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你之心
微风拂动衣袖。
紫色与黄色相应,像大片迎风招展的花朵。
许久,轻然才淡淡开口:“你每天跟着我,就是为了这个时刻?”
“王爷……”白蔹下意识地低着头,“您没有受伤吧。”
轻然冷笑一声,他很少会冷笑,也不喜欢,冷笑,仿佛把整颗心也一起变冷了,“有你在,我怎么会受伤呢。”本应是一句温柔贴心的话,但此刻从他唇齿间吐出来,冷到刺骨,仿佛在嘲讽,嘲讽眼前的人,也嘲讽自己。
头痛和轰响都已经褪去,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轻然负手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抬头望了望清湛的天空,又低下头来扫了眼面前站着的女人。
白蔹在他的面前,总是带着恭顺和怯懦的。
此刻,她也手托着他喜爱的糕饼,低下头,仿佛随时等待主子支使和责骂的婢女。
可是,她白蔹怎么可能是婢女呢?
轻然勾起唇角,他并不是在笑,“有你在,我无论去哪里都放心,你寸步不离,我怎么有机会受伤。”
这样的语气下,白蔹不为所动,仍旧轻声说:“王爷,刚刚卖点心的那个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怪人,他的糕点味道奇怪,难以下咽,您没有吃午饭,定是饿了,吃些东西吧。”她无法说出其他的,只能勉强地以这些吃食为话题。
忽然想起那时,他和她,曾经嬉闹为伴,无话不谈,连一块糕点都可以一人一口分着吃,可看如今,已形同陌路,甚至形同仇敌。
轻然冷冷看着她,忽然说:“那些人是谁?”
白蔹咬咬唇,只是说:“那只是些不入流的邪门教派,王爷不必挂心。”
轻然的烦躁因为她的反应而不自觉地更加升高了一些。他刚刚眼前虚幻,对于到底发生过什么印象并不真切,只记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尖锐和黑暗,还有白蔹这个女人的铃铛声。现在地面上落着一块黑色的令牌。这一切,在他过去的记忆里都完全没有印象,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陌生。好像这样的状况从来都是司空见惯。而白蔹的反应,明显是在刻意地隐瞒。
轻然忽然觉得胸口闷涨得发疼,呼出一口气,问她:“他们要干什么。”
白蔹只是说:“不知道,但您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
“保护”两个字话音刚落,白蔹忽然眼前一黑,如同刹那坠入了悬崖中,感觉身体急速下降,耳边风声猛烈,再不是刚刚风和日丽的街角。
她立刻高呼:“王爷!王爷——”
没人回答。
耳边风声越来越大。
白蔹心口一痛,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几乎掉下泪来。她的声音顿时哑了,伸出手碰触不到任何实体的东西,胸中的疼痛挣扎欲出,她再次嘶声大喊:“轻然!轻然!轻然……”
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恐惧。
仿佛已天塌地陷。
刚才还坚定地说会保护他,可是眨眼之间,她就把他丢失在一片完全未知的天地里。
但是白蔹知道,无论现在荣轻然处在怎样诡异可怕的环境里,他一定还是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淡淡的,甚至是带笑的。他从来都是个不懂得恐惧的人。
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加着急,必须要立刻找到他。
不要像那次一样,眼睁睁看着他倔强地被伤害。
“轻然——轻然——”虚浮的空间里,白蔹才放纵自己连声呼唤他的名字,而不是恭恭敬敬称一声王爷。
“轻然——”
“咳咳,”堵塞的耳旁像细针一样插进一声咳音,分不清传来的方向,“咳咳,白?”
眼前的黑暗忽然像裂开一道口子,透进一丝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一身紫衣的人坐在地上,正抬头茫然地看着她的方向。
此刻脚已可以落地,白蔹惊喜地大步跑过去,再也控制不住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颤抖着首先说出了刚刚那句没说完的话:“我一定会保护你!”
以为会换来他冷冷的甩手,没想到轻然眨了眨眼睛,柔声问:“白,你怎么了?”他的神情柔和得像刚刚开放的花朵,带着露水般清凉的潮湿。然而这样的神情,从来就不属于她。
白蔹下意识松了松手,“王爷?”
轻然按了按额头,笑起来,全然不在意身处在什么样奇怪的环境里,他笑望着白蔹,“不是说过只许叫名字的。如果再叫王爷可是要受罚的。”
白蔹怔怔地问:“受什么罚?”
