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秘公主
兹宛国是个美丽富饶的国家。
美丽富饶,被人用腻了的词语,却也的确蕴含着其他字句无法替代的意思。首先,美丽一词,就不是随便什么都可以担待得起的,像说玉王爷荣轻然美,那便是真的美,周围任何男男女女都不会有异议,而说兹宛国美,也同样,西域各个国家没有一个胆敢反驳。跨越沙漠后,眼前的兹宛国简直就如人间天堂一般,充满和大家想象中相去无几的旖旎别致的异国风情,植物繁茂,绿树茵茵,带着雾般面纱的身段妖娆的女人,随处可见的各式圆顶建筑,阳光美好,熏人欲醉。而富饶,更不必多说,兹宛国的富饶闻名已久,以农牧业为主,几十万人民生活富足安乐。且兹宛国热情好客,人民善良淳朴,使它一直作为西域最让人向往的国家而存在。
皇上要玉王爷和亲,自然兹宛国是首选,恰好兹宛国有位适龄且没有婚配的尚琰公主,本来也算美事一桩,没料到这公主居然放肆大胆到如此地步。
所有人都以为玉王爷会大发雷霆。
但是没有。
不但没有发脾气,他还很高兴地接受了,根本不在意尚琰公主傲慢的态度。
其实整件事情里,最心慌不安的就是兹宛国的国王卓衡,他一边恐慌地担心爱女的态度会激怒皇帝,一边更担心玉王爷亲自到来后他的宝贝女儿会更加无法无天。唉,谁让他从小就对这丫头专心宠爱,才养成了这样任性刁钻的性格。所以,当听闻玉王爷的车马已经距离不远时,他就率领众臣早早等在城门口,恭敬地迎接玉王爷的大驾。
看到由远及近的队伍时,卓衡只觉得眼前一亮。
长途跋涉而来的队伍整整齐齐,明快鲜亮,没有丝毫旅途的困顿,从人到物,从头到脚,所有东西都在闪闪发光。
迎面而来一头高大的骆驼,在这样的光芒下,卓衡甚至觉得连骆驼的表情也跟着生动起来了。然后,他和众臣抬头看到了骆驼上端坐的白衣人。
此刻,卓衡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神明。
美丽的神明。
微微笑着的,让人无法呼吸的神明。
半晌,他才恍然惊醒,队伍几乎已经到了跟前,他连忙带领众臣行礼,低下头时,心还震撼不已,没料到传说中的玉王爷竟是这样世间少有的人物。
荣轻然也对眼前看到的一切感到很满意。谈不上高兴或者不高兴,但至少他是放松的,只要能彻底放松,他就已经觉得满意了。
跨过让人时刻提心吊胆的沙漠,任何景致都如天国。
在浩浩荡荡一大群人的陪伴下,荣轻然很快便到了兹宛国王宫。一路上兹宛人民用听不懂的语言热情地对这位美貌尊贵的王爷欢呼,像是在庆祝公主找到了一位好夫婿。
每个人都在笑,感谢他们的热情。但有三个人的笑容不太寻常,国王卓衡在苦笑,他很担心接下来尚琰与王爷见面时会是什么态度。荣轻然笑得意味深长,不明所以。还有一个人,色彩明丽的队伍最后面,有个身穿软甲的侍卫,微笑着松了一口气。
再华贵的宫殿对于荣轻然和随行众人来说也是司空见惯,大家心里更期待的,似乎都是神秘的尚琰公主。毕竟一路走来,所见女子尽是貌美风情,想必这位口出狂言的公主也必定拥有惊人之貌,否则又怎敢对玉王爷提出那般要求。
然而等到尚琰公主终于翩翩出现时,以荣轻然为首的众人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稍稍地惊讶了一下。
不是尚琰公主有多么貌美惊人。
而是,公主很高大。个子高,骨架有些大,面容自是美的,几乎无可挑剔,可是她的身形,整整比旁边侍奉的侍女大了几圈不止。
虽说看起来并不丑,但作为女人来说,总是让人觉得不太协调。
公主没有戴面纱,表情很冷淡。旁边的两个侍女见到荣轻然倒是同时愣住,同时脸红,同时不好意思地低头,这都是正常反应,而这位公主,冷淡得仿佛冰雕而成,就实在不太寻常了。
国王卓衡暗暗叫着糟糕,连忙上前一步,眼神略有责备,“尚琰,你太不懂礼数了,快向王爷问候!”
