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归处
捧着发出醉人香气的青草茶,楚凌淇坐在花房的角落里看着满园盛放的花朵。她看着铺了满地的勿忘我,想象着与贝迟桑的天长地久。
贝迟桑最近带回的苹果格外香甜,她食髓知味,总是盼望着他带回的下一颗。看着她吃苹果时,他总是格外的满足,格外的温柔。她确定着自己爱上了无害而温柔的贝迟桑。她想她付出的爱一定比想象中更多。
花房之外,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驻足观望,看着满园的花草以及满脸笑意的楚凌淇。她那么纯洁,那么美好,那么善良,他实在不舍这样的人类因为过度衰老而悲哀地死去。
他缓缓走入花房,不想破坏了她的好心情。贝迟桑还没有回来,所以他还有一段时间和她好好地交谈。
楚凌淇因为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有些错愕,她上下打量他,发现他也在仔细地端详她。她对他微笑,他却只是回望。她有些惊慌,四处张望,却只看见空旷的花房里只有他们。
“有事吗?”她出声问着,想要知道他为何而来。他不会是一个人,因为他也有着夺人呼吸的俊美。看惯了贝迟桑的俊美无比,她才会这样镇定,没有因为他的英俊变得慌乱。
男子走近她,看着她略显犹豫的微笑。她并不勇敢,只是很好地隐藏了她的慌张。他拿过她手中的青草茶,嗅着醉人的香气。
“这是你泡的茶?”他询问着。
“要喝吗?”她尽量保持着礼貌。
他点了下头,径自坐下来,“来一杯也不错。”
她稍稍舒口气,为他取来一只小巧的水晶杯,然后将淡绿色的茶水倒入其中。她不知道贝迟桑去了哪里,担忧着这个人一定是知道了贝迟桑不在才会特意前来。
他浅啜一口,品着茶水的清洌。味道很不错。
楚凌淇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将视线转向门口,盼望着贝迟桑的出现。
男子看着她的侧面,突然发问:“你为什么不看我?”
她因为他的问话吃了一惊,赶忙看向他,“我不看你是错的吗?”
“当然是,”他挑眉,“有我在的地方,所有的神都会看我。”他自认是天界最美的男神,没道理她喜欢贝迟桑,却不喜欢他。
她敛住笑意,“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直视别人,因为那样并不礼貌。”
“那么,在你眼里,贝迟桑是俊美的吗?”他看着她,“比我更俊美?”
她回想着,“原本,贝迟桑就和你一样,只是俊美而已,可是现在的贝迟桑不一样了。他有了很多的优点,所以,我觉得他比你更俊美。”
“他有了什么优点?”他的语气不太友好。
她沉吟了会儿,“他曾经说离岸的神都是只有美丽,没有慈悲。可是,他不再折磨弱小的神,也不再那么凶恶。他变得温柔,变得平和,也变得善良。”
“我以为那是贝迟桑最不具备的东西。”他大胆地评论着。
楚凌淇因为他的出言不逊咬住了唇,眼里透着恼火,“也许你只是太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笑,缓缓摊开手掌,“我想要看他,只需要一颗水晶球。”
她向他的手掌看去,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他的手掌之中一颗水晶球正在熠熠闪光,水晶球里上演的正是她与贝迟桑的一举一动。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魔法水晶球,那里可以上演无数人的悲欢离合。那么,拥有这颗水晶球的他,是谁呢?
他看出了她的疑问,缓缓收起水晶球,“你一定好奇我是谁,可是我不想告诉你,也许你可以在贝迟桑那里找到答案。”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她已经引起了太多神的好奇心,而她,对这样的好奇心充满了忧虑。
他起身,再度看向水晶杯中澄澈的茶水,“来看看你,来看看可以让贝迟桑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女人。”
“然后呢?”她追问着,隐隐的担忧更甚。
“然后,让天神来决定你的生死,来决定贝迟桑的未来。”他诚实地说着,看到她的脸瞬间苍白。
“他会因我而死吗?”她看着他,泪珠在眸中打转。
他吃惊地看她,仓惶中想要伸手拂去她的泪,却被拦住。他回身,看到一脸怒意的贝迟桑。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贝迟桑将楚凌淇拉入怀中,有些不悦地看向来客。
男子笑,“只是看看。”
贝迟桑看他的眼神带着不满,“你管得太多了。”
男子不怒反笑,“我只是想要看看我悉心栽种的时间之树结出的时间之果到底落入了谁的腹中。”
贝迟桑不信地看着他,“那你根本没必要可以装扮成这副模样。你在试探什么?”
