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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红衣少女

从那日开始,雨没有停过,而巫尘微大部分也都在昏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也没有再毒发过,严砜一直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确定她的脉搏,确定她真的只是睡着,他就像徘徊在悬崖边缘的困兽,随时可能失去最心爱的人。

“庄主,各大门派均已聚集在山下,这几日必有行动,庄内护卫几乎都被庄主派去找鬼医了,如果现在有人偷袭,事态并不乐观……”

严砜微微抬手,示意青山噤声,确定巫尘微暂时不会醒,缓缓起身,走到外室,穿过花厅来到砚廷水榭另一侧的书房。

“飞扬有消息了吗?”虽然这几日森迄请来不少自称医术高明的神医,但一听是七蝮毒个个束手无策,有的甚至听都没听过,现在只希望飞扬能尽快找到上官忻臾,

青山踏进书房的脚顿了顿,蹙起眉峰,“庄主,烯烬山庄面临大敌,现在最重要的是……”

“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严砜厉声打断,冷硬地转过身去,背对青山,“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上官忻臾。那家伙,要找他的时候,永远找不到。”他懊恼地握拳捶向桌面。

然而严砜所说那个要找他的永远找不到的家伙,此刻却踏夜雨,潜入了另一个房间,在窗棂前伫立良久,缓缓走到床沿,优雅地坐下,执起她的手腕,把脉。

那手微凉,透着夜雨的湿润,不是严砜的。

巫尘微蓦然睁开眼眸,那银色的面具,即使在这夜里,也散发着属于夜的光泽。

“是你。”她没有抽回手,静静让他把脉,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他还是把你找来了……”

他的手略微僵了僵,似是轻笑着,“怎么?你不希望我来救你吗?”

“我知道,鬼医之血,的确能解百毒,但是,这血却是指的心血,我想你比我清楚,数百年来,上官家历代祖先,都是因何而死。”她轻叹,娓娓道来,“心血所系心之主脉。剜以心血,九死无生,而唯一没死的,大概就是上官白石了,他也是太自负了,以为自己医术高明就不会有事。二十年前,为救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剜出心血,而得了失心疯,变得喜怒无常、抛妻弃子、六亲不认,贴上生人勿近的标签躲在白云山上,不问是非无所不用其极地赶走一切侵入他领地的人,疯狂炼就奇毒,像是要将世间无知之人全都毒死。而那个叫白潋的少女,并没有传自上官家的血脉,大概是上官白石当年所救之人留下的孩子吧。听说那个女人被救之后便一直无怨无悔地跟在上官白石身边,怎么打骂也赶不走,最后据说也死在白石药人炼制的剧毒之下。”

他久久无言,她能感觉面具后的那双澈目投来的审视和惊讶,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没错,”他开口,却仍是波澜不惊,“就像你说的,上官家历代先祖,都像被诅咒般,在剜引心血解毒救人时死于非命。所谓能解百毒的圣血,不过是上官家的催命符。”

“你对上官家的历史,果然知之甚详,连白石药人就是上官白石也知道,但是,有一点你却错了,”顿了顿,他将手从她手腕移开,语调有些落寞,“……他的确是疯了,但他之所以研炼无数奇毒,并不是要夺他人性命,他只不过,偏执地想要炼出第一百零一种毒药,是给自己。因为他一直认为,上官家的血液里,本来就是一种剧毒,所以才会在每个月圆之夜灼痛烧心,他疯了以后,或许心里就只剩下这个念头。”

她眨了眨眼,想从他银色面具里找出一丝证明他情绪的东西,但仍是失败。有些挫折地移开视线。

“知父莫若子,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冷哼了声,虽然隔着面具,却仍能感觉一种别样的寒意,“我没有爹,也不需要,所以,也不要用那种好像父子情深的奇怪字眼,来形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她呼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恨他了。”

“恨?恨一个疯子,这种蠢事……”他不经意地嗤了声,背过身去,“该恨他的那个女人,一直都在庆幸她的丈夫没有因剜出心血而送命,我,有什么立场去恨一个几乎完全没有记忆的人。”

“但他之所以会抛下你们母子二十年不闻不问,是因为失心疯让他失去所有七情六欲,老实说他能保住一条命,的确是一种运气。”她缓缓坐起身,一副懒懒的样子,“我想,你应该还不会想要踏上你爹的后尘吧,上官忻臾。”

“但是,”他静静转过身,“如果我不走上他的后尘,你可能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她沉默地看着他,洁白的织衫,带着雨后的光华,优雅得不染凡尘。

正要开口,门口传来一声诧异:“上、上官忻臾?!”