尚琰公主看了父亲一眼,微启红唇:“礼数之类是他们国家看重的,父皇,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强求我。”
“尚琰!”卓衡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玉王爷答应这无礼的条件远道而来已是极大的宽容和示好,女儿却还是这么不懂事!况且这话说得实在让他面子上挂不住,好像兹宛国就是个丝毫不懂礼教的国家一样。
尚琰收回目光,又说:“难道父皇喜欢看我低人一等?”
她的声音淡淡的,有些低,但听在耳里,感觉很舒服,即使她平静无波地说着足以引发战争的话,荣轻然也没有生气,或者说,他是很少生气的,更不会为了一个初见的女人动怒,相反,他觉得这公主很有趣。
身后紧紧随行的亲信侍卫空青却已燃起怒火,他从十四岁起就跟随在荣轻然身边,说是侍卫,不如说是朋友,他一直以对待挚友的心情来死心塌地地保护荣轻然,从不能容许他受到丝毫伤害委屈,更何况众目睽睽下的轻蔑。
思量间,他已肃声出口:“国王陛下,您就是以这样的态度对待王爷的?”
卓衡大惊,冷汗直流,说话这人虽然装饰打扮并不出众,但既然敢如此说话,必然身份不简单,若是当真得罪了王爷,后果不堪设想!
两侧站立的众臣也都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此刻谁也不敢乱说话。
空气凝结。
“王爷,小女自小任性,说话口无遮拦,绝不是有意冒犯,请您千万不要见怪!”卓衡双唇微微地颤,“我兹宛小国对您的到来感到万分荣幸,绝没有不敬之意啊!”
而尚琰公主依然脸色淡淡,完全无视父亲的紧张。
荣轻然却忽然微微笑了,刹那宫殿内春暖花开,柔和的笑意在无瑕的脸上漾开,没有丝毫不悦或严肃,“国王陛下,您太紧张了。”
“啊,是——”卓衡咽咽口水。
他略微挥下了袖子,淡蓝色嵌着金丝的精美袖摆在身前轻晃,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您不要责怪公主,她——可是我未来的王妃呢。”
笑意浅淡,俊美无比。
却已有人因为这句话屏住呼吸,王爷居然——真的要娶这个不知好歹的公主!卓衡更是大惊,他难以自抑地踏出一小步,“王爷的意思是,愿意接受小女?”
荣轻然还在笑,这时他偏了偏头,“国王陛下不愿意吗?”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卓衡大喜过望,差点跪倒拜谢,“王爷哪里的话!您能看中小女是我莫大的荣幸!只要您不嫌弃,就请在这简陋的王宫里暂时住下吧!”
