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自我放逐
永远华丽的学生街。
在下午的三点钟也可以这样的热情、快活,生机勃勃。
夏楼南的英俊。我的白色校服。
在这里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与我们同龄的人川流而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必难以想象,作为一个正常的星期五下午,会有如此多的学生不在学校。
“小官就在这个地方。”夏楼南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是一个危险的所在。
在这里,像夏楼南,像我,是找不出一丝安全感的。
而凌小官呢,我不相信她可以在这里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她本不属于这里。
那么干净、洁白的凌小官。
“找不到她。”夏楼南的脸上有一朵朵的阴影。
我侧身,看着这个身型颀长,穿着单薄的白校服也一样俊美的男孩子,曾经我希望他成为小官人生的污点,现在我只盼他可以成为小官的希望,即使这样的奇迹很渺茫。
天空被风吹得只剩下一大片清澈的蓝色。
下午三点钟的热气没顶而来。
“看……”夏楼南忽然指向右手边的一家网吧。
有一个白色校服的身影一闪而逝。
“是她吗?”我没有看到。
夏楼南急急从人流中穿过。
我跟在后面。
“……呀。”
一个人从侧面撞上了我。
“对不起。”来人迅速反应,握住了我的手。
我侧头。
一个白衣少年声线温柔,眼神温柔。
原来以为夏楼南已经是极英俊了,然和眼前的这一个白衣少年比起来,夏楼南便像一个孩子。
少年也穿着白色校服。
他有一种很纯粹的类似于莲花一般的气质。
“没撞伤吧?自己能站吗?”白衣少年温和地问。
我清醒过来,“没关系。”
“真的?”
“嗯。”
白衣少年放开了握住我的手,礼貌地颔首,往着人流中走去。
又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少年。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少年叫做沈浩南。
他为了凌小官而来。
他是凌小官那一段自我放逐的青春里的救赎。
ChapterC杜丝丝
魔镜啊魔镜,我心底那一个人到底要什么?
——杜丝丝
渐渐地接近秋天了。
树叶一片又一片地打着旋儿落下来。
像一滴眼泪那般无声。
我站在高大的木樨树下等。
等待是一个天平,心底的感情更多,愿意付出的时间也就越多。
“等很久了吗?”沈浩南推着自行车,缓缓地走在校道上。
仿佛有白色的光芒从他的身上悄悄地散发出来。
在他的旁边,是戴着黑色棒球帽的溜冰少年沈嘉南。
“沈嘉南……”我跳起来,扯下他的帽子,“戴什么帽子,把你倾国倾城的美貌都遮住了。”
沈嘉南笑嘻嘻地,右腿一旋,从我的身旁灵巧地滑过,顺手……把帽子夺了过去,“小魔女,我这一副倾国倾城的相貌可不要迷住了你。”
我脸色一变,把手上无聊时捡的一片树叶掷了过去,愤愤不已,“自恋狂!”
那一片树叶轻飘飘的,哪扔得出去多远。
校道上只余下沈嘉南嚣张的笑声。
“变态!变态!沈嘉南大变态!”我跺跺脚,把双手挽成小喇叭,用力地喊。
一侧头。
沈浩南温柔地看着我。
我的脸一下子红透。
坐上自行车后座。
沈浩南的白衣校服永远那么干净。
空气中有一种针叶青草的香味无限地放大。
沈浩南是一个天使。
我永远都忘不了初次遇见他的情景。
沈嘉南没有走,他倚在校门外的梧桐树下,等着我们一经过,便笑眯眯地跟上来。
不得不承认,他的溜冰技术一级棒。
无数次地,我故意在后座甩一下书包,伸出手,扔一块偷偷藏好的石头……
沈嘉南毫不在意,只是给我一个又一个的恶魔笑容。
他像是御风而行。
“喂,小魔女,你的自行车这一个星期都坏了N次。”沈嘉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呸!我才不像你那么龌龊!”话虽如此,我的脸还是红了。
最近我的自行车不知道为什么常坏掉?不是掉链了就是车座歪了!可是,天晓得我绝对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你该不会是因为想蹭我哥的车坐,所以……呵呵……”沈嘉南不怀好意地笑,笑得一双细长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哼!哼!摔死你!摔死你!”我不停地诅咒。
转眼,我们已到了天水街。
这一段到我家的必经之路有一小段是斜坡路。
沈嘉南的溜冰鞋不能上来。
他在路边的小亭子里坐,一边招呼:“快去哦,送到天水街口就行了。”
我瞪了他一眼。
坡路大概呈三十五度。
“坐好哦。”
白衣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像三月的一阵春风。
我的双手放在他的腰间。
三十五度的坡路在夏天显得特别的长,而在秋天呢?