被戳穿了,他反而轻松起来,“我只是很想让人们知道,其实时间老人并不老,我也可以俊美一如美神。”曾经他的确也是最美的男神。而现在,俊美的男神比比皆是。
贝迟桑唾弃地开口:“无聊。”
他叹气,“那你去栽种几百年的时间之树试一试。然后,更倒霉的,你也最好遇到一个总是去偷时间之果的家伙。”
贝迟桑看向怀中的楚凌淇,她躺在他怀里,没有一丝声响。
“贝迟桑,你以后不会再去我那里了吧?”他不死心地问着。
贝迟桑不答,只是抱紧了怀中的楚凌淇。他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不愿离开楚凌淇。
可是,欧加斯不同意。
当时,他接过了欧雅弋手中的魔杖,却最终选择救出了欧加斯。他不知道天界如果变成一片混乱之后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他为所欲为。可他知道,那样的话,对人间来言一定是一场灾难。
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一个人,却无法不去在乎那是楚凌淇得以生存的地方。楚凌淇心心念念的故乡,他没有去过,却知道她不停地在思念。所以,他想,那里一定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那个地方充满了神秘,也充满了他不曾见过的爱恨悲欢。那里是楚凌淇觉得幸福的地方,也是她最想回去的地方。
神界不是楚凌淇的归属,那里,才是她的天堂。
仿佛安静了很久,他怀中的楚凌淇才缓缓抬起头来,他看向她,发现她挂着泪痕。
“怎么了?”他抚摸着她潮湿的脸。
她抿着唇,“因为我,你会死吗?”
他看着她,保证着:“不会,永远不会。”
“那么,刚才那个陌生的神为什么会说我决定着你的未来?”她皱着眉头。
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因为——我爱你。”
这一刻,贝迟桑轻易地听到了时间老人压抑的笑声。只是,这一刻,他想要这样笃定地告诉她,他爱她,真的很爱。这样,他与她之间留下的痕迹才不会只有遗憾。
时间老人看着相拥的两人,回身离开。这样的故事总是这样孤寂地落幕,也只能这样落幕,因为,他们没有未来。千错万错只有一个错,就是他是神,而她只是一个人。不过,他们还会好好过下去的。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时间老人,谁也不会记得他们曾经相爱过。这大概是他们最好的结束,也是贝迟桑最后选择的办法了。而这,是作为时间老人最大的痛苦。
很晚了。贝迟桑看着熟睡的楚凌淇,实在不想就这样睡着。明天,一觉醒来,她就会发现她已经回到了人间,回到了她离开的那一天。她的一切都不会变,除了曾经遇到他。她甚至会忘记他,去爱上另一个男人,然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你决定了吗?”有一个声音催促着他。
他回身,看到如约前来的欧加斯。
“贝迟桑,你是海斯女神的儿子,你终究要回归到天界,成为一个真神。”欧加斯劝说着有些犹豫的贝迟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低着头,语气中净是不舍。
“因为这是命中注定。当年,海斯女神爱上了一个人类,她那么那么的迷恋他,却在不久之后发现那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她嫉妒极了,她想要将他们全都杀死,来祭奠她珍贵的爱情。最终,那个男人死在了她的手里。她自始至终都以为那个男人背叛了她,可是,她却不知道那个男人只是忘记了她。”
欧加斯叹息:“爱神是不会允许人与神相爱的。你该庆幸你与楚凌淇的相遇是在离岸,如果是在天界,也许她早就死于非命。”
他震惊地看着欧加斯,“所以,我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她错杀了那个男人?”