绷紧的众臣也纷纷松了口气,真诚笑意再次浮起。
荣轻然点头,“那就劳烦陛下了。”
气氛变得和气而热络,兹宛国众人展现出了比刚刚更加高昂的热情,在这一片热闹中,面若冰霜的尚琰公主似乎暗暗弯了弯唇角,一言不发地带着两名侍女慢步离去。
玉王爷居住的地方名叫金玉清风阁。是兹宛王宫中最富丽堂皇的宫殿。
说是宫殿,又不单单是宫殿那么简单,可以说,这是一处美仑美奂的庭院,优雅的白色圆顶宫殿,珠玉相称,色彩明丽,庭院中有碧青的池塘,鲜花繁复,树木青翠,长廊曲折,处处精雕细刻,门庭间层层淡色的薄纱迷蒙笼罩,眼前美景似有似无。
殿内装饰摆设极尽奢华。
它的奢华不同于从小熟悉的中原皇宫,那般的恢弘壮大,这里的美是精巧而细致的,身处其中,甚至边边角角里都有些许暧昧的诱惑力。
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
不是真正的花香,是西域特有的某种香料,清淡素净,让人心情愉悦。
穿过几道薄纱的屏障,一道淡紫色的纱帘后,有一张微微摇晃的大椅露着酱色的边角。椅子轻轻前后摇摆,不快不慢,刚好催人欲睡。事实上,摇椅之上果真睡着一个人。他一身淡青色的锦缎,胸口略有些敞开,露出形状美好的锁骨及脖颈胸前雪白的皮肤,睡颜美好,水光莹然的唇角还略有些笑意。
侍卫空青双手环胸站在门外,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他的眼里没有丝毫不耐或者无聊。
他站得并不笔直,反而有点懒散,闲闲地背靠着门框,望着湛蓝的天空。
午后很安静,本应是无事发生,他之所以站在这里,也只是习惯使然,要保护屋子里熟睡的王爷。但他忽然收回目光,迅速看向不远处的花园,那里有两棵极高大的不知名的树木,枝叶繁茂,青翠欲滴。树后有个淡黄色的影子闪过。
“出来!”他低喝,不想吵到熟睡的人。
稍稍迟疑了一下,粗大的树干后慢慢走出一个黄衣女子。她垂着头,看不太清脸,但衣着打扮,绝对是中原人没错。
而玉王爷随行队伍的所有人里,并没有女人。
空青站直身子,多少有些奇怪,从没听说兹宛王宫里有中原女子,那么这身打扮……他不想再猜测,直接问:“你是谁?”
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对着空青微笑了一下。
空青顿时怔住,过了一会儿,才疾步走到她跟前,上下不停打量,几乎大喊出来:“白蔹?!怎么是你?”
白蔹连忙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屋子里,意思不要吵到王爷休息。
空青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白蔹笑了笑,轻声说:“我假扮成侍卫,跟着队伍一起来的。”
假扮成侍卫穿越沙漠千里迢迢跟来这里?她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居然说得这么轻松!空青实在有点想不明白了,一时间又是疑惑又是吃惊。
白蔹探了探身子,向敞开的门口看了几眼,轻声问:“王爷还好吧?”
“你——”空青忽然抿起唇,开始探究地看着她,“白蔹,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这女人,在京城时对王爷处处跟随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这种状况,她究竟要干什么。不能怪他提防,这女人一直神神秘秘,让人猜不透心思。
“你放心,我绝不是——”
白蔹话没说完,就听见院外有细而清脆的女声迭声说:“尚琰公主来了!尚琰公主来了!”说话间,一身翠绿的姑娘已经小跑进来,看到白蔹时怔了怔,又说了一遍:“尚琰公主来了。”她是卓衡分派来侍候玉王爷的侍女,精通汉语,名叫乐竹。
她疑惑地看着从没见过的白蔹,这个一身中原装束的女子。
空青淡淡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乐竹迟疑起来,向门里望了望,小声说:“不用叫醒王爷吗?”
空青目光一寒,笑容变冷,“我不认为那种无礼的公主值得我家王爷起身。”他挺拔而立,就差横剑出来。乐竹下意识退了一步,委屈地低头快步退了出去。
算起来,玉王爷荣轻然住进这金玉清风阁已有七天,国王大臣日日前来,热切地商讨婚礼事宜,王爷淡淡含笑,不主动,也不拒绝。而那尚琰公主,整整七天里从未出现,直到现在才想起来登门,空青自然气愤不已。
所以他决定不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公主好脸色。
白蔹突然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
空青抬头,正看见高大的尚琰公主在众多衣裙翩翩的侍女中款款走近,她今天戴了淡蓝色的面纱,一身雪白衣裙,头上华美的装饰,用晶莹的细小水晶串成闪烁的链子垂在耳边,露出白净细腻的额头,一双波光闪动的大眼。除了身材比较高大以外,她的确是个美丽的姑娘。
但她的眼神依然冷淡傲慢。
空青再次火气上涌,他慢步上前,似有似无地挡在公主身前不远,淡淡道:“抱歉,王爷在休息。”
上午明媚暖人的阳光温柔地洒落下来,花草鲜丽,暗香浮动,公主的头饰折射着阳光五光十色。
公主看了他一眼,停住脚步,但她并不是因为空青的话,而是——她看到了奇怪的人,空青身后的一个中原女子。她优雅地抬手,轻轻摘掉面纱,显露出美好淡雅的容颜,她看着白蔹,说:“你是谁?”
