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春芽嫩嫩(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14012900000019

第19章 天伦王国札记

文/李一信

人生如戏老小老小,越老越像个小孩。

每当爷爷佯装黑山狸,怪模怪样地猫着腰,追着,逗着,喊着,要吃掉他宠爱的小孙孙的”牛牛“时,妈妈就总爱笑着嗔笑爷爷。三岁的娃儿不知深浅,还故意腆起溅满泥水的肚子,逗着爷爷没老没少地追着玩。

这是密藏在孩提记忆里的一出童戏。这出童戏尘封五十多年,又被做了妈妈的女儿点起,她像当年母亲嗔笑爷爷也嗔笑我越老越像个小孩了。

哦,难道这出童戏是人生舞台上的传统剧目吗上了幼儿园的外孙女,回到家最爱跟我玩的是大灰狼与小白兔。但她不当大灰狼,也不扮小白兔,而是执意做兔妈妈。我呢,只能按照她的设计做兔妈妈的儿子小白兔。我扮着小白兔,听着兔妈妈唱到”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我得做一个开门的动作,迎接兔妈妈从外婆家归来。这时,她便会大模大样地张开双臂,搂住我的脖颈响响地一吻,接着唱道,”真是好乖乖,妈妈回来了。“在场的家人无不笑个颠倒。咳,这爷儿俩人生如戏,不信你不信。

童言无忌如今的新生儿,多不食母乳。他们嘬着形形色色的奶瓶子,喝着牛奶抑或羊奶长大。新时代的女性又多戴乳罩,新生儿不吃母乳,连妈妈白净酥软的乳房也很少目睹,偶尔见到了还常常惹出许多好奇心来。孩子们认识世界常常是从比较开始的。三四岁的外孙女每每见到我裸露的胸,就往往好奇地问,姥爷,你的小枣枣怎么还没长大哩?我忍俊不禁,但沉静下来心里又忽生一丝温馨。

我想起我的儿时。我像她那么大时,正是一个争怀的顽童。那年月表嫂的一家跟我们同住,我和表侄女前后脚落地。表嫂的奶水喷泉一样旺,妈妈的奶水如沙漏似的细。每每看到表侄女噙着表嫂紫熟葡萄似的奶头奶水满嘴横溢,我就会一把推开她,霸表嫂的怀为己有。表嫂也不恼,只是轻轻地在我脑门上啶一指头,便把我揽进怀里。妈妈也不恼,伸手把可怜兮兮的表侄女揽进怀里。吃饱了奶,我还要揉搓着表嫂的乳房玩个够。表侄女没有吃饱,再回到表嫂的怀里嘬个奶根,无奈何地撇撇小嘴,不哭也不笑。如今的孩子是没有这份情趣了。悲乎?惜乎童心无邪。那无邪的童心能够终生无邪吗童言无忌。那无忌的童言能伴你终生无忌吗不是都能有的幸运儿时做过许多异想天开的梦。进入少年时代,儿梦的微澜还常常漾动。

儿时梦得最多的是上天摘星星。请教大人们如何释此梦。他们有的说你小子尽想好事。也有的说,这孩子心高,要么有出息,要么好高骛远一事无成。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亮堂,这不过是一个心智初萌的孩子羡慕名人而集思成梦。

我的启蒙老师告诉过我,夜梦不祥,写上西墙,太阳一晒,化为吉祥。我的梦都是好梦,自然不肯写上西墙,而是悄悄地藏在心里,盼着好梦成真。

幼时读插图的李白诗,夜必梦花间把酒对月吟。稍大读普希金,那留有小胡子手执铁杖的洋诗人又跟我于梦境相随。我不知自己是痴还是傻,这些梦至今还萦绕在怀。哦,这是羡慕名人的不了情结吧我真羡慕当今的孩子。我的外孙女学龄前就有幸跟着我和诗坛泰斗艾青和臧克家合影,仿佛是圆了我儿时的梦。前几天,我在一位朋友的书桌上看到九十三岁的巴金老亲笔题签把自己最近出版的一本新书送给一个六岁的女孩。我的心久久不能沉静下来。哦,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幸运啊!当这位六岁的小女孩有一天成了作家,她看到自己六岁时得到的殊荣,她会作何感想呢?这些天来,夜里我魂牵梦绕的都是儿时梦。我又梦见上天摘星星……讲个故事给你听许多作家的回忆录里,都写到自己有一个会讲故事的老奶奶。他们在夏天的夜里,依偎在老奶奶的怀里,闪着星星一样的眼睛,瞅着老奶奶扇着蒲扇驱赶着蚊蝇,听着老奶奶讲述着很远很远的故事。他们追溯自己文学创作的源头,常常找到老奶奶敞着大襟的怀里。我的童年很单调,没有得到过老奶奶的恩泽。我不满三岁老奶奶就离我而去了。妈妈告诉过我,我的老奶奶聪慧过人,她长着一双细长如笋尖的纤手,无师自通。她能诊治许多儿童常见病。她行医积善,缠着三寸金足,骑着张果老那样的毛驴,曾翻越太行,跨过黄河,走遍半个中国。我揣摸老奶奶有如此丰富的阅历,她一定有满肚子的故事。可惜,我的童年没有那样的福缘。我们兄弟三个,我是老幺。长兄得到奶奶的恩泽,我受到妈妈的昵爱。但妈妈肚子里的故事很少。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年夏天月明星稀的夜里,妈妈纳凉坐在屋顶上,高高挽起裤腿,吱吱地搓着纳鞋底的麻绳,我缠着要听故事,她就不厌其地给我讲述牛郎织女的悲欢离合,我淘气,她就讲深山里的黑山狸,唬我乖乖睡去。

我的女儿很幸运,她在奶奶的身边长到十来岁。但留在她童年的记忆里多是剜菜拾柴的酸甜苦辣,没有多少乡下的浪漫,似乎也少了一份童年的福缘。

女儿有了女儿。外孙女从襁褓始,就跟我生活在一起。她刚刚学步会说话,就缠着人要听故事。她的姥姥是白丁,除了会说”小公鸡,上门墩……“的儿歌,别的不会诌。她的妈妈肚里也缺柳条编不出故事;从书店里买回一套故事集,每天睡觉前给她念一个故事,倒也不失为一招。外孙女长到三四岁,缠我的时候越来越多,每天晚饭后,尾巴虫似的跟我寸步不离,讲故事自然是爷儿俩的重要活动内容。我往往从”很早很早以前“开讲。时间久了,她惊奇地问,”那故事都是很早很早以前的吗?“我哑然失笑,便开始教她背诗,摆脱我的窘境,转移她的兴趣。

外孙女现在已是二年级小学生了。每个周末,她仍然缠着我给她讲故事。我搜索枯肠还是从”很早很早以前“开讲,她笑着说,姥爷,您给我背诗,我给您讲故事吧。于是,她慢条斯理充满稚气地向我开讲,很早很早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