子了?”方玉雁托腮坐在玉凳上,慵懒问道,视线却不知定在御花园中的哪一处?
“回主子,近两月了。”碧儿回道。私下里只有主仆二人时,并不以宫谓相称,叫法上倒是随意些。
玉雁唇边荡起抹不知名的笑,仍是那水波风静的神色与声调,“倒是出乎我之意料,想来她们倒是有些心思。”
机灵如碧儿,跟在方玉雁身边,主子一句话,她自然明白是何意,“三爷曾命人传话给奴婢,望小姐一切小心。”
“呵呵,还是他少与爹爹起争执我才放得下心,我的事自是不用他来操心。”嘴里笑骂着,眼中却升起抹暖意,关怀之情不言而喻。
“嘻嘻,奴婢定命人将话传给三爷。”嘻笑两声,碧儿调皮地道。
“嗯——”拖长了声看去一眼,碧儿却是全然不怕的,“我将你宠坏了啊!”又笑骂了句,方玉雁难得轻松地说上两句话。
碧儿又是一阵嘻笑,也不还嘴,灵巧懂事自是比其他奴婢更懂得何为见好便收,终究还是主仆有别,不能逾了身份。
这方主仆两人轻闲自在,却不知暗处一双利眸正看着她们,眼波流转,思绪如海深讳。因站得较远,阁内两人的谈话自是听不到,但看她们神情,倒是没什么令人需要特别注意的。
站在廊下的人正欲举步离去,却突然看到对面御花园中正款款走来一位红衣佳人,身姿丰腴,姿态万千,生得也是艳丽明眸,美人一枚。
可惜神色不善,当看到扶玉阁中的人儿时,脸色更是黑了几分,却强撑起笑脸迎了进去。
顾知轩收起折扇,向前行了几步,转到离扶玉阁较近的后廊。此处虽看不清阁内情形,倒是可听清阁内人之谈话,是以顾知轩在后廊上坐下来,他倒是好奇方玉雁面对其他宫妃的挑衅当如何应对?
碧儿眼尖,自然远远便看到那摇曳而来的艳红身影,低声在主子耳边说了一句,便恭敬立在一旁,不再出声。
“去备些茶点来,本宫要休息一下。”阁下传来一道娇嫩女声,略带骄傲之气地命令道,未想转过前面掩目的奇石,踏上台阶便见到阁中已有人歇下了。
“哎呀,原来已经有人了,想本宫来得还真是不巧,扰了妹妹赏花的好兴致。”来人做作地客气道,眼中却掩不住浮起层嫉妒愤怒交加的神色。
玉雁施施然地站起身向来人行了个宫礼,“臣妾见过德妃娘娘。”面前这人正是在大婚第二日有过一面之缘,当今圣上两位贵妃之一的——德贵妃。
前任丞相赵宁的孙女,可惜赵丞相已于去年病逝,而其子也便是这赵德妃的父亲在朝中政绩实在不足其父十分之二三,是以也只是个空有国丈头衔而无甚实权的闲官罢了,倒是其兄还算争气,再加之赵德妃生的艳丽无双,倒也讨皇上几分欢心,不至于受了冷落,但这情况也限于方玉雁未入宫之前而已。
“妹妹不必如此多礼,坐吧。”
“谢姐姐。”玉雁拂袖再度施施然地坐下,举止间一股慵懒之色,“碧儿,看茶。”
向前移出一步,悄然无声,举止大方有度,比之宫内年长侍妇毫不逊色,斟过茶碧儿向后退了一步,恰是方才所站的位置。
赵德妃的脸上无意又闪过一层怒色,唇角却向上扬起,“真是个不错的丫头。”
碧儿微垂首,更显恭顺,玉雁却是笑而不语,她怎会不知赵德妃心中的盘算。
见方玉雁笑而不语,一时赵德妃竟不知如何开口接话,哽得一口气在胸臆,不知向何处倾泻。
半晌,她才皮笑肉不笑地再度开口转了话头:“妹妹进宫也有不少日子了,不知可还住得习惯?如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自可与姐姐说无妨。”端的堪堪是一宫之主的架子。
“谢姐姐关心,一切都可,无任何不适之处。”
“哎,看我何必乱献这份殷勤,妹妹自有圣上爱怜,怎劳我多操心。”语毕端茶浅啜,赵德妃乘隙向方玉雁看去。
正自饮茶的玉雁清雅一笑,凤目含笑,“圣上日夜为国事操劳,像此等后宫繁杂小事,怎敢劳他费心,细微小事也自不必去计较,免得圣上烦心。”一番话说得大方得体,令赵德妃又是一哽。
“你……”脸色泛起层薄红,赵德妃自觉失言后又硬压下心中怒气,“妹妹真是识大体,处处为圣上首想。”
“后宫之中,尚无主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妹妹只是想独善其身罢了。”玉雁端茶一饮,语间霎时多了两分犀利。
赵德妃也非愚笨之人,怎会听不出方玉雁语中警告之意,脸色一红后又是一白,眼眸微眯,唇边一抹冷笑。
“后宫之中哪里是个独善其身的地方?呵呵。”后宫中的女人哪一个不想争得皇上的宠爱,哪一个不是阴谋算计,更何况……“妹妹身为方首辅的千金,受尽圣上宠爱,怎能说独善其身呢!”
