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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缘愁似个长

那日,云绛砂里外都是伤地回了水府,自此卧床不起。水源沂亲自为她请了大夫,并安排了下人照料她。而待她调理至能下床走路,已是大半个月之后。

水源沂心知云绛砂是故意偷懒,却也没有当面拆穿。只在水杏云榭碰见她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以后你便是我房里的丫鬟了。”

同样是个云雾未散的清晨,云绛砂正顽皮地追着漫天粉黄色的杏花瓣嬉戏,一听这话不禁微微一愕,停下脚步望向方迈步入园的锦衣公子,“嗳?三少爷不是一向不喜欢收丫鬟的吗?”一面说着一面又笑嘻嘻地迎上前去,贴近了他道:“何况啊,绛砂重伤初愈,定是手脚笨拙得很呢。”

水源沂不以为然地睨了她一眼,哂道:“你以为本少爷真能指望着你做点什么?”

云绛砂立马横眼瞪他,狠狠瞪他,“喂,你别忘了!我可差点为了你而送命!”那一次刻骨铭心的痛,她云绛砂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水源沂微微勾起唇角,而后移开目光,望着满树的杏花闲意地道了一句:“抱歉,我倒真的忘了。”

这一笑果真是云雾清浅,逐水无痕。不等云绛砂张口分辩,却又见他在瞬间敛去笑意正了神色,“她终究是我嫂嫂,我不能动她。不过可以暗中除去她安排在西内林店内的那些爪牙,如今魔教再起无望,她自会怀恨于心。而她第一个想要除掉的人,必定是你。”

停顿半刻后他又接着道:“你因我受伤,确是我欠你的。而我,虽能力有限,却也会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那最后的一句,无疑是对她许下的承诺。

云绛砂静静地听着他说完,眼睛失神地注视着地面上层叠的杏英,良久,却突兀地问了一句:“你说,弱者的生死是否通常由强者主宰?”

而不待对方回答,她又自顾自地接下话来:“我曾以为,聪明人行无所惑。因而即便离开了葬夭谷,即便丢了银针暗器,靠着这点小聪明,我同样可以应付得来。”她笑了笑,有一些自嘲,“可是当有一天,敌人的剑尖只在我胸前一寸处,而我却毫无反击之力时,我才明白,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太一厢情愿了啊……”

听着她言外有他的话语,水源沂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却还是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呵呵,其实一厢情愿的人有很多啊。”云绛砂转瞬又换上了一副调侃的口吻,无所顾忌地笑道:“比如我奶奶,她明知道我不是学武的料子,却硬要在临死前将她毕生的功力都传授给我,结果,还不是被我糟蹋了?”说罢又无所谓地耸耸肩,倒从不曾为此惋惜过。

原来那几十年的浑厚内力,竟是她奶奶授予她的。水源沂心下了然。

“而我呢,就更不用说了。一厢情愿地偷溜出谷来找人,一厢情愿地丢了祖传暗器只为混入水家,更一厢情愿地以为——”云绛砂神色一黯,没有说下去。

而后便只听水源沂温淡不惊的声音:“如此看来,我倒也是个一厢情愿的人了。”

“嗯哼?”云绛砂偏着头看他。

“我也曾一厢情愿地以为,有些人会一辈子待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水源沂眯起眼睛讽刺地一笑,“可事实上,他们终会离开。比如我娘……”那一刻,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分明的寂落,却又在瞬间将它掩藏得滴水不漏。

“若我是你,我会庆幸自己是见过娘的。至少,我会记得她的模样。”云绛砂低声道。

水源沂不以为然地摇头,伸手接住一瓣飘零的杏花,而后轻轻弹开,眸光也变得深幽起来,“我却不是。如今我已记不清娘的模样,连同从前的事,也记得并不甚清楚。”

“三少爷记性还真好。”云绛砂拍着掌中的杏花玩笑了一句,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水源沂便再度默不作声。手指抚着腰间的那枚金叶子,兀自陷入沉思。

“不离不弃啊……”云绛砂喃喃重复了一遍,而后哑然失笑。下意识地摊开双手,翕张的指缝间偏巧漏了一枚粉软的杏瓣,这般任性的偏不让她捉住,便索性任它飘远了。她忽然又想起问对方:“嗳,对了,为何你那日会来救我?”