欧加斯摇头,“来到离岸之后,她知道了。她恨透了真神,她在离岸为非作歹。最后,她企图杀死爱神,可是她失败了。她死在了爱神施了诅咒的白玫瑰里。从此,白玫瑰的诅咒再也没有去除。”
“可是,楚凌淇却可以摘到白玫瑰。”他想着很久很久之前伤心欲绝的母亲,抚摸着熟睡中楚凌淇的面庞。
“那是因为她是一个人,而且她本身就带着白玫瑰的诅咒。这个诅咒原本应该在她遇到你之前就会让她死去。这是爱神惯用的方法。只要阻止你们相见,那么你们就不会相爱。”
“所以,她的诅咒完全是因为我?”他的心痛如绞,为她承受了那么多不必要的疼痛。
“我说过,这是命中注定。”欧加斯看着他,“所以,贝迟桑,不要再舍不得。让她重生已经是我能宽容的极限。”
“代价呢?”他问,“她会彻底忘记我,对吗?”
“不会,因为你爱上了她。你的爱解开了爱神的诅咒,同时,也激怒了爱神。当诅咒退去,她就会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与你再无瓜葛。而你,成为真神之后,你会忘记她。”
他会忘记她,而她却要永远记住他。她要承受他的母亲承受的所有痛楚,这就是欧加斯所谓的宽容。
“爱神呢?爱神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他吼着,难以抑制夺眶而出的泪水。
“因为你的母亲,”欧加斯没有阻止他的狂怒,“她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可以穿上你母亲的衣服,都是因为你母亲的遗言。她预言,一定会有一个人间的女孩来到你的生命,然后给予你她不能给予你的爱。这也就是爱神从她出生就要给她诅咒的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欧加斯仍然心平气和,“我说过了,这就是命中注定。注定雅弋爱上月神,月神爱上我,易蓝荻爱上易未息,易未息爱上裴乐叶。注定你爱上楚凌淇,楚凌淇爱上你。”
“我要怎样才能救她?”他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是一个神,也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是一个无能为力的神。
“让她重生,而你成为真神。”欧加斯伸出手指,一片光芒将楚凌淇团团包围,“不要太伤心,贝迟桑,你还会继续爱她,只是还要爱更多的人。对你而言,她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存在,但是,她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如果,如果她要一直伤心,这样的结束又有什么必要?
他突然应视欧加斯,“我有一个条件。”
欧加斯皱眉,“你是没有资格提条件的。”
“我有,”他看着欧加斯,“欧雅弋要杀死你,扰乱天界的秩序,可是你却没有处死她。这是违反天界的法典的。”
欧加斯叹气,“我早就知道这会成为我的弱点。好吧,我愿意听听你的条件。”
他看向熟睡的楚凌淇,缓缓露出一丝笑容。即使不能永远爱她,至少在他的眼中,她是不一样的。他给她的爱要比给予别人的多一点,只要一点就好。
阳光很好,鸟语花香。
楚凌淇在灿烂的阳光中醒来。她揉着被阳光刺痛的眼睛,感觉到身边有人正在均匀的呼吸。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轻地叫着:“贝迟桑。”
没有回应,她奇怪地张开双眼,然后,她看到了一张她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面庞。楚清茉。她的孪生姐姐。
她猛地从床上起身,然后四处寻找着。贝迟桑呢?贝迟桑去了哪里?她怎么会回到九方牧场?是谁送她回来?
楚清茉被她吵醒,“凌淇,你在干吗?时间还早,我还要睡。”
她冲到床边,“清茉,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看见贝迟桑?”
楚清茉带着满脸的起床气,“凌淇,不要吵我。”贝迟桑?那是谁?