确实是个很冷淡的女人呢。白蔹微微一笑,看这公主,不愿多说一个浪费多余的字,开门见山。
“奴婢——”白蔹低头。
空青忽然阻断她的话:“她是我们王府的人,是王爷的贴身丫鬟。”
白蔹敛眉,这个空青还真是,不能允许与王爷相关的任何东西受到侮辱,连她自称一句“奴婢”,也心里不悦呢。
公主冷冷一笑,直视空青,“那么,不打算让我进去?”她一个眼神望过来,居然气势逼人,让空青稍稍怔了一瞬。
不等空青再说出什么,身后已有个含笑悦耳的声音慵懒地传进耳朵:“哎呀呀,小空,你有点过分哦,公主来做客,你怎么可以拦在门口?”荣轻然还站在门内,与众人有段距离,阳光轻漫地洒落,但照不到他的脸,几乎是隐藏在淡淡的阴暗里,他说完话,一步踏出来,对着众人盈盈一笑。
他心满意足地仰着脸沐浴阳光,深吸了口气,笑得更高兴,低下头来望着冷淡稍稍缓解的尚琰公主。然后,荣轻然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愉快地说:“公主大驾光临,请进。”
尚琰公主脸色凝了凝,慢慢迈开步带着两个娇俏可爱的侍女与荣轻然擦身而过,走近殿内。
荣轻然笑意不改,公主进门后,他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转过身淡淡看了眼黄衣的白蔹,脸色露出到达兹宛后的第一次不耐。他很少有类似这样的神色,就连空青都暗暗一惊,他跟随王爷多年,无论有什么事,王爷都极少——为别人感到不悦。
王爷府里的所有人,都有默契的习惯,那便是——绝不能惹王爷不高兴。无论其他人认为王爷多么无赖可恶,他们从来不这样认为,王爷对待他们极好,好到让人感动的程度。而王爷在他们眼里是那么美好的人,那张脸上,绝不可以有不悦的神情。
所以现在,空青有点生气,他几乎想要揪起白蔹的衣领来质问。
说起白蔹这个女人,空青一直觉得她很神秘,这也算是他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跟在王爷身边时间很长的了,可是这个女人,居然比他还要久!听老管家说,这女人居然从七八岁起就在王爷身边,而这些年,王爷明显是不喜欢她的,可一直没有赶她走,且任由她日日跟在身边!
空青本来不知道白蔹跟着王爷,有一次他暗中保护,无意发现白蔹一直暗暗在王爷身后跟随。他立刻向王爷汇报,谁知王爷只是淡淡地说:“随她去。”
就连刚刚王爷看到她站在这里,居然也没有任何惊讶。
到现在为止,他对这个女人仍然一头雾水。
荣轻然的不耐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重新微笑起来回过身。
空青立刻扭头怪异地看向白蔹。
“我先下去了——”白蔹轻声说,望了眼荣轻然挺拔的背影,又低下头,“需要侍候的时候就叫我。”
荣轻然已经走进殿内。
“喂,你不是假扮成侍卫跟来的?”空青皱着眉,“那你现在住在哪?”
