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是万恶不赦的人,给个机会申辩一下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就算是表现人道也表现得够充分的了,竟然还这样拖延时间,这种审判不是忸怩作态、装腔作势是什么?对于这种表演,应该立即纠正,对于这些战犯,应该“立即惩戒,乃为上策”。
战败国日本的平民,也有看不过去的。他们感到又好笑,又荒唐,因为法庭雇佣了400多人,消耗了上万吨的纸张,竟然是在为“不可辩护的战争嫌犯而辩护”。
事后,美国的《本周间》杂志做了一次统计,光是审判土肥原等战犯,联合国就花掉了2000万美元。如果把战犯们和证人们的供词,用一张张纸连接起来,其长度可达1000万米以上。用于拍摄审判的底片,长205米。
可是,美国已经把台子搭出来了,不能说撤掉就撤掉。尤其是土肥原等人的辩护律师们,依旧心怀鬼胎,想方设法地拖延着时间。土肥原的律师沃伦口才甚佳,擅长辩论,他常常高谈阔论、强词雄辩,节外生枝的本领让人愤慨而又望尘莫及,几乎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能凭空生出一两个小岔子来,白白消耗审判时间。
沃伦还和其他战犯的律师伙同起来,对法庭说,他们没有时间准备抗辩的材料,为此,请求法庭休庭6个星期,给他们时间找材料。庭长韦伯就被他们的“疲劳轰炸”搅迷糊了,身心疲倦,马上准许了他们的请求。这一下,他们又得意了一回。
在沃伦的指导下,土肥原的抗辩材料,大事全淡化,大罪全忽略,一门心思在细枝末节上下功夫,而且,无限蔓延、扩充,没几句正经话,没几件正经事,但仍然是连绵的一页又一页。
不过,尽管土肥原的律师团想把法庭的注意力引到较轻微的罪行上,但公诉人也并不是吃素的。土肥原担心的另一个问题终于被提了出来。
这个问题与板垣遇到的问题一样,都关乎战犯。
1944年,土肥原担任日军第7方面军司令官,任期为一年。这一年,按照他的说法,是他秉着赤诚之心闷头工作的一年。丰富的中国工作经验,使他极其“关心体恤”当地人。当海军想要征用当地土司的赛马场,将赛马场改成飞机场时,他当即否决了!怎能不考虑土司的地位、照顾土司的体面呢?得知海军已经擅自动工了,他更是不能容忍,勃然大怒,又喊又叫,反了天了!滚一边占地去!他这样老成持重的人,不常发怒,这次一怒为百姓,是他“赤诚”所致。
可是,这一年,却恰恰是土肥原最担心法庭讯问的一年,因为有成千上万的人被屠杀,严重的性质在于,他们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战俘营里。
不过,尽管战俘营内白骨森森,但土肥原的美国律师一口咬定,土肥原只负责作战“攻敌”,也就是攻打律师所属的国家。另外,由于土肥原深知“国内一滴油等于一滴血”,为了使国人少流一滴血,还要忙着将占领地的石油、橡胶、锡等物资运回日本去,所以,哪有时间过问战俘营的事情?