沈浩南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青草香味。
透过单薄的校服,似乎可以看见那骨节分明的脊背,美丽得如同蝴蝶的翅膀。
橘子黄的阳光像潮涨潮退。
遥远的地方,那一个路口的亭子,坐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少年。
我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那一个少年,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
沈浩南忽然停下,停下转过身,悲伤而干净地看着我,“丝丝,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啊?“我吓了一大跳,几乎从车上掉下来。
“而且,还一直以我当借口,令他误会你喜欢的人是我。”沈浩南幽幽地叹气,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丝丝,你那么聪明,却又那么蠢。”
那么聪明,却又那么蠢。
街道旁有一家店铺在放细细的音乐。
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Love is a rash of wild wind(爱是一阵野风)
The scent of a summer rose(爱是夏日玫瑰的香气)
A whistle blowing down the distant track(爱是远处传来的一声哨)
And when it goes it goes(随时都会消失)
哈,多浪漫的歌曲。
我摇了摇头,眼底似乎浮起了一阵雾气。
沈浩南轻轻地看着我,轻轻地转过身,自行车又轻轻地滑行。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想告诉沈嘉南,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他!我怕一旦说出口,就连朋友都没办法做了。
像现在这样,我和他那么快乐地调侃着彼此,至少他在心底是把我当作一个特别的朋友。
我假装对浩南流露出爱恋之意,而他却毫无反应。是的,沈嘉南真的是一丝负面情绪情绪也没有。他做出哀怨的样子,“你夺走了本属于我一个人的哥哥。”就是这样的坦率,才令我悲哀地意识到我在他的心底也只是一个特殊的朋友。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女朋友”般的潜意识。这才是最令我难过的。
沈浩南唇边的笑意仍是淡淡的,“因为你,我和嘉南的关系好了许多,从前他几乎不和我一起。所以……谢谢你……还有,要更勇敢一些……”
良久,我给了沈浩南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
微微的风,鼓起沈浩南白色衬衫的衣角。
我不敢再回头望那一个亭子,心里陡然很酸,喃喃地说:“借你的后背靠一下。”
“……嗯。”沈浩南声音温柔而轻盈。
“沈浩南——”
“……嗯?”
白衣少年的后背宽厚而温暖,像一棵巨大的冠树。
我轻轻地把脸埋进去,眼睛处一片深深的刺痛。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为什么不爱白莲花一般的沈浩南?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爱的是那一个我的双手永远触不到的沈嘉南呢?
阳光如金色的丝绸纺织出绚烂的光芒。
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爱本来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曾经在一开始,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起走夏日漫长的路,戴着耳机听相同的音乐,一起去看从没有过看过的风景,在寂寞的天空下相互依偎……
我以为,心中的天平倾斜于沈浩南。
可是,当沈嘉南渐渐地让我笑让我落泪让我欢呼让我愤怒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可以轻易牵动我的心弦的男生才是我真正爱的那么一个人。
十七岁,我们上了天成高中。
我的分数刚好踩线。
沈嘉南交了一份烂答卷。不过,他是天成高中的太子爷,自然不必烦忧。
“我不喜欢重点高中。”沈嘉南懒懒地躺在草地上,笑眯眯的,“应该说,我不喜欢读书。”
“为什么?”
“被束缚。不自由。”良久,他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惆怅与茫然。
“你的理想呢?”我不禁问。
“笨蛋!”沈嘉南突然侧身,他的脸与我只有三厘米的距离,这姿势暧昧得空气都黏稠起来,“我可以当二世祖,花老爸的钱,花沈浩南的钱。”
呵——靠得那么近!我几乎化身番茄美少女。
“没出息的二世祖!滚开啦!”我唯恐他听见我的心跳剧烈,用力地踢他。
“小魔女!”他突然捂住下身,发出凄厉的叫声。
“不会……这么巧吧?”这坏家伙一定是在开玩笑!