“我碰巧路过。”水源沂的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其实说起来倒也是依了古话,成双的东西总牵着命定的连理,无论人,无论玉。而若非自己手上另一枚紫玉耳坠的感应,他也不会料到她会出事……

“哦?碰巧的?”云绛砂饶有兴致地掂量着这个词,“嗳,真有那么巧吗?”她又涎皮地凑近了他的脸,眯着眼细细地打量起他来。一面还在心下感慨:啧啧,瞧瞧这眉是眉,眼是眼的,真真是美色无边,百看不厌啊……

就在她紧盯着水源沂的脸无限遐思时,忽见对方俯下身来,毫无预兆地逼近了她的呼吸。云绛砂的心跳骤然加快,以为他就要“非君子”一番时,却又见他蓦地扬手,紧接着自己的左耳便似被什么叮过一般。再抬眼时,眼前的人却还是那般淡定自若,狭眼觑着她,轻轻巧意地道出一句:“君子言而有信。东西为你戴上了。”

云绛砂赶紧去捂左耳,指尖碰到了那枚紫玉耳坠,展颜而笑,“终于成双了。”

乍然风起,将满树的杏花吹得舞上了天,连着暗香也虚绰绰地在半空浮着。抬眼便是铺天盖地的杏花雨,一点白里透着一点黄,一层云里还蒙着一层雾,缥缈得不似人间的景……

顺理成章地成为水源沂的贴身丫鬟并负责为他“叠衣铺被”之后,云绛砂反倒后悔起来。何故?因为这位锦衣玉食且有洁癖的三少爷实在是太太太……太难伺候了!

比如今早帮他着衣时,一条腰带她就束了不下十次!怎么束都能被他挑出毛病!偏那腰带又特别长,险险及地还不能沾上灰。真是见鬼了!不过一条腰带而已,有那么多讲究吗?

还有前几日帮他绾发时,那对紫玉玲珑她怎么系他都说不好看,不是太正就是太偏,好不容易系好了他还要一脸“勉强凑合”的表情,分明是欺人太甚嘛!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每当她需碰到他的衣物之前,他必会让她先去洗手!还是他“特别”准备的泡着药材的净潭水,更吩咐她说务必要浸洗不少于半炷香的时间方能彻底清洁。娘的!她云绛砂有那么脏吗?

延廊曲径,云绛砂一面抱着水源沂的新换衣物往洗衣房走,一面忿忿不平地想着。原以为这水家三公子天性淡泊,不拘身外之物,自不会如其他阔少爷般事事挑剔,谁知——

“绛砂。”一个清润的声音打断了云绛砂漫无边际的思绪。

“嗳,靛秋姐姐。”云绛砂朝来人颔首行礼,微笑着问:“靛秋姐姐也来洗衣服吗?”

靛秋微微点头,目光落在云绛砂怀里的那叠衣物上,了然笑道:“绛砂伺候三少爷定是轻松得很吧?”真是个幸运的丫头啊。

轻松?说给鬼去听吧!云绛砂暗暗磨牙,却也听出对方话语里并无奚落之意,便用玩笑的口吻道:“三少爷爱干净,规矩多得很呢。”她的眉眼弯成嫣俏的半月,脸上却始终带着谦恭的神情,“呵呵,绛砂手脚不够利索,一开始还真不习惯。”

听她这样说,靛秋倒是稍微怔了怔,似有些疑惑,而后笑道:“是啊,我也曾当过三少爷的丫鬟,他的确是不喜别人碰他东西的,更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更衣梳洗。因而我的分内之事也只是稍微收拾他的房间而已。”言及此,她的眼里流露出怀念之色,“不过三少爷虽冷淡少言,不喜与人亲近,对待下人却也客气,从不会挑剔什么。”

从不挑剔?云绛砂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娘咧!每天对衣着佩饰百般挑拣还要逼她洗上几十遍手差点没把她的手洗脱皮的人也叫“从不挑剔”?待人客气?更是鬼话!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位三少爷是不是闲来无事存心整她玩的?得,此观念扼杀。她还有点自知之明。