“是臣妾不知惜福了。”
“妹妹要多加用心服侍皇上才是。”抓到话头,赵德妃趾高气扬地教训道。
不在意地轻笑,方玉雁看着廊外繁花悠悠吟道:“窗窗户户院相当,总有珠帘玳瑁床。虽道君王不来宿,帐中长是炷牙香。”
语罢,赵德妃一张娇颜立时浮上薄怒。
方玉雁也不多留,起身福了记礼,道:“臣妾身体略有不适,先行告退了。”语毕,领着碧儿径自离去了。
离开扶玉阁不远,便听到阁内传来茶盏破碎之声,随后是一干奴才的求恕告饶之声。
轻笑一声,水眸中神色飞扬。
“臣见过燕妃娘娘。”斜里一道男声传来,温雅悠长,长得也是一副清俊样貌。
“顾大人免礼。”
“谢娘娘。”
“顾大人可是迷路了?”
嗯?顾知轩略显疑惑地抬眼看去,一时未明白方玉雁话中何意。
“皇宫内苑,宫墙过繁,若是顾大人迷路本宫便命个机灵些的奴才为大人带路,免得迟了到御书房,误了圣上的正事。”方玉雁笑语。
若是如此还不明白她是何意,那顾知轩大可回家种田,莫再过问国事了。心中苦笑一声,这燕妃娘娘当真不是位好惹的女子。
“多谢娘娘关心,臣尚认得路。”
“那本宫便不耽搁顾大人的时间,莫让圣上等急了。”
“臣告退。”施了一礼,顾知轩离去,唇边同时浮起抹兴味的笑容。
看了他离去的背影一眼,方玉雁轻移莲步,心中也自有一番思量。
日阳正暖,这深宫之中也许也会沾上些这灿日的暖意,而变得热闹起来吧。
自前几日至御花园回来后,方玉雁便神情轻散,本就是个慵懒的人,这几日更是整日呆在寝宫,不愿出行,脸色略显苍白,微显病容。
御医来诊过后,说可能是在园中赏景中了些许夏末的暑气,开了帖降暑的方子,嘱咐好生休养便无事。
这几日方玉雁便以称病为由,将皇上拒之门外,所幸近日皇上因江南受水患欺袭,而致现在灾民处处,忙得很,也无暇过来。
命人在树下放了张贵妃椅与小几,方玉雁懒懒倚在椅上,缓慢地翻着手中的书册,身边只碧儿一人侍候。
“主子,日头渐烈,还是回内室为好。”
玉雁懒懒地动了下,“晒晒日头不也正好,当真晒出个暑热来,我也好多病几日。”此语轻微,只碧儿一人听到。
闻言碧儿嘻嘻娇笑,神色俏皮。
玉雁美眸轻转,挑眉向碧儿看去,“你这丫头又做了什么好事?一副偷笑的样子当真讨打得很。”
碧儿抿唇轻笑,手中打着宫扇,缓缓地道:“三爷听闻主子病了,派人送来好些酸梅及各样解暑的物事来,只盼主子早日病愈。”语毕又是嘻笑两声。
“哦……他倒是有心。”玉雁斜目看着碧儿那痴笑不已的样子也知事情是怎么回事,“你这丫头不怕日后三爷找你的麻烦?”
