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神之游戏
1395100000018

第18章

第十八章 神明

神域里要热闹起来,很简单,几乎是呼吸之间,各人眼中大不相同的景象得到了统一,缥缈的宫殿中隐隐有悠扬的乐声,风中阵阵异香扑鼻。昏迷中的众人得到逐一的救治,已经有几个人醒了过来。光先生问他们愿意回去还是留下来参加婚礼,这些人当然受宠若惊地留了下来。

只不过,在看到素长岐时,会心惊胆战地低下头,尽量避免看到他的眼睛。

对于人们这种动作,他小时候就早已习惯了。当时会觉得愤怒和难受,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长岐……”长节颇为担忧地看着他手上的杯子,“你还是少喝点吧……”

“又不是酒,又不会醉,你担心什么?”

“可这是忘川之水啊,喝多了,难免会忘记……”

“要是能忘就好了……”素长岐喃喃,心脏剧烈地收缩又来了,里面像是梗了一根细细的针,每一下心跳,就针尖便刺进肉里,凌迟一般不得解脱的痛,他再灌下一杯水,只可惜,无论喝多少,这种能让人遗忘一切的水,都无法在他身上起作用。

长节还想再劝,他已经推桌而起,大步出了殿门。烟气仍旧在流淌,道路仍然很难辨识,但,脑中清晰地记得她的宫殿,脚有了自己的意识,将他带着她的门前。

她并不在殿内,他听到了她的笑声,来自于忘川之畔。

难得的丽日照在忘川河上,蓝色的水面闪烁着动人的波光,这景象之美丽,能让所有人动容。然而他所看到的,只有那个女孩。及耳的短发,白皙的肌肤,温润的棕色的眸子,笑起来有一粒小小的酒窝,眉眼间全是笑意。

她在跟一只小狗玩,那是白雪,用青草逗弄它,每看它咬一口,就忍不住笑出来。

他远远地看着,心上的疼痛得到最好的镇止,阳光照在身上微暖,心里微暖,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白雪终于无法忍受乏味的青草,一蹦一跳逃开来,正好窜到他面前。他弯下腰,捉住它。

“可以还给我吗?”她跑到他跟前,两眼亮晶晶的,“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将白雪递给她。

她宝贝地接过来,抚着白雪柔软的毛皮,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看什么?”他下意识地脱口问,然后,就看到红晕乍然在她的脸上绽放,如是花朵盛开在丽日下。

“看……看你啊……”虽然脸红,倒也坦白,她抬起了头,正对着他的眼,棕色的眼眸有温润的光彩,“你长得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挤出两个字,气息那样轻,脱离唇齿便消失在空气里:“……是吗?”

女孩子不好意思再接这个话题,而且,面前这个好看得不得了的人,神情好奇怪,他整个人仿佛就是一团迷雾,风再大点,阳光再强烈一点,他好像就会消散在她眼前。她想了想,换了个话题,一指忘川的对面,“你知道吗?那边还有一条河的,叫记忆之泉,我丈夫说,它能让人记起一切的事,不过它很久之前被人藏起来了,真可惜……你有没有什么要想起的事呢?”

我永生不能忘怀的、一直都将记得的,是你啊!

然而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努力克制的、不露痕迹地凝望,看着她有点茫然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要紧事似的,要是有记忆之泉就好了……”不过很快,她就将这烦恼抛开,因为白雪不满意被她抱在怀里这么久,挣脱下了地,一溜烟似的跑开。

“哎,哎——”她想追过去,面前的人,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手臂上传来力道大得出奇,甚至让她感觉到痛。她吃惊地转过身来,就看到这个人美丽的面孔近乎扭曲起来,异色的眸子里盛满强烈的痛苦。光是看一眼,那痛苦好像就会满溢出他的眼睛,蔓延到她的身上来。内心某个角落,无法忽视的柔软与心疼,却说不上因由,只觉得酸楚,还有一分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冲动,想抱住他,想扑到他怀里去。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过,没等她挣开他的手,手臂上的力道已经一点一点放松了,一点一点,最终,他的手离开了她的手臂,指尖拂过衣袖,那是最后的触感。

放手吧。

她不再属于你。

那个带着伤和愤怒,在无数人面前说要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已经被你亲手用忘川之水抹去了踪影。

他最初见到她,便要给她一杯忘川之水。如果那个时候她就喝了下去——不,那就没有后来无数个日子,所有的片段浮现在脑海,当时的情景是那样清晰,她脸上神情的微妙变化,经常脸红,偶尔发怒,她的眼睛格外的清澈和温柔,他总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再也看不到了。