“对了绛砂,七日后便是‘酒朝节’了,你可有打算?”靛秋忽地想起问她。

“酒朝节?”云绛砂微微一愕,没听说过呢。

“对啊。酒朝节是这边特有的节日。在那一日,无论男女老少,亦无论贫富贵贱,皆可痛快畅饮的。”靛秋笑着同她解释道,“而我们这些下人同样可以休假一日。”

云绛砂了然一笑,“原来是专门喝酒的节日啊。”嗯哼,有趣。

“可不是呢。都说是不醉不归的。”靛秋盈盈一笑道,“我和晚榭,还有其余几个留府的丫头们都商量好了那天晚上要一同出去的。嗳,你愿不愿随我们一道?”话音未落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你若另外有约便只管忙自己的好了。”

“嗯,谢谢靛秋姐姐。”云绛砂笑着点头,心思却早已飞至很远的地方。酒朝节啊,可以无所顾忌一醉方休的日子,若是有可能,她更想与他呆在一起呢……

而此刻,疏芸阁内,水源沂正支颌望着青瓷瓶内斜插的一枝浴露红杏出神。绣着金线蓝边的宽袖旁压一叠淡蓝色的素笺,青砚中蓝草溢香,笔酣墨饱,却迟迟等不到他动笔。

恍然又回想起第一日与她相见,那凉意深深的池塘边,眼盲的少女曾梦呓着同他道:“嗳,告诉你哦,我去水家,是为了一个人的……”

少女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却唯有说那句话时,分明是怀着满心的眷恋……而这眷恋便如日色蒸融时的雾霭般骤然淡薄起来,携着不知名的熏香气,倏忽消散而去……

“究竟是……为了谁?”心底有个声音试探性地问。

水源沂心头微漾,而后轻描淡写地道出一句:与我何干?

便听那个虚飘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尾音是拖长了的,却没有说下去,而后低低地道:“起初我以为,那个人便是你,水源沂。”

水源沂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有意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怎知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一紧,毫无来由的。真是荒唐!她分明对他无意,他不是早已有数了吗?怎么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目光总是在你脸上打转,还总是‘三少爷’长‘三少爷’短的,有事没事都爱来找你……”那声音笑得好善解人意,“虽然你总口口声声说讨厌那只赖皮的蝴蝶,不过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住口!”水源沂蓦地低斥出声。抬手握住了狼毫,微撇蘸墨,佛语有云……每每他心有杂念,便总是靠这种方式将之压制下来……

不料这一回的杂念却是异常顽固,甚至是“哈哈”大笑出声:“怎么,果真被我说中了?我明知道,当她用那样的表情说出那句‘后会有期’时,你是,相信过她的啊……”

那声音顿了一顿,似在若有所思,“不过,她实在是个太难捉摸的女子,无论言语还是神情,似乎都能作假……所以她是否真的对你有意,谁能确定……”

水源沂心头又是莫名一涩,握笔的手微微蜷紧了,却无从下笔,只由着那个声音肆无忌惮地在他耳朵里唠唠叨叨:“如今那些丫鬟们都道,云绛砂最近和那个叫连什么的人走得很近啊!且据说,那个叫连什么的人不只长得斯文俊秀,连性子也是不愠不火的。似乎,与你水源沂有些相似呢?”

一字一句步步相逼,摆明了是要探他的底。水源沂心底一烦,蓦地一提笔一蘸墨便恣意泼洒起来,龙飞凤舞,像在发泄。真好笑啊,她对谁有意,与他何干?与他何干?

然而又是为何,心里却怀上一种无端的郁结,似缱绻了许多年,再难消……

水源沂愈想愈觉得心浮气躁,手还提着笔,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写字。一个“佛”字瘦瘦长长,最后一竖更是收得急了,浓墨一顿,便在淡蓝色的素笺上化开一道扎眼的痕迹。水源沂怔怔地望着那道墨痕,触手可及的,却连自己也觉得虚浮起来……

这虚绰的影,连隽……呵,于她而言,他竟只是连隽的影子么?