“三爷还要靠着奴婢传消息,不会轻举妄动的。”
玉雁伸指轻弹了碧儿额际一下,面上三分宠爱,“你个有恃无恐的丫头。”
“嘻嘻,还不是跟主子学的。”
玉雁慎怒地瞥她一眼,“好一张利嘴,讨打。”手中书册轻拍过去,碧儿无处可躲,额际又挨了一记。
“贵妃娘娘请留步,燕妃娘娘正在午憩,容奴才通报一声。”寝宫外传来小太监略显稚嫩而又尖细的嗓音,急促地劝道。
“既是在休憩,本宫看看便离开,你还在此喧哗什么?让开!”高亢得有几分刺耳的女声蛮横地道。
再闻“哎哟——”一声,随后便是纷繁而至的脚步声,方玉雁脸色一变,原本红润的面颊立时染上三分苍白,我见忧怜。
转过苑墙,看到树下贵妃椅中的娇人儿,来人冷笑一声,一身荷香色宫装明丽中又带冷艳,正是两位贵妃中的另一位,凌淑妃。
凌淑妃之父原本也只不过是一府知县,但其女一朝选妃成功,女凭父贵,再加上为官政绩尚算清廉,现在官拜礼部员外郎,专司礼乐、祭祀、朝会、宴享、学校、科举之政令,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出身地位实不能与赵德妃和方玉雁相提并论。
但这凌淑妃仗着圣上宠爱,又身为贵妃,在宫中横行无忌,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比之赵德妃实在锋芒太过,以至处处遭人记恨。
今日她会来,便是听闻前两日赵德妃在御花园与方玉雁有过交往,事后方玉雁便病卧在床,连皇上也有几日未过来了。她来自然不是来探病的,虽然不知赵德妃和方玉雁说了什么,但赵德妃此举无疑不令有心者暗中欢喜。
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方玉雁一病,事关赵德妃,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意冷落一下,以示警告。这样一来皇上自然会到她的寝宫去,她来只是想看看这“京城第一美人”到底病成何种模样,示威一番,回头再好好安心设想如何让皇上到凝和宫去。
“庆历,退下吧。”玉雁温雅又略显无力地命拦人的小太监退下。
“是。”未将人拦下,还惹来一大巴掌的小太监听命退至一边,临走还不放心地看了主子一眼。
“哟,妹妹都已病了,怎还在看那些没用的书册,还是好好休息的好。”一照面便看到方玉雁略显苍白的脸色,凌淑妃不禁笑得格外灿烂。
“妹妹给姐姐问安了,恕妹妹有病在身,不便起身。”微颔首以示请安,方玉雁并未起身,素腕一转,显是连拿书的力气都要没了。
凌淑妃脸色瞬间变得有点难看,显然很是介意方玉雁不起身见礼,但……“妹妹不必如此客套,本宫只是听闻妹妹病了,特意拿了些消暑的药材过来,望妹妹早日好起来。”面上一抹假笑,挥手让身后奴婢奉上带来的补品。
“烦劳姐姐费心了。”
“既然妹妹体力不支,那本宫便先回去了,改日再与妹妹闲聊。”见方玉雁病得如此“严重”,凌淑妃一刻也不愿多留,心满意足地离去。
“碧儿,送客。”
玉雁无力地卧在软榻上,媚眼半睁,眼神略散,显是有些困倦了。
碧儿回来,重新打起宫扇,“这凌淑妃的修养实在不如赵德妃。”
玉雁嗤然一笑,“皇宫内苑众女子为着一个丈夫明争暗斗,各人心计,忍耐是最重要也是最令人轻视的东西。”方玉雁轻轻一笑,脸色虽苍白,但一双水眸清澈犀利,“既然她们要争,本宫为何不给人家一个机会?”而她则继续生她的病,做壁上观便可。
“圣上在想什么?”