白蔹不语,忽然抬头专注地望向殿内,秀丽的眉尖微微一跳。
殿内依然淡香缭绕,轻纱迷蒙,处处精细,处处惊喜。公主端坐在正中央的柔软大椅上,完全没有礼让的意思。她面色冷淡,身旁两个侍女却都悄悄红着脸。
荣轻然站在她面前,刚好可以细细打量。公主不说话,他便一直看下去,越发觉得这尚琰公主身为女子实在是骨架大了些,若是身为男子——则刚刚匀称,不多不少,定是个俊美不凡的男子。
或许实在是被这样直接的眼光看得不自在,尚琰公主抬起头直视荣轻然,唇角略弯,像是要笑,眼里偏又极冷,“我今天来,只是要告诉你,虽然父皇安排你住下,对你百般礼遇,但我绝对不会嫁给你。”
“哦?”荣轻然笑,“公主好绝情啊。”
“我不会嫁给你,”尚琰再次冷声强调,“再过几日,王爷就可以原路返回了。”
荣轻然似乎是意外地“啊”了一声,但这一声轻轻软软,又像只是无意说出来的一个语气词,他坐在离公主距离适中的一张椅子上,手肘拄在桌上,手背支住玉般的下颌,悠悠地朝公主看过去,“既然如此,”他依然笑意盎然,“公主为何不直接拒绝,却要我来到兹宛求亲呢。”
尚琰短短沉默,忽然唇角一弯,冰霜初融,她的神情猛然鲜活起来,“没有为什么,只是听说玉王爷是天下无双的美人,想亲眼见一见罢了。”
荣轻然哈哈大笑,脸颊浮起淡红,明明是因为笑得过头才出现的红色,在这样的时刻,难免让人觉得是因为害羞,所以这抹淡淡的红为他陡然增添了些说不出的风情,认真看起来,比身为女子的尚琰公主还要让人心动许多。
“公主觉得如何?”荣轻然极开心,“让你满意了吗?”
尚琰公主淡淡道:“还好。所以我绝不会嫁给你。”
“这又是为什么?”
尚琰公主眼中不屑,略抬下巴,说:“如果你是女人,会愿意嫁给一个比自己还要貌美的男人?”
荣轻然对这公主的兴趣立刻又升高了些,他摆摆手,“这个理由不可以,公主这样说,岂不是让我一辈子也娶不到王妃吗?”
尚琰公主不答他的话,再次冷下脸来,仿佛刚刚鲜活起来的根本就不是她,“另外,你住在这里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惹恼我,我还不愿意因为一门婚事就引起战争,让兹宛百姓受苦。”
这公主到底什么意思?一边给自己的拒婚找了个这么可笑的理由,一边又冷言冷语做出不明所以的威胁。
一边声称绝对不嫁,一边又不肯向父亲表明态度。
七天时间,不见踪影,忽然出现就是为了对他说这个?那么,她为何不早早说清楚,难道她不知道,如此戏弄,只会让兹宛国灾祸连年。
荣轻然站起身,笑容轻佻起来,一步步踱过去,离尚琰越来越近,尚琰的表情随着他的靠近越发凝结,但并没有起身离开。这刚好合了荣轻然的意,他忽然伸手去摸尚琰的脸颊,手法极快,指尖立刻触到一片温热的柔软。
下一刻,尚琰公主眉眼俱厉,抬手一把扯住荣轻然的手腕,荣轻然顺势松开手,笑意不改地退开一步的距离。
而被扯过的手腕,居然隐隐作痛。
他拂了拂衣摆,赞道:“公主好身手。”
尚琰立刻看向他,“王爷在试探?难道我兹宛王宫就没有高手能陪王爷过招了吗?居然敢对我动手!”
荣轻然悠闲地摇头,有些委屈,“公主哪里的话,我明明是想拉近一下感情,没想到会惹公主生气呀。”
用轻薄的方式拉近感情?!