“哈哈,”轻然笑得很轻快,“你忘记了?再生疏地叫王爷,可是会被丢进后院的大池塘里哟。”
白蔹慢慢捂住嘴,眼里有了光芒,她像是怕吓到了眼前的人,轻声问:“轻然,我是谁。”
轻然弯着唇角,带着少有的宠溺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我叫你白是想让你白净可爱,可不是想让你变成白痴。你当然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喜欢的朋友——”白蔹已经泪盈于睫。
“也不只是……”轻然笑得有点奸诈,摸了摸她垂在肩上的黑发,“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乖乖的,你就是我的王妃。”
白蔹忽然泪如泉涌。
轻然眼中刹那显出慌乱,他啼笑皆非地轻拍着她的背,见她只是捂着嘴无声地哭,仿佛有多么痛心的事情,他便又笑了,说:“傻瓜,你哭什么,我不会喜欢别人的,娶你做王妃,这辈子便只有你一个。”他以为她在担心这个。
“轻然……”白蔹紧紧闭着眼睛,几乎呼吸困难,“轻然……关于我,你还记得其他什么。”
不等荣轻然回答,虚空中忽然响起一个非男非女的怪异声音,带着低低的笑声,代替他做了回答:“不必问了,他只记得你的好。”
“谁!”白蔹刹那转头,这才看清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状况里。眼前居然好山好水,她和荣轻然正坐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听起来好像是大好美景,但事实上,却有让人不寒而栗的怪异,没有阳光——对——没有阳光,只有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光源,把这片天地映成了惨绿色。
这是幻象!
或者——是人布下的结界!
白蔹利落地抽出两把泛着暗红光芒的飞刀,微微倾身挡在荣轻然身前,不动声色地静静打量四周。
那个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觉得很高兴吗?”
高兴?!白蔹手指更紧地捏住刀柄。
“他不讨厌你,不躲避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你,”那人的声音虽然怪异,但语调竟是极其温柔,他慢慢地舒缓地说着,像一条细小的蛇,只有极细的一条缝,也能迅速钻进去,挤进人心里,“这样多好啊,他只记得你的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不高兴吗?”
不高兴吗?
白蔹手指仍用力地紧扣,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暂时忘记了防御。怎么会不高兴呢?听到他说着那些熟悉的只能出现在回忆里的话语,她快高兴得疯了。可是——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她白蔹不是傻瓜,即使这样,也只能说明轻然失去了记忆,而不是真心原谅了她!这不是她想要的!
那声音像是看透了她的心,发出轻轻的渗人的笑声,“不要难为自己,你的心愿,不就是能回到过去吗?”
在不注意的时候,一直不语的荣轻然已伸臂将她拢在身后,然后一挥衣袖稳稳站起身,紫袍被映成发亮的青色,他清明的眼冷冷看着惨绿色的天空,淡然道:“要聊天还是面对面比较好。”
白蔹怔忡之后,苦笑出来,轻然呀,不管拥有多少记忆,都还是那个样子,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他仿佛总是最镇定勇敢的,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躲避害怕。她相信,哪怕有一天他失去了所有记忆,也仍然还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与经历和记忆无关,这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本性,也或许,这是他生为王子的本能。
那个声音却不再出现了。
白蔹也随着站起身,脚下的触感很真实,“轻然,这是法术制造出来的结界,并不是真实的天地。”
“他们要做什么?”
白蔹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也许……杀人灭口吧。”
荣轻然目光一闪,“杀你还是我。”
这句话还真是直接。白蔹笑笑,不骗他,“大概是你。”
“那就没事了。”他回过头,静静看着天空,不复刚刚的冷厉,口中的话仿佛只是随口而出的玩笑,“不杀你就好。”
白蔹上前一步,与他并排而立,转头看着他优美的侧脸,终于忍不住问出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问题:“轻然,你不怕吗?”
“怕?”
“怕受伤,怕死啊。”白蔹眼里几乎有了哀伤,“难道从来都不会……怕死吗?”