御书房内李聿宸正与顾知轩、楚沂二人商谈怎样妥善处理受天灾所害的灾民一事,黄河两岸百姓众多,此次水患未及往年,但却也造成不小的损失,百姓流离失所,农田被毁,疫病蔓延,大批灾民欲北上,如不妥善安置必成大患。
以往数十年来每年的黄河大汛都令朝廷头痛不已,几次兴建堤坝却依然挡不住来势汹猛的洪水,可谓天灾难挡。
虽早已在汛期来临前便命人前往黄河中下游一带筑堤防汛,但在下游一带仍有许多百姓与农田因水势过猛而受到殃及。
为江南受灾一事,君臣三人已商量多日,大半事宜已做定案,余下小事也不再急于一时,终于得以小憩片刻。三人正各自饮茶,顾知轩抬眼便见当今圣上一脸的若有所思,于是开口问道。
李聿宸利目微转,染上抹深沉笑意,却未开口,径自饮着杯中茶。
楚沂略微皱了下眉,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此女心机太过深沉。”
折扇展开,顾知轩心中了然,唇畔也挂上抹兴味笑容,“听闻皇上这几日都留宿福宁宫,未去任何一位娘娘的寝宫夜宿。”此等皇上私事,换作他人自不敢将此话说出口,但一来君臣关系亲近,二来私下里李聿宸也不会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过多介怀。
更何况后宫一直无主,两位贵妃、几位妃子、尚有几个受宠的嫔妃哪个不是为求得圣上的龙种而争破了头,只望坐上大位,一朝得势,母仪天下。
而自方玉雁嫁进宫后,各妃子间的争斗虽停了一阵,但两月余圣上专宠方玉雁一人,此事在后宫已遭非议。日前方玉雁在御花园“不小心”中暑,如今卧病在床,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窃笑,都想着如何将圣上请到自己宫中去,但这四五日下来却未见后宫那些女人玩出什么把戏来,不免令李聿宸感到好奇。
“倒是难得清静的几日。”
“圣上乐得清闲吗?”顾知轩挑眉。
李聿宸利目微眯,精芒略闪,“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其势可观。”
顾知轩哂然一笑,“微臣前几日倒是听到一件趣事。”折扇在掌中一下一下地拍打,缓慢而有节奏性。
“前几日臣路过御花园,恰好看到燕妃娘娘正在和德妃娘娘聊天……”
“哦?”李聿宸挑眉。
楚沂听多言少,只等顾知轩说下去。
“两人聊得好似并不愉快,最后燕妃娘娘吟了首诗,便起驾回宫,而扶玉阁内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顾知轩满脸的笑意,言语虽短,但其中隐含了什么,另外二人心中一清二楚。
“朕倒是有兴趣朕的爱妃是吟了什么诗?”以他对方玉雁之了解,必定不是什么好听之言。
“臣倒是觉得燕妃娘娘这场病……病得好巧。”与德贵妃见面第二日便病了,将圣上拒之门外,不见任何人,这……
楚沂眉目不见任何触动,淡淡地道:“窗窗户户院相当,总有珠帘玳瑁床。虽道君王不来宿,帐中长是炷牙香。”
这次换顾知轩挑眉,“你怎知是这首诗?”
楚沂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很认真地啜了口茶,然后很认真地回道:“圣上两月未至其他娘娘处留宿,德贵妃与淑贵妃地位最是荣宠,素来两分后宫天下,两月不见君王,背后的手段……只怕不少……而能令一个两月未见到丈夫的女子变色的……”后面的话已不必言明。
李聿宸微微一笑,“朕当真娶了位蕙质兰心的妃子。”方玉雁选在这时生病,这一病病得当真非常是时候啊!
德妃、淑妃能忍到此时已是极限,而其他偏殿只怕也蠢蠢欲动,等着会上一会这受尽专宠的方玉雁,而她却选在此时称病。
这一招棋可令其他人有正当地借口“探望”她,却也可正当的拒绝他人的拜见,不论哪一种都是掩其锋芒,内敛其华,不给他人加以攻击的机会。
这方李聿宸心思百转,那边顾知轩却笑嘻嘻地看着难得一次说了一大段话的楚沂,直惹得楚沂冷颜相向才肯收起那副讨打的神情。
李聿宸看着下首两人,锐目突然一眯。
“对如何安置受水患波及的受灾百姓一事,方首辅好似大有微词。”几乎同时,顾知轩静静地道,眼中也是精芒一闪。
楚沂此时方才敛了敛眉,眼中一种别样神采。
“示诚!”
君臣三人眼中同时浮现这二字,方敬安对派人安置受灾百姓,开国库赈灾,下放粮草一事百般阻挠——他为当朝首辅,其言举重若轻,更何况其女正值荣宠,他的话自然无人敢反对,而若是方玉雁再在枕边轻语,只怕就算皇上有再大的决心,都要权衡利弊,不可轻易做下决定。
但方玉雁却称病不见任何人,深宫内苑,宫妃不得随意接见外臣,不得干政,但以方敬安现在的身份,想见女儿并非难事。但现在她卧病在床,不便见客,方玉雁这一举动可谓挡了方敬安一条路,暗里偏向他们这一方,正合了她大婚初夜的那番话。
至于方玉雁是如何知晓朝堂上所议之事的,那实在是轻而易举啊!
“据暗处探子回报,方敬安在两日前求见燕妃未果。”顾知轩道,“方敬安命人送上的消暑补品也被燕妃娘娘全数送往御药房任太医处置。”
“嗯……”李聿宸沉吟。
“燕妃只收下了一人送的物品。”楚沂道。
“嗯?”
“方倦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