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雨中灯火(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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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庭院的无花果

文/李华伟

我不懂得夏历闰年闰月和谷雨清明的节气。有关春天的消息,是直接从庭院那株无花果树上得来的。

无花果植在东侧的天井。冬至天的太阳,沐浴到它身上的时候,一会儿从人家的屋脊上滑落。但到了夏至脚跟,感到太阳光过剩了。无花果四周用断砖头砌成一个花坛,足有两个平米大,六七十公分高。无花果对阳光倒并不苛求,酸性的土壤对它也很适合的。没几年工夫,长得像一顶罗伞,掌状形的叶子碧绿碧绿,并散发出特有的一种草味和潮气,遮得天井半壁江山幽中生静。

稻地上有一班同年老,一进门,就目不转睛地盯住树上的果子,祖父骂我们:“死不放煤山”(崇祯皇帝吊煤山)!因白蒲枣归祖父管理,无花果则归祖母管辖,所以大家只围着祖母转悠。凡是邻家的孩子,她是很呵护他们的,我与他们发生纷争,哪怕我道理十足,她还是照样的帮衬别人,从来不去责怪别人如何不好,吃生活的是我。

祖母的眼泡皮松弛得很落,翳障了她的视线,看树上是否有果结着,必须用手去遮住眉额,另一只手,拿着挑果的长竹竿,顽童们指点到哪里,她的小脚移晃到那里,结果还是看不见。祖母的头发盘在后脑勺上,用银钗横的将髻锁住,乡人称谓这种发髻,叫做“麻花头。”护发有一顶金丝绒面料做的套子,前额稍低一些,两边略高一些,像“~”海水的波浪一般,至于面前是绣花还是镶嵌珍珠,今已记不清了。她的行状,如绍剧演孙悟空的十三龄童。

无花果开始成熟,先从果子的嘴唇红起的,再漫下去,就开咧笑了。红唇上挂着亮晶晶的快要滴下来的露珠儿,如千金小姐的樱桃小嘴和笑靥。隙裂稍见里面有一点点海绵状的果肉,她笑不露齿的样子很是好看。但是无花果成熟得很快,一日不见,瞠目结舌。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种短暂的青春,得知我们人的生命亦如蚍蜉一寄!当凌晨我听到“噗”地一声,果实坠地,摔得像个烂柿饼似的,虽然憔悴难堪,但熟透了,殷心头甜了得!

枝繁叶茂的无花果树,她终于填满了天井每个角落,成了晴雨的消息树。五更,迷蒙中听到积满露水的大叶片儿,“得儿……”从掌心中溢出,坠入到下面层层叠叠的叶子,不堪负重,“哗”地陨落,玉碎一般的脆响,给人一种不可名状又难以挽回的惆怅。清明到来的季节,常常是日晴夜雨的,又是春雷催促,又是熏风煽情,又是带着毒汁一般的春光,使她亡命地疯长。

明媚的阳光想穿透她厚厚的重重叠叠的绿荫,全部倾泻在树冠上,生出翡翠一般绿的光环。我庐蓬荜生辉矣。最无奈的是秋风和夜雨,淅沥而参差的打击声,使长夜无眠的人频添愁楚。无论是露还是雾,是雨还是风,我总与她息息相关。这种只能神会而不可言传的感受,今方体悟到“吾爱吾庐”的题意。

最美丽笼罩在猛月亮底下的朦胧。特别过了大旱的秋夜,砖坛缝中和毗邻的三眼灶台、石板桥、墙洞中的灶马和蟋蟀喋喋不休,有“唧铃铃……唧铃铃……”的鸣叫,偶尔也有“嘀——嘀——嘀!”战斗的号角,蜓蜒螺(蜗牛)爬到树杆上去觅食,萤火虫游弋于繁密的枝叶中。月光投下一个囫囵的绰影,痴望着天上月亮的沙蔢树。我无知地将她比作庭院里的无花果,——仍有万种神往。

她如一张曝光的底片,收藏在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