荣轻然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这笑意在惨绿色的天地里盛放,仍然像鲜花乍开,他负手而立,更加的挺拔修长,锦服玉冠,尊贵傲气,这一刻,当真是君临天下一般。他们兄弟是极像的,无论再怎么慵懒随意,淡漠不羁,在有些时刻,他们都是人群里绝对不同的人,无论处于何种险境,都能刹那显现出只属于王者的气魄。
白蔹看得怔住。
他笑颜如花,“我不太在意生死。”
“哈哈——”一声诡异的长笑猛然响起,震得人头皮发麻,正是刚刚那说话的声音,“皇子殿下还是和以前一样,我最喜欢不怕死的人,哈哈——”
长久的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忽然之间复苏,某些不愿回想的画面大片大片涌到眼前,那些表情和动作即使是八年后再想起,也还是让人顿时激出一身冷汗。白蔹忽然唇齿颤抖,厉声大喊:“你……你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小姑娘记得我?”那声音不笑了。
白蔹向前狠狠跑了几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任何一点可能的破绽之处,她的声音只喊出一句就已经哑了:“你出来!我找了你好多年!你滚出来!”
“白?”轻然走了几步,跟着她。
怪异的声音尖尖笑起来,“差点忘了,小姑娘是当时唯一的见证人呢。找我做什么?也想变成世上最珍贵的毒吗?”
白蔹觉得头发一根根都要炸起来了,双眼几乎瞪裂,脸色惨白地嘶声大喊:“滚出来!解开轻然的诅咒!无论什么代价!解开他的诅咒!不要再让他受苦!你滚出来!”
天地间只有那人的笑声不绝,越发让人心惊胆战。
轻然拉住她的手臂,他从未见过白蔹这么失控狼狈的模样,再加上现在身处的险境和那不男不女的怪异声音,他越发觉得事情蹊跷非同寻常,更让他心生疑惑的,便是刚刚好像和他有着莫大关系的对话,“怎么了?你认识说话的人?”他看着白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变化。
白蔹只是屏息厉厉地凝视惨绿色的天空。
她要怎么和轻然说。告诉他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让他受到更深的伤害和打击?不,她绝对做不到。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甚至是暗暗觉得庆幸的,虽然轻然越来越频繁地发作,月圆的晚上从美丽温和的人突然变成残忍嗜血的魔鬼,她也是觉得庆幸的。至少,她还在他身边,可以为他抵挡,为他化解,至少,轻然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事。如果他知道了——后果白蔹不敢想象,荣轻然那样的人,他虽慵懒,散漫,喜欢惹是生非,甚至整天胡作非为,但他是那么骄傲的人,那么骄傲,始终觉得自己是美好的,带着这样的心情做开心的玉王爷。笑起来像仙子一样的他,如果知道了真相,也许会发疯。
除了第一次发作时被吓到的书童,这么多年知道真相的只有她一个人。她绝对不会让他知道,绝对会在最后一刻前救回他的命。让他永远做无忧的玉王爷。
白蔹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肃声问:“你到底想怎样?”
那声音这才止了笑,轻柔地说:“只是最近闲来无聊,想来看看当初的漂亮孩子生活得怎么样,不过看起来,还是很有趣。”
“有趣?”白蔹咬牙冷笑。
那声音带了漫不经心的笑意,“我本以为会很惨很惨,马上就到时间了,他应该已经变成茹毛饮血的魔鬼,但是没想到,居然和上次见面一样干净整齐。看来这些年小姑娘你煞费苦心呢。”
白蔹攥攥手,望着天空中的某一处,“放过他。无论什么代价,只要我付得起。”
“白?”荣轻然的神情少有的严肃,他放开一直抓着她手臂的手,也抬头看向惨绿的天空,声音清亮,但一声而出,竟天地震动,“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未来的主人,”那声音说,“而你,很快就是我的。”
“住嘴!”白蔹勃然大怒,探手在腰间一抽,一条波光粼粼的软剑灵蛇一般飞蹿而出,划过身前的瞬间她竖起左手面对剑刃,软剑飞快划过掌心,殷红的血顺着剑锋淋漓而下,泛银光的剑身忽然铮铮作响,红光闪烁。
她举剑遥遥一指,“你别以为我找不到你的破绽!”