她满是歉意和疑惑地向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找她的小狗。

她并不记得那曾是她从昆仑虚里带出来的坐骑,她不记得自己给它取了一个很难听的名字。她不记得她认识他,不记得她曾经抱着他,说要和他在一起。

她全都不记得了。

这明明是意料中的事。当她喝下那杯水,他就知道这就是一切的结局。然而,为什么心痛这样强烈,辛烈的疼痛如刀光一样命中心脏,整个人仿佛要碎裂开来。

而她的背影,快乐地奔跑在阳光下。

阳光在她的发和衣上投射出美丽的光泽。

再也经受不起这样无形的痛苦,他捂着胸口在忘川河畔跪了下来。蓝色的清澈水面映出他的脸,就像他曾在她眼中看到的一样。他向着水面轻轻伸出来了手,轻轻唤出她的名字:“杜白……”

一滴泪,自眼角跌落,坠入河中。

那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滴泪。竟然是银白色的,带去了他左眼的银白色泽,露出底下与右眼同样浅色眸子。银白色的泪滴,在蓝色的河水中扩散,汩汩地如同一口泉眼,银白色的河流迅速流淌起来,漫过蓝色河面,漫过青草生长的河畔,漫过女孩的脚背,漫过白雪的爪子。

女孩子愕然地回首,就看到世界被这美丽的银白色水波覆盖,美丽的少年站在水之中央,一双漆黑的眸子中似有星云翻转,他的头发奇迹般地生长,漆黑光润,直脚脚踝,触及水面,如同水草一般,顺水漫延。那张原本就已经是绝美的面庞上,渐渐生出让人难以直视的光彩,如同天空当中的太阳,光辉映着水面,上下辉映,她已经无法睁开眼睛。

然而,他的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一样明明是随便地扎着马尾的啊,他的眼睛……她不是已经为她解开了封印,他的左眼不是银白色吗?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最后一丝微弱的疑惑,被纷沓而来的记忆掩盖得荡然无存,银白色水波淹到膝盖,她毫无阻碍地想起了一切,包括那天的那杯水。水波迅疾无声,漫延整个神域,那些在尚未醒来的人们,一一睁开了眼睛,纷纷追溯着水波的来处。光先生第一个来到忘川河畔,看着隔着遥望的两个人。他感觉得到神明力量的复苏,感觉得到自身力量的消逝,因这强大力量而来的压力渐渐消失,他抚向自己的脸,指尖终于再一次感觉得到五官的轮廓。

“哈哈……”

他大笑了起来,声音也再一次回到了最初的自己。

他终于,回到自己了。

“吉光!”随后而来的人群中,西王母听到那个三千年来不断在心中响起的声音,整个人心神震荡,大声喊出这个名字:“吉光!”

光先生回过头来,所有人都看到一张光洁明丽秀逸难言的脸,他弯眉微微一笑,“阿兰。”

西王母浑身一震。三千年了,三千年,三千年来,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人喊过。

“你没死……”她喃喃,眼角有泪水滑落,“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我很好。倒是你……活了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吉光说着,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离开吧,去轮回吧,那是你早该去的地方。”

支撑她在这世上存活三千年的心愿消失,西王母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快要飘离,“你呢?你会回昆仑山吗?”

“会的,我会的。”吉光微笑,“那毕竟是我的家啊。”

“好……回家……”王母的声音越来越轻,整个人软下去,跌进他的怀抱,这个怀抱里,有她全部的青春年华。她的眼前有一片高达万仞的青葱山脉,那是三千年前的昆仑山。她在山林中穿梭,手上带着果子,她要去找他,他又躲在什么地方修炼了,但是没关系,她会找到他,找到他,一起回家。

回家……

银白色的水波扩散至整个神域,然后,慢慢注入那条已经干涸的河床。

银白色的记忆之泉,再一次在四方境流淌。

长发的人立在忘川之畔,不用开口,不用动作,一股天然的威仪让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那可是毁天灭地的神威。

“神明啊!”因霄国国主老泪纵横,“请庇佑四方境吧!”

丹姬却握住了她的血龙鞭,勒住了自己的脖子,血龙被唤醒,眼看就要择她而噬,离她最近的素长节扑开她,“你干什么?!”

“丹姬冒犯神主,自裁谢罪,望神主莫要降罪因霄国,望神主庇佑四方境上的万千子民!”

“你们退下。”忘川之畔的人慢慢开口,“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他的视线落在唯一没有跪下的人身上,千万年的记忆在眼前复苏,漫长的生命与漫长的寂寞,唯有这个人身上有着鲜明的色彩。

他看着她,看着她一脸呆呆的表情,她呆呆地道:“怎么回事?你的眼睛怎么……怎么……你怎么成神了……你……”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要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大脑才有足够的氧气启动语言中枢,“你……你是神?”

“是啊,我是神。”他走近她,端详她的脸。真好。真好。被她记得,原来是这样好。自己活在她的记忆中,原本是这样完满的事。他向她伸出了手,眼中有微醺的笑意,“但我也是素长岐。”

这个笑容她是熟悉的。他很少大笑,常常只是一缕笑意挂在嘴角眉梢,星星点点,如同枝桠上不可多得绿芽,清冽,但温暖。她情不自禁,握着他的手,可是,心下又忍不住犹疑,“你是神?你是神?你是神?”