尚琰公主猛然站起来,一挥衣袖,冷冷盯了荣轻然一眼,大步离开这座金玉清风阁。经过花园时,看到空青和白蔹还站在那里,她好似缓了缓脚步,但不等让人察觉,她再次冷着脸在簇拥下快步走过。
荣轻然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感到丝丝奇怪,这种感觉本来只是一点,但像是突然从那点中喷薄出无数丝缕,迅速缠绕起来。
尚琰公主骨架大些可以理解,毕竟不是所有女人都是纤细柔美,可她的手——刚刚在扯住荣轻然手腕的时候,他看得清楚,那双手白净修长,但骨节很大,手掌宽阔,力道狠厉而绵长。
绝不会是寻常女子所有。
空青蹲在院子里揪弄着一根树枝,很有些无所事事的样子。
讨厌的尚琰公主走后,白蔹立刻也走了,那女人说,她对王宫里管事的说自己是随王爷而来的侍女,管事人自然重视,将她安排在一间不错的屋子里。她最后也没有说明到底为何而来。
王爷又进去休息了。
空青叹了口气。
王爷最近……忽然变得慵懒起来了。要是以前在京城,像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王爷绝对会带着他出去……嗯……“胡作非为”。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推墙拆房,打人闹事,爬树掏鸟窝……啊,不,爬树掏鸟窝这样的事绝对没有做过,王爷虽然喜欢搞破坏,但还是很高尚的,不会欺负弱小。至于前两次打了辽王爷家两位公子的事嘛,大公子三岁,缠着王爷不放,要吃糖,王爷自然高高兴兴地给他糖吃,吃了一段时间公子开始牙疼,大哭大闹,太医来看他又不乖,王爷就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那小子就哭着回家找爹爹去了。小公子嘛,今年一岁半,却是个小变态,到处亲人,上次结结实实一口亲在王爷唇上,看得大家眼冒金星,王爷气得拍了下他的小手,那娃就号啕大哭。这样说起来,王爷也没什么错。
呜,好想念在京城的日子,每天都生龙活虎高高兴兴。现在一个人蹲在这里,王爷在睡觉,没人可以打架说话,好空虚。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正是下午阳光最舒服的时候,空青仍然坐在花园里揪弄着树枝。就听见身后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连忙站起来。
“小空,”轻然换了身浅紫色的衣袍,站在他身后揉了揉眼睛,“我要出去逛逛,你留下来看院子吧。”
空青张大嘴巴,“王爷,”他上前一步,“王爷,我想一起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轻然,满脸认真。
唔,像只眼巴巴想出门的小狗狗一样,那么小狗狗更喜欢的是什么呢?
轻然抬手遮在额前看了看太阳,低下头忽然对空青阴恻恻一笑,“去也可以,不过今天就没有你的晚饭了。”
没有……晚饭?!
空青顿时止住脚步,悲切地望着神一般美丽的人,可是这尊神却说不给他饭吃。谁都知道他空青别的都无所谓,只有两件事对他最最重要,一个是王爷的命令,一个就是吃饭啊!
接下来,轻然又说出一句话,绝对的杀手锏:“再说,我想一个人出去逛逛,你要是跟着,我会讨厌你。”
讨……讨厌?!
空青吸了口气,垂下头,“王爷慢走,早点回来。”
轻然满意地弯眉一笑,拍拍空青的肩膀哼着轻快的调子便悠悠闲闲地出门去了。
玉王爷不用说一句话,只是闲散地微微笑着,各道门卡的侍卫就都心慌地低垂下头,没有任何人询问他,更没有任何人敢拦下。他步子悠闲,好似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但真正凝眸看过去,那人一身浅紫色的衣袍就像会移动的云彩,带着不存在的漫空香气,典雅且尊贵。
国王明明吩咐过,如果王爷出去的话一定要派人暗中保护。可是等王爷走出很远了,众人才想起这个严重的问题,但再放眼看去,早就没了他的影子。
天空云彩疏淡,有微微的风。
后面不远有个浅黄身影不疾不徐地轻步跟随。
轻然惬意地在一条繁华的街上边走边看,路上行人对他纷纷侧目,赞叹惊艳的目光不绝,但兹宛人民亲善温柔,并没有人贴上前纠缠不休。
上午尚琰公主走后,他就立刻进房去休息了,现在才想起午饭还没有吃,一双眼睛便波光闪闪地寻觅起街道两边卖食品的小摊来。
轻然虽贵为王爷,但从不排斥享受百姓美食。
不过他喜欢吃面食,所以之前路过的什么水果蜜饯类的摊子他看也没看,直接往前面不远的一个点心摊子走过去。摊子不大,用浅蓝色的绸子当招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绝对小铺”四个字,摊上整整齐齐层层叠叠摆放着各式精美点心,看得人垂涎欲滴。
轻然一笑,问那卖东西的人:“老板是中原人?”