那声音顿了顿,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尖细刺耳,长久之下,让人头痛欲裂,“小姑娘,我竟没看出,你是南冥教的传人?!怪不得能以己身之血控制他发狂,不过最近三年他月月十五发作,便是月月伤你,你也快要忍受不住了吧。万一哪天你一不小心被他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他竟然温声劝慰起来。
荣轻然的表情已然像寒冰一般凝住,他不语,不动,但身旁的白蔹忽然就感觉到了他的反应,立刻咬唇去看,还是吓了一跳,他面色冰封,整个人都像身处极寒的冰窖,但眼中火焰隐隐跳跃,竟像是每月十五狂性发作时的模样,逼得人生生退开两步,还在犹自发抖。
“轻然……”此时此刻,白蔹不敢伸手去碰。
荣轻然静静道:“他在说什么?”
“轻然……”白蔹痛苦地垂眸,轻声说,“可以不问吗?相信我好不好?”她恳求地抬头去看他的脸,“让我和他说。”
那怪异的声音居然发出一声叹息,但叹息里也带着含义不明的笑意,“小姑娘,过不了多久他就是我的。你就算再救,也只能让他短暂地保持原样。至于今日我来,是因为有个家伙骂我太无情,我才千里迢迢跑来打算帮你满足小小心愿,这些年他待你如敌人,你不就是想回到感情好的过去吗,我已经帮了你,现在他只记得你的好,你该感谢我。”
“感谢?!”白蔹大笑,手腕忽动,所有的怒意和恨意都化在剑上,犹在滴血的软剑画出纷乱繁复的图形,惨绿色的天际顿时红光闪烁,电闪雷鸣,天空像被撕裂开一道道血红的伤口,整个虚浮的天地都在哀哀惨叫。
那声音平稳如初:“你舍不得他死?”
闪电一道道横亘天空,炸出血色的光。
那声音想了想,仿佛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既然满足你的心愿你不领情,那不如到时候你随他一起死吧。”
白蔹唇角弯起一点弧度,一字一字道:“你听清楚,我不管你有多大能耐,从现在起别再做梦了!我不会和他一起死,更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死!我和他,我们都会活下去!”她手腕猛地一拧,伤口未愈的左手抓住软剑的剑身用力一折,剑顿时折成两半,整把剑上浓郁的鲜血更多,甚至鼻尖能闻到淡淡的花香,白蔹咬唇一笑,忽然双手一掷,两半断剑同时飞向忽红忽绿的天空,直直钉入两处阴云中。
“扑扑”两声,天空像是被划开两道巨大的伤口。
一时间风云变色。
比刚刚血色闪电更加骇人。
几乎同一时间,身旁久久不语的荣轻然陡然发出一声清啸,声音直破云霄。白蔹双手是血悚然看去,他紫色衣袍被狂风猎猎扬起,长发翻飞,双眼赤红,面目残忍恐怖,竟是狂性发作时的样子!
“轻然!”
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在雷声和风声中清晰传来:“小姑娘,你不要白费力气,留着珍贵的鲜血维持他最后的清醒吧。只不过,梦醒之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直到死以前,他都在恨你,恨你背叛了他。哈哈——”
“轻然!”白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大力抱住身边浑身冰冷的荣轻然,她紧紧搂着他,试图温暖他的血液,但他僵直而立,眼中火焰暴涨,一震双臂将她硬生生挥出几丈,白蔹摔倒后立刻站起来奔回他身边,再次紧紧搂住他,死死不放手。
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白蔹全身湿透,一双手臂仍然紧搂他不放。被狠狠挥开,她再次爬起来抱住,他双手刺破她的衣服,鲜血淋漓,与雨水混在一起流下,她依然不放手。
“轻然……轻然……”白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轻然。她把湿淋淋的头埋在他的胸口,默默承受他越发致命的力量。
轻然,我们都不会死的。
轻然,我一定……会陪着你的。
惨白的强光闪过。
白蔹眼睛一痛,再睁开时,是条风和日丽的窄街。
荣轻然在她身前不远,背靠着墙壁,双眼紧闭,不知是清醒着还是昏迷。他衣着整齐,一根头发都没有乱,就像做了一场可怕的梦。噩梦醒来,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白蔹连忙起身,但站起来时,她踉跄了一下,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低头看看自己,如果看了,她一定不会就这样跑过去。
“轻然,你还好吗?”白蔹走过去,试探着问,她不知道现在的荣轻然到底是哪个荣轻然。
温柔的风吹拂过来,带着和煦的热度。
白蔹却顿时浑身一冷。
她这才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全身湿透,胸口衣衫破碎,鲜血尚温,陡然看去,吓得不轻。那是个虚幻的结界,既然轻然毫发无伤,为何她竟保持着在里面时最狼狈的样子!她立刻站起来想要逃离。不能!不能让他看到!