是绿水。

还来不及反应,巫尘微被腾空捞起,只见上官忻臾掠身轻点窗台,顷刻消失在雨夜里,无影无踪,似乎从未来过,如果不是他带走那么大一个人的话……

“什么?!上官忻臾带走了尘儿?!”严砜倏然站起身,又停下,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上官忻臾居然主动出现,还带走了她,这应该是表示他会救她,否则不会如此大费周折,但是,为何一定要带走她?难道说,他也没有把握,还是……

“你确定是上官忻臾?”他看着绿水。

“那是独一无二的鬼医面具,我不会看错,而且,除了他,还有几个人能在砚廷水榭来去自如?再说,当时巫姑娘是清醒的,如果情形不对,她至少会反抗。”绿水说,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想,那女人八成求之不得被上官忻臾掳去。

“尘儿当时是清醒的?”那大概错不了。

“对了庄主,”绿水想到她之前的目的,“方勃夜上烯烬山庄,说是要找巫姑娘复命,现在……”

严砜再度坐回椅子,“带他来见我吧。”

须臾,方勃进到砚廷水榭书房,壮实的身形柱在门口,虽小但锐利的眼睛梭巡着四周,“主人呢?我要见主人。”

严砜轻咳了声,说:“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跟你说?”方勃迟疑。

“还是说,你仍觉得我不可信?”这家伙,进进出出也近十年,却宁愿相信一个一面之缘的女人,他就这么不可信吗?算了……

“如果是那样,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能说出什么。至于你那女主子,老实说我现在也不知道她人在哪里。”也许在后山竹屋,嗯,呆会去找找,可以确定的是,上官忻臾不会加害她。和现在风雨飘摇的烯烬山庄相比,她现在离开或许是最安全的。

“好吧,我说。”方勃终于下了决心,“屠风盟不知从何得知烯烬山庄倾庄而出搜寻鬼医下落,庄内只剩不到二十名庄丁,天下第一庄的铜墙铁壁如今形同虚壳,已经决定明天夜袭烯烬山庄。”

屠风盟?严砜挑了挑眉。

“事情果然演变成这样,现在召森迄飞扬回来也赶不及了。”青山皱起眉峰。

“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就算知道烯烬山庄在搜寻上官忻臾的下落,但是庄内实力如何,还有多少人,庄外之人应该不会知道才对。”绿水说,不由想起那日巫尘微在竹屋说的话,如果有一天烯烬山庄的秘密再次外泄,就杀了仓若水。当时觉得是她信口胡说的玩笑。但是她说的是再次,“难道烯烬山庄有内奸?”

“绿水,你在说什么?”青山不予苟同地瞅了她一眼。

“说起来,如果刑大侠真的不是庄主所杀,那么凶手怎么会知道捻风剑在哪,并顺利偷取,还避过庄里站哨的耳目杀了刑大侠?”绿水说,“难道庄主从来没有怀疑过庄里某人吗?”

严砜不语,烛光渐渐微弱,再次抬眸,看定绿水,目光浓黯,“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绿水四人中最率直没有心机的,想事情绝不会这样深思。

绿水躲开严砜犀利的视线,低答:“巫尘微曾要我杀了仓若水。”

“什么?”尘儿?她真的要杀若水?

绿水微微低首,“如果仓若水真的有意加害庄主,那么,我不介意采取她的建议,当一回刽子手。”

“绿水!我不准胡来!”严砜厉声道,站起身,走到窗缘,窗外雨声淅沥,却仍依稀可闻仓若水凄迷幽怨的琴音。他缓缓说:“事实未明之前,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方勃,关于烯烬山庄的内情,是谁告诉你的?”

“屠风盟里,有个神秘的黑衣男子,叫仇天,非常年轻,以前从未没有见过,说是刑主子曾救过他的命,所以要为他报仇,一个默默无名之辈,剑法却独树一帜,对此事很热衷,很多门派也是由他游说拉拢来的,有一部分人似乎也渐渐在心里以他为中心了,这件事也是他说的,包括明夜攻庄的计划。”方勃说。

严砜沉思片刻,接着问:“这些人里,有一个白云山的女子吗?一个叫白潋的女人。”

“白云山?”方勃一脸迷惑,老实地答,“不知道,不过他身边的确偶尔有个红衣少女,每次出现都蒙着面,看样子并不简单。”

“原来如此……”

风雨中蓦然一声琴弦绷断的低鸣,沉闷却撕裂般震撼,过于平静的烯烬山庄,宛若暴风雨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