沈嘉南在青青的草地上打滚!蜷着身子像一张弯弓。
“哼哼!以为这样就骗过我了吗?”
风吹过来,沈嘉南扬起脸,一脸无奈,“这次是真的啦!”
啊——
“万一……你要对我负责。”沈嘉南可怜兮兮地说。
低醇的声音。魅惑的表情。
“……嗯。”我像被施了魔法,重重地点头。点头。点头。
那一日发生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夏夜森林里的萤火虫一般永恒地闪着光……我怎么也忘记不了,只是,沈嘉南早已把这样的一场闹剧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他看着我的眼神,即便是戏谑的,也是那么的干净,坦率。
不必费心,我自然记得他的生日。
那一天夜里,月色很亮。
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
四下寂静无声。前排座位的情侣买了双人票,可只坐一个位置。
沈嘉南不怀好意,装模作样地说:“咦,怎么有一个空位子在这里?”
那对情侣面皮真厚,也能若无其事。
我在一旁几乎笑翻了,伸出手去拧沈嘉南,低低声地说:“就你那么多事!”
沈嘉南笑,若有所思,“我妒嫉嘛!要不你也坐在我大腿上,看我心理是不是平衡一些?”
我脸一红,又在椅子下踢他。
呵呵。沈嘉南的笑声轻轻的,像一颗钻石一般在黑夜中似有坠感。
看了电影出来,他去超市买两杯热咖啡。
我们逛到森野公园进去。
月亮越升越高。
我忽然记起初次见到沈嘉南,他躲在紫藤花架后露出一双很黑,很深的眼睛,他倚在围墙和沈浩南比耐性……
那一个夜晚在我的记忆中总有一种玫瑰的香气。
在森野公园的一个偏僻所在,确切地说,是在一大片棕榈树后的一块小小的空地,沈嘉南漫不经心地坐下。
“还记得有一次,你问我理想是什么?”沈嘉南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
我正在看一只停在树叶上的金龟子,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怔怔地回头看着他。
“嗯……就像你说的,我是一个没出息的家伙……”沈嘉南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寂寥与苍凉,“哥哥一定可以成为出色的家族事业继承人,而我呢,比他愚钝,比他讷言,比他不擅长交际,比他应付不了学业的艰辛,一直生活在他的影子里,所以……”
所以,现在这样的我只是干脆破罐子摔碎,自己放弃自己的结果。
“我一直都不想承认这个。”沈嘉南抱膝,他围着我送给他的天蓝色长围巾,神色像一个茫然小孩子。
嗯?沈嘉南今天晚上受了什么刺激?我犹豫着,想找一些话来说:“……哦,你……”
“其实我不应该跟哥哥吃醋!他待我那么好。”沈嘉南继续倾诉下去,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去年哥哥十七岁的生日,爸爸为他办舞会,把他介绍给上流社会……”
今年沈嘉南的生日,爸爸在英国甚至来不及回来。
“我不应该计较这个,可是心底还是很怪。”沈嘉南又说,“小魔女,你一定要笑我了是不是?”
天空有云朵如潮汐般滚滚而过。
这样的沈嘉南。
有一些颓唐的沈嘉南。
有一些无助的沈嘉南。
卸下了面具的沈嘉南。
或许这个坐在废弃的石梯上诉说着的少年才是真正的沈嘉南。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那么的陌生?
陌生得令人心疼。
陌生得想让我掉下泪呢?
临近午夜,公园的广播里那个机械的女声在通知所有的人离园。
沈嘉南一动也不动,浅青色的背影像久远的化石。
有来锻炼的运动者从棕榈树前跑过,有年老的妇人慢吞吞地走过,有一群还是中学生一样的孩子们把喝过的可乐抛进棕榈树中间……
哦。沈嘉南。
我把手慢慢地放在他的手上。
他感激地朝我笑了一笑,眼睛里是无意识的暗绿色。
月光照着棕榈树的叶子。
寂静无声。远处开着一蓬不知名的小黄花。
沈嘉南,原来我一直都没发现你强横无礼的言语后脆弱的心,没有发现你倔强的面具下诚惶诚恐的忐忑。没关系。沈嘉南,我们还有明天呢!