她滑坐到床边,眼泪流了出来,“清茉,我失去他了。他不要我了。昨天他才说爱我,可是,今天我却出现在这里。他一定是不要我了。”她的哭声惊吓到楚清茉,楚清茉一跃而起。
“凌淇,你傻了吗?昨天我们一起在花房喝到烂醉,哪里有那个什么贝什么桑的?”楚清茉皱着眉,很奇怪向来只会微笑的妹妹竟会大哭。
闻言,楚凌淇哭得更大声,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忽然想到什么,赶忙跑出房间。
楚清茉看她惊慌的模样,在后面紧追,“凌淇,你还没有穿鞋。”
玄羽!玄羽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玄羽?”她一跑进楚玄羽的房间就大叫着,可是玄羽的房间空无一人,冰冷的床看得出主人一夜未归。
她回身,看到对面的房间开了门,走出穿戴整齐的秦朗月。
“凌淇,这么早——”
她一把推开他,然后冲进房间。秦朗月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玄羽,玄羽,你醒醒。”她用力摇晃着床上还在熟睡的人儿。
过了好一会儿,棉被里才露出一颗头发乱七八糟的脑袋,楚玄羽睡眼惺忪地看着楚凌淇,“什么事,二姐?”
“我回来了,玄羽,我回来了。”她大叫着,企图找到一个可以明了她处境的人。
“哦,”玄羽的眼睛再度闭上,“二姐,你去了哪里?”
她顿时愣在当场,连玄羽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匆忙回身,看到墙上的日历,醒目地写着:三月三日。
三月三日?就是她的花房起火的日子。她还清楚地记得花房失火,他们却都不记得了?而,时间在她离开的时候,竟然是静止的?!怎么会这样?
随后跟来的楚清茉咬着嘴唇看着门口的秦朗月和床上的楚玄羽。有问题,大大的有问题!虽然秦朗月从小把玄羽看到大没错,可是,十八岁的玄羽还需要秦朗月哄着睡觉吗?嗯,秦朗月皱紧的双眉更说明问题很大条。嘿嘿,爷爷一定很愿意知道他为玄羽引来了一匹狼。
“玄羽,你起来,我有话要和你说。”楚凌淇拼命拉扯着楚玄羽,希望玄羽只是因为意识不清醒才会一无所知。
楚清茉也走到床边,清清喉咙:“玄羽,你最好还是起来咯,不然,等爷爷来了,我可不敢保证秦朗月是不是还可以活过今天。”
像是布娃娃突然被装上电池,楚玄羽飞速坐起来,露出了光裸的肩膀,“大姐,不要告诉爷爷,不要告诉爷爷。”
楚清茉愣在当场,恶狠狠地看向身后的秦朗月,看得出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钻墙壁了。
“秦朗月?”楚清茉咬牙切齿。
秦朗月叹气,“清茉,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我只是来叫玄羽起床。”
“到你的房间来叫玄羽起床?”楚清茉逼近秦朗月。
“那是因为昨天玄羽喝醉了,”秦朗月后退一步,“她就——”
“走错了房间,嗯?”楚清茉压根不相信。
“大姐好聪明,一猜就中。”楚玄羽忙着寻找自己四处散落的衣服,还不忘给楚清茉拍马屁。
“秦朗月,你脑袋坏掉了?”楚清茉大胆地用手指点着秦朗月的额头。
秦朗月索性不予解释,只是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楚凌淇。楚玄羽拿着衣服躲进了洗手间。他与玄羽之间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可是楚清茉是不会相信的,因为她唯恐天下不乱。
“说话啊。”楚清茉瞪着眼,一副来讨债的模样。
秦朗月看她,“清茉,不要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我还没有找你,教唆玄羽来对我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不要恶人先告状。”
楚清茉自讨没趣,转而看向地上的楚凌淇,帮她把鞋子穿上,“凌淇,咱们回去了,省得在这里坏别人的好事。”
秦朗月也走上前,扶起楚凌淇。她只穿着睡衣,全身冰凉。他赶忙拿外套给她穿上。她像是受了大的刺激,完全没有反应。
“凌淇?”楚清茉拍打她的脸颊,试图唤回她的神志。
而她,只是陷在自己的深思里,贝迟桑,贝迟桑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