摊子后的一个白衣人一晃手中的折扇,笑哈哈道:“不错不错,美人慧眼。”
正审视着点心的轻然眼光微闪,略一抬头,看到摊后那人白衣胜雪,俊眉朗目,很有些英雄侠客的模样,但脸上笑意谄媚,倒像个专爱调戏姑娘的登徒子。
轻然正想弯起笑意,忽然目光一跳,余光短暂的捕捉到身后不远飞快闪过的一抹黄色。白蔹!她……居然又跟出来了!
点心铺子的老板又晃了晃扇子,继续笑道:“美人不妨尝尝小店糕点,保证健康养颜,好处多多。”他说完,摸摸自己的脸皮,像是在告诉轻然这便是实例。
轻然压下心头小小烦闷,不拘小节地伸手捏起一块桃红色的看起来最漂亮的点心,优雅地放在唇边咬了一口。那老板笑意盎然,轻然却很快蹙起眉头,怨怼似的看向他。
“老板,你家的糕点都是苦的?”
白衣人摆手笑道:“非也非也,美人你看,绝对小铺,意思是味道绝对奇怪的小铺,苦一点很正常嘛。”
轻然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更没有把糕丢在他脸上,而是继续一口口吃了下去。然后他打算掏钱,王爷在外怎可吃白食。就在他手伸进怀里的时候,本来清清静静的脑子忽然“嗡”地大响,他毫无准备,顿时向后踉跄着退了一小步。
身后紧随的白蔹目光凝结。
眼前世界有些迷蒙,轻然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银两准确无误地扔进摊主手中,然后大步离开,往旁边一条空空荡荡的窄街走过去。
白衣的摊主还在后面哇哇大喊:“美人美人,我姓杨,叫杨笑雨,你记得我啊——”
滚开!
轻然两耳轰鸣,只想把所有的噪音全部挥开。越来越大的响声震得他几乎昏厥,只能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几乎是刚拐到一个没人能看到的角度,轻然就已虚软地弯下腰,冷汗淋漓,猛然之间这条窄街里狂风呼啸,冰冷刺骨,轻然扶着墙壁,脸色死白地盯着天空,几乎站不住。他双眼冷冷地看着天空,单凭眼睛,完全看不出他在忍受任何一点点苦楚,那仍是一双美丽清明的眼。
狂风一阵大过一阵,浑浊的天空刹那出现三个巨大的黑色的圈,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互相交叠,成为漆黑的一张大网,直扑着轻然覆盖下来。
那夜沙漠中清越的铃铛声再次响起,比以往更加急促强烈,白蔹伴随着铃铛声出现在轻然身前不远,她回头望了他一眼,放下手中提着的一包热乎乎的糕饼,咬咬唇,转过头面对急速逼近的黑暗。
轻然连续炸响的脑中因为铃铛声的乍现忽然出现丝丝清明,仿佛看到记忆深处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伴随他很多很多年,温柔的,坚定的,那是白——白——可是,怎么会呢,白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她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只是监视而已,只是监视而已啊!
如上次一样,白蔹咬破手指,用鲜红的血珠在虚空中画下符咒,然后一拍双掌,忽然腾空而起,血艳艳的符咒随她一同升高,在黑暗瞬间覆盖下来的时刻,白蔹口中高而尖锐地喊出几个字,双手变化手势向前推去。血红的符咒带着猎猎声响呼啸着扑向黑色大网。然后“啦”一声,有什么东西坠地,眼前一切再次恢复清净。
坠地的是一块令牌,上面画着黑色的不知名的图案。
白蔹只看了一眼,就快速跑到轻然身边,想伸手去触碰他的手臂,却在指尖将要触碰到的前一刻,悄悄地缩回来,回过身捡起地上完好无损的纸包,若有若无地托在手上,想要递给轻然。
他讨厌她。
她知道。
但是……这个时候,她想要讨好他。
从那时起轻然就把她当作敌人一样,一个养在身边的敌人。可是她并不是,她只是,只是——放心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