忽然想起,沈浩南曾感谢我是他与沈嘉南之间的一座桥梁。那时候我也错以为自己是,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沈嘉南的疏远嘲讽调侃下深藏着对沈浩南笨拙的爱……
时间奔走。向日葵肆意地开放。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爱上了沈嘉南?
我在记忆中抽丝成茧,却找不到任何的源头。
或许是因为我爱上了沈嘉南那埋藏在眼睛深处的那一个纯净的灵魂吧。
而爱上一个人,又愿意为他付出多少呢?
沈嘉南或许永远也不知道,在某一天的午休我随手甩给他的那一盒巧克力糖果是我花了一个星期才学会做的,当时他皱着眉,说太甜了。最终,我抱着那一个只吃了一块的巧克力糖果盒难过地在学校后山坐了三个小时。
沈嘉南或许永远也不知道,那么大的校园,那么大的城市,为什么午休,礼拜天,我总会在红绿灯的路口,校道的亭子里那么“巧合”地遇见了他。
沈嘉南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篮球场,我递上的饮料总是他最喜欢的爵士,而他受凉声线哑了,我的书包里为什么也那么凑巧连续一个星期有罗汉果喉糖。
他从不在意。
而我呢,也毫不介意。
我不是小说中的灰姑娘,不相信那些痴心付出便会有感动有回报的童话。
即使爱着沈嘉南,我也不是无条件的。
在自尊的面前,我会先放下“爱”。
当我把一切做得毫无痕迹的时候,一抬眼,总能看见沈浩南那无声的温柔的目光,那目光似水,虽然不能令我快乐,却能令我平静。
可是,见不到沈嘉南我会无所适从,不能呼吸;而见不到沈浩南呢……
那一个礼拜天。
“浩南呢?”我皱眉,“已经三个礼拜天不见他了?整天在忙什么?”
沈嘉南有一些慌乱,在转移话题:“我们去玩摩天轮吧!”
“嗯……你不是说摩天轮太小儿科了……”
“……嗯。”沈嘉南连想都不想,嬉皮笑脸,“人也是会变的啊。”
“瞒着我干吗?”我推开他,“不告诉我,我自己找他去。”
沈嘉南一直插在裤兜里的手伸了出来,拉住了我。
他的指节分明,修长。
“嗯……”他一本正经地眨着眼睛。
被拉住手的我心跳得好快,眼睛里有一种又温润又快乐的感觉。
“你是不是也发现了?”沈嘉南慢吞吞地说。
“什么?”
“你这么聪明,早知道瞒不了多久。”沈嘉南的眼睛里染上了木樨树的颜色。
“你是说……”
“嗯……哥哥喜欢上一个女生了……”
沈嘉南还是拉着我的手,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可一双眼睛却蕴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沈嘉南……是在担忧我吗?
他是不是害怕“深爱”沈浩南的我知道这一个消息会很难过,所以上个礼拜天他突发奇想带我去游车河,一路逛到了京明园,不玩够一整天不回来;而上上个礼拜天六点钟便跑到我家楼下等,一起去凤凰山看日出……
哦,沈嘉南,我记忆中永远的纯白少年。
有些情绪,在我想明白了的一刹那,如深夜的潮水汹涌而来。
一朵云。还是一朵云,缓慢地从我的脸上爬行过去。
“唉,小魔女……”
我哭了。
沈嘉南看着我落泪,手足无措,他一点经验也没有。
“哥哥或许……也并不喜欢她,是……我自己乱猜的啦!”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热闹的游乐场。
一圈圈地飞翔的旋转木马。周围的人奇怪的探询目光。
沈嘉南握紧了拳头,突然……走前一步,把我哭泣的脸抱在胸前。
潮湿而结实的男生的怀抱。
我的心像落下了一片飞鸟的羽毛,痒痒的。
太阳斜斜地照在沈嘉南的身上,照在我的身上。
眼前的这一个少年怀抱安静而美好。
这是我心中的风景——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