但这个时候,荣轻然已经慢慢睁开眼,眼光有些涣散,但很快,他的眼里闪出吃惊。
“白蔹?”他皱起眉,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你是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他果然……不记得了。
荣轻然见她不回答,径自站起身,发现并没有异常,又皱眉看了看白蔹,眉峰微微地跳,口气中满是不耐:“你不是武功很高吗?最近怎么回事,先是昏倒在沙漠里,现在又伤成这样站在我面前。”他转过脸去,“是故意的吗?没有必要。”他向前踏出两步,意欲离开,但不知为何又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淡淡笑了一声,“白蔹,你到底跟来干什么。我是依照皇兄的旨意来和亲,不是叛逃。”
“我只是——”白蔹一阵冷一阵热,听着他的问话,答不出来。
荣轻然低下头,云淡风轻地道:“皇兄不放心我,派你来保护?”
白蔹咬咬牙,答:“是。”
他立刻笑了,笑声清淡,听不出情绪,“你明知道不是。”他说话间脱下自己的外袍向后轻轻一抛,刚刚好落在白蔹身上,柔软的丝袍滑落,覆盖住白蔹凌乱的衣服,血染的胸口和肩膀。
荣轻然回头看了一眼,见白蔹正低着头要把袍子裹紧,他却忽然看到衣服和血迹掩盖下,她身上竟是大片的绷带,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雪白,映在眼里,满满的暗红。
他的心口微微一窒。
白蔹——武功高强如她,聪明敏捷如她——竟会连续身受重伤?!
那么,在沙漠里体力不支以至昏倒,是因为身上那些包裹住的伤口?
她从六年前那日失踪后再次出现起,就日日夜夜明明暗暗跟在他身边。白蔹,竟能被秋翎那样的组织看重,派来跟随皇子,又怎么会是泛泛之辈?
秋翎是存在已久的朝廷暗部,伴随先皇的建功立业而悄然诞生,是皇帝黑暗中的一双眼,冷静敏锐地观察天下,朝堂之内,江湖之上,如有不轨,则可立刻诛之,有先斩后奏之权。秋翎存在几十年,每时每刻都在吸收新鲜血液,培育新的成员,旧的秋翎成员有的死于任务,有的死于暗杀,一旦失去一个,便立刻有新的人补上。八年前,白蔹才仅仅十四岁,那夜她独自走失,失踪了整整五个月,五个月后,突然再次出现在王府门口。那时起,荣轻然便知道,白蔹,不再是白蔹。
她已是秋翎的人。
他们这一辈的皇子,先皇在世时暗中吩咐秋翎首领选择合适人选安排在他们身边,以作保护。
那年他十五岁。白蔹十四岁。
明明是最要好的玩伴,最喜欢的女孩,甚至想要娶做王妃的人,一夜之间,带着命令和任务回到他身边。
不只是保护。荣轻然清楚地知道,保护只是次要的,甚至是表面上的,实际上是监视。连皇子都不会例外,如有不轨,立刻诛之!
先皇驾崩后,秋翎内部几经变革,但白蔹一直没有离去。二哥荣蓝宣登基为帝,也没有撤回命令。白蔹一直在他身边,他没有责骂,也没有赶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许就会突然接到命令,挥剑杀了他。
白蔹,就是这样的存在啊。
单纯的感情,许下的诺言,少年时候的欢笑和情意,比不过几个月的改变,比不过秋翎的一句命令。
她就这么简单干脆地——背叛了他。
这些年,寸步不离。
果然应照了当初他希望的那样——互相陪伴着不离不弃。
可是这样的陪伴,不是感情,不是爱恋,只是奉命完成的监视。
荣轻然背对着她无声地笑。
既然她愿监视,那就随她监视下去吧。既然皇兄对他始终不甚信任,也随他去吧。他能做的,只有暂时逃离开那片肃穆的皇城,来到遥远的蓝天白云下,让皇兄安心,让所有人安心。
让自己也安心。
荣轻然笑出声来,声音清淡悦耳,像清风中流淌的涓涓溪水。
他垂了垂眼睫,没有再去看身后的白蔹,理一理衣袖,迈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