同样的疑问存在于距离忘川之水足够远的宫殿内,微子捧着自己的脑袋,一脸迷幻的表情,“我是神的师父……我是神的师父……我是神的师父……”

他的迷醉后来被那个人知道,冷冷道:“凭你这种三脚猫的本事也敢自称我的师父……再说,师父这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想要过。”

“……他是素长岐。”微子泪流满面,对玉子说,“这家伙真的是素长岐那个逆徒啊!”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而当时,忘川河畔,杜白无比困惑,“虽然你曾经是素长岐……可你是神……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就是素长岐。”他看着她,“就是那个,你说要永远和他在一起的素长岐。说过的话,不要赖账。”

他的眼里有细碎的光芒,那是她所熟悉的温柔神情。他温柔的时候并不多,而她对于这一点最没有抵抗力。

在大脑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前,脑袋已经不由自主,一点,两点。

笑意浮上了他的面庞,嘴角,眉梢,整张脸光润得不容人逼视。在两人的身边,无数花朵盛开在草地上,忘川之水与记忆之泉静静流淌,它们的流经之处,冰雪消融,青草露出绿芽。荒漠退去,树苗破土而出。瀑布从高处哗啦啦倾下,水雾溅起,滋润周边的花草,水流清澈见底,鱼儿在里面嬉戏。农人们正在插秧,有人忽然唱起了山歌,声音纯朴而嘹亮。一群鸟儿从树林里飞了出来,在天空中婉转啼鸣,仿佛在和农人对歌。

四方境的春天,在迟到了三千年后,终于来临了。

尾声 春天

四方境各国的国主从神域归来,各自带着饱满的喜气。

因为神明交代素长节:“丹姬这个女人长得斯文,却凶得要命,你替我好好管教她。”于是九景国和因霄国准备给两个人举办一场“管教仪式”,宣布从此丹姬公主归素长节“管教”。

因霄国王庭的喜气尚未散去,添酒回灯重开宴,大家好好热闹了一番,各自打道回府。现任西王母塔达娜没有带任何侍从,也没有靠法力飞行,而是步行上路,想好好看看四方境迟来的春天。

每一处都是草木葱茏,植物们积攒了三千年的力气全都用了出来,花开得特别艳,水流得特别清,连风都特别柔和。她看着,忽然想起,在大雪纷飞的玉门山,那个白衣的男子为了安抚她因为找不到明茎草而格外烦躁的情绪,找了无数话头同她聊天,包括好些在当时的她听来,都很无聊的事。

他问:“公主,若是春天到来,玉门山会很美丽,到时候,明茎草也会长得特别旺盛——”

“根本就没有春天!”她烦躁地打断他。

他没有生气,只是无言地笑了一下,将热气腾腾的饭菜递给她。

眼角有泪,她没有去擦,仰望几乎透明的蓝天,她靠在一棵大树边坐下,静静地,让自己哭了出来。

“姑娘……”忽然有人在头顶说话,她猛然一震,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人坐在高高的枝桠上,正在采集这棵树的嫩叶,背上还背着一只竹篓,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但这这声音……这声音……

“对不住打扰你了……”头顶的人颇有抱歉,“可,可是你坐在下面,我不知道怎么下去……”

塔达娜从树下让开,他大喜谢过,慢慢爬下了树,头发微有些散乱,却不掩俊朗眉目。粗布衣衫里,身材挺拔,背后的竹篓里散发出好闻的植物清气,他对她一笑,发现她痴痴地看着他,他下意思摸了摸脸,莫不是沾上了东西?

“你……”女人的声音有一丝哽咽,“你是……”

“我是玉门道院的新弟子,我叫杜子风。我来采扶桑树的叶子,这个带回去煮药喝,可以增长功力呢,我的道行太差了,院主师父要我多吃点……”猛然看到女人脸上竟然怔怔掉下泪来,他有些慌神,却也莫名地,忍不住关心,“你怎么了?有什么伤心事吗?”

女从飞快地摇头,泪水溅落,她低下头去,拼命止住眼泪,然后,忽然捂住自己的脚踝,脸上有痛苦之色,“我的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疼得不能走路,所以,才哭的……”

“啊?那得赶紧去看看,前面小镇上有大夫,再不行,往前便是玉门山,我的师父师兄们道行高深,可以帮你。”

“可是……我走不动路……”

“我背你。”男子解下竹篓,背上她,急步向市集行去。她俯在他的背上,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笑意,偷偷浮上脸。

“我叫塔达娜,你要记住了,不能忘记。”

“是,塔达娜姑娘。”不过,心里有点奇怪,她为什么要他记住她的名字?

背后的姑娘知道他的想法,嘴角往上勾起,明艳的脸上,浮起狐狸一般的笑。

而前方,繁花似锦,草木如茵,春正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