原来他并非不介意,只是他始终都在自欺欺人——云绛砂这个女子虽表面上极度热情,内心却也是荒漠孤冷的,因而她亦不会对旁人付出真心。而她之所以与连隽亲近,仅是因为对方是魔教中人,所以她需与他周旋,而那“暧昧之情”一说,也纯粹是无中生有。

可如今——

“呀,三少爷又开始写字了啊?”无际的思绪被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所打断。抬眼,便见窗前枕着一张嫣丽动人的容颜,细长的桃花眼眯得弯弯地望着他。

水源沂冷淡地应了一声,转念一瞬,他忽然对她道:“你先去洗了手过来。”

“啊——又要洗?”云绛砂立时瞪大了眼睛。再被对方冷眼一瞥,便又乖乖去了,嘴里还碎碎地念着:“行行行,您是爷。您是三少爷,您是老佛爷,您是太上爷……”

等云绛砂洗了近半炷香时间的手回来时,水源沂已经起身,背靠着红木长几若有所思。细碎的光晕隔着白纱帘筛进来,带着些轻佻地攀上他的侧脸。他的神色略显得冷峻,紧抿的唇更是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偏被这层不知人情味的光斑虚掩着,流泻出一种突兀的柔和。

“……三少爷?”云绛砂走上前小心地唤了他一声,隐隐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水源沂头也没抬,只侧过身淡淡地道:“你过来,写几个字。”

“写……写字?”云绛砂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真是莫名其妙,他竟然无缘无故地喊她来写字?“呃不了不了,我的字……很难看的……”她讪笑着摆了摆手,同时脚步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水源沂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语气冷硬:“叫你写你就写。”

被他那凌厉的目光盯得紧,云绛砂只好很没骨气地乖乖上前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细杆狼毫,再望向那一叠淡蓝色的素笺,甚为苦恼地挠了挠头。随后提笔蘸墨,悬着笔锋沉思又沉思,酝酿再酝酿,却实在不知如何下笔。

她又偷偷地觑了水源沂一眼,发现他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拿笔的手,忍不住又瑟缩了一下肩膀。娘咧,这下丢人丢大了,她这个包拳握杆的拿笔姿势,果然很有问题吧……

“那个……三少爷想让绛砂写什么字呢?”云绛砂忽又讪讪地朝旁边人笑,只想尽量拖延时间。苍天可鉴,她的“猫爪字”真的很损她形象的。呃,虽然她原本就没什么形象可言。

见她迟迟不愿动笔,水源沂不由得微微皱眉,而后绕至她身后,俯下身,径自就着她手中的狼毫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呼吸紧贴着她的耳际,温热的,留下的痕迹却是微薄的沁凉。而那阵若有似无的香气,究竟是这枝杏花的,还是他身上的啊……这样缱绻的,却始终带着些距离的味道,云绛砂竟被醺得有些醉了……

恍惚间,云稠雾深幕境重叠,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的旖旎与斑斓,十二年前的心悸与牵绊,十二年前的,唯一一次的相拥,而后一同埋葬在鲜血里的回忆……

十二年前啊……那葬夭谷里成群结队,漫天飞舞的紫蝴蝶,是否也是如此近在眼前?

十二年前啊……那一声声涎皮赖脸唤出的“相公”……是否也是如此温暖亲昵?

十二年前啊……那成片的棘花深深扎进皮肉里的痛,是否也是这般的,刻骨铭心……

待云绛砂回过神时,水源沂早已直起身站得远了,“就写这四个字。”他淡淡地道。

云绛砂这才想起要看素笺上的字,一个“缘”字落入眼帘的那一刻,她的心底陡然凉了半截。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着他的字,这样俊秀飘逸的字体,却偏写出这样讽刺、这样残忍到恶毒的四个字:缘,起,即,灭。

便是这样怔怔地看着这四个字,云绛砂的眼睛里倏然蒙上了一层水状的纸。比这素笺还要薄,还要脆弱。不能眨眼,稍一眨眼它便会破。

佛曰:缘起即灭,缘生已空。蝴蝶寻花千百度,流云随水越万里。终究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因为那朵天山雪莲,太无情。

水源沂,你这混蛋!云绛砂心底一恨,蓦地落笔便在那纸上胡乱涂画了几个字。而后狠狠一摔笔,漠然道一声:“我还有事,三少爷请自便。”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疏芸阁。

青瓷瓶里的杏花竟悄无声息地落了。水源沂无言地拿起那张纸,淡蓝色的笺底上一团团凌乱潦草的墨迹东倒西歪,却字字坚如磐石:痴蝶恋花深,浮云追水痕。

那个“痕”字,便也是她的恨。恨至骨子里,成了不可磨灭的痕。

水源沂定定地看着那几个字,眼底流露出枯涩却了然的笑意,而后缓缓阖上眼睛。哈,原来,果真如此……

窗棂前,风吹得白纱帘悠悠晃晃,一不当心便将整朵杏花都打落了。镶边的宽袖中徐徐飘下一张泛黄的笺条,上面用同样歪斜凌乱的笔迹写着四个字:恨,水,短,留。

便是他无意间从那只信鹰的尾羽里发现的,云绛砂预备寄给连隽的信……

七日之后,酒朝节。全镇欢腾,大小酒铺里更是喜气四溢,从千里之外入境的风里也似渗着诱人的酒香。大街小巷,男女老少皆乐得买酒共醉,豪门贵府的下人们也可回乡与家人团圆共庆。偌大水府只剩了几个家远留府的丫鬟。

疏芸阁,八扇窗棂缘镂沉褶。阴微凉,悠然一缕药草香。

“洗啊洗啊洗爪爪,半炷香时间少不了……”云绛砂一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面拨弄着沉在水底的药材,手指缠着细长的须根绕成花,“浸一浸啊泡一泡,我的爪子最……”

哼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不甚无聊,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的三少爷啊,你究竟上哪里混去了……”真是见鬼,一大早就不见了他人!唉唉,可惜了,原本还想使点诡计将他灌醉了好趁机“酒后乱性”呢……得,此念头扼杀。姑娘家要矜持。

“还是先帮他‘叠衣铺被’去吧。”云绛砂又叹一声。啧,只可惜又不能帮他系腰带了,说起来,他的腰还很细呢,搂着的感觉应该很好吧……啊停!不能再想入非非了!

云绛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正经下来,却怎么也赶不走脑海中的那幅旖旎画面——嗳,已经是多少日以前了呢?那日,他的房门虚掩着……

她蹑手蹑脚地进去,他和衣侧卧浅眠。身后是淡紫色的珠罗纱帐,帐上斜坠着的粉紫色流苏无风自曳。他微支着额角,如墨的长发写意散落在身前,似黑色逶迤的藤。

于是她很不小心,很不小心地瞄见了他微微敞开的前襟以及他线条优美的锁骨……

美色当前,诱惑无限!然可悲的是,有色心没色胆的她只瞄了一眼就又做贼心虚地退出去了,寂寂默默的,还“好心”地为他关上了门……

思及此,云绛砂又开始恨恨地磨牙。娘的!现在想想真是追悔莫及啊!就算——就算她不敢一壮色胆对他“非君子”一番,也应该抓住时机再偷瞄个第二眼,第三眼的嘛!真是,她干吗要这么假正经啊?想想那张令她垂涎三尺的脸,再想想他的锁骨,他的肌肤……

是呵,他的肌肤白皙如瓷,更连一点伤痕都看不见了。不像自己,直至今日手上还留着那难看的疤痕,啧,都怪那可恶的棘花!

“瞧人家千金小姐都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我云绛砂的却是……”云绛砂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手上瞧,忽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她手上的伤痕,竟然——全都不见了?!

“怎么会——”云绛砂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娘咧!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柔荑”?咳咳,好吧暂容她自恋一回,若忽略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不谈,她的手指确实是算得上纤长而柔美的,但但但……但那些伤痕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再转眼一看那泡着不知名药材的水,云绛砂心头忽漾,难道说——

而下一刻,只见云绛砂捞起水中的药材便往疏芸阁外跑。对了,就找“苓植药馆”的何大夫问去!她倒要看看这药材里究竟有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