既然土肥原不过问,那么,也必有过问的人,是谁好呢?土肥原的辩护律师找到了一个“替罪羊”,即土肥原当时的顶头上司,因为这位上司已经因病一命呜呼了。
对于这种抵赖,公诉人已有准备。他说,即便土肥原不过问,他对这种情况也是知道的。因为当时日本有专门的机构,专门负责日军设在各个国家的战俘营,另外,还设有地区性战俘管理中心,这些机构每个月都向土肥原汇报战俘营的情况,所以,他不可能不了解真相。还有证据表明,他在1943年亲自视察过一些战俘营。
由于实在无法绕开这个问题,原来是安排出庭证明土肥原“清白”的一个证人干脆就承认了,说土肥原是知道一些情况,也视察过直江津等战俘营,但也积极对待了战俘的医疗问题,尽管许多日军部队的条件也很艰苦,可“宅心仁厚”的土肥原大将还是专门为战俘请来了军医,调集了药品。
但法庭掌握的真实情况却是:位于本洲岛北岸的直江津战俘营,在1942年入住了第一批澳大利亚战俘,有200人左右,他们每天的口粮都是固定的:干轻活的战俘,可获500克由15%的大米、60%的大麦、25%的玉米组成的粮食,干重活的战俘,会稍多一些。他们享受不到任何医疗待遇,每日接受繁重的劳动和非人的毒打。有60多人因为没有医疗救护而死亡。越来越多的虱子、臭虫等寄生虫,又加快了疾病的传播。而国际红十字会寄给战俘的300多双鞋,都堆放在仓库里,当寒冷的冬天到来后,依旧没有发放给战俘。
也就是说,土肥原视察过战俘营后,非但没有改善战俘的状况,反而恶化了局势。
临死前的咄咄怪事
历经两年多的审判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进入了最后的秘密量刑阶段。
判给土肥原贤二等人什么样的刑罚呢?11名法官的观点出现了分歧。
法庭只规定了统一的诉讼等程序,并没有固定统一的量刑根据。因此,量刑的尺度在11名法官眼里,长短不一,他们各自援引本国的法律条款,都想以此作为主导,因此争得面红耳赤。
有的法官所在的国家,已经废除了死刑,所以他们不主张处死战犯。
澳大利亚庭长韦伯,主张把土肥原等人搁到荒岛上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凄草毒虫,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最被土肥原等人瞧不起的印度法官巴尔,竟然主张以佛祖之心,拥抱战犯们,要普度他们,谅解他们,无罪释放他们,“不应该以正义的名义来实施报复”。——想来印度还不会傻到去讨好战犯们,因为即便如此,战犯们也是连印度的讨好都要讥讽的。
中国法官梅汝璈誓死不同意。他说,中国在“二战”中受侵略之苦最深,成千上万的中国人遭到屠杀,谁来为他们主持公道?若不判处土肥原等人死刑,他就只有蹈海明志,一死谢国人,用生命抗争正义。
最终,11位法官中,虽然还有5人反对死刑,但终有6人赞成。于是,1948年11月12日下午,土肥原终于等到了他的结局。
判决书读完后,法庭开始正式宣判。
土肥原是第二个听宣的,他依旧摆出从容不迫的模样,走进法庭后,稍稍站定,然后弯下他那肥胖的矮小身子,向审判席郑重地行礼致意,继续伪装他的“诚恳温厚”作风。之后,他把前面桌子上的耳机戴上,保持立正不动的姿势静听。
“被告土肥原贤二,根据你被认定有罪的起诉书所列内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绞刑。”一句话,风云变色,诸般皆非。二楼的许多旁听者都带着一丝快慰紧盯着土肥原看。
土肥原摘下了耳机,注视审判席,在众人磁铁一样的目光下,做作地再一次弯下了他那小秤砣一样沉甸甸的身体。在敬礼后,故作镇定地退出法庭。二楼的旁听席骤然苏醒过来了,旁听者发出欢快的声音,好像冰河开化了。
判决书中,有长长的两大段,专门叙述了土肥原在日本侵略史中的种种劣迹,如:他是“九一八”事件的主犯,他协助执行了板垣的政策,是事件的总顾问和发起人;他和板垣同为“满洲国”和汪精卫伪政府的主要策划人等。由于毒品事件性质严重,判决书中,还专门列有“鸦片和麻药”、“在华贩卖毒品”两个篇章。
尽管如此,溥仪仍然认为判决书不全面。几年后,他说:“土肥原是一个完全靠侵略中国起家的日本军人。他从担任沈阳特务机关长的职务后,开始飞黄腾达。土肥原的许多‘杰作’,判决书中都没有提到,可以说,在他的事业巅峰期,他走到哪里,灾难就降临到哪里。大约他的失败只有过一次,即他拉拢马占山一事。”
宣判绞刑12天后,11月24日,土肥原与家人告别。他把一首有名的日本诗歌赠送给了儿子,诗曰:“宝贵的生命来时如泡沫,去时如秋草上的露珠。”
但是,虽然土肥原进行了最后的道别,可是,他并非像他表面上呈现的那样心如止水。他心里并没有接受这个判决,正琢磨着如何逃避绞刑。以美国律师沃伦为首的辩护律师们,都在帮他出主意。很快,他们采取了一个让人咋舌的举动:向美国最高法院递交上诉书,表示对原判决不服,要求重审!
更不可思议的是,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竟然接受了上诉书!他自以为是地把土肥原的上诉书呈交给了美国最高法院!
土肥原的无耻做法,立刻被内大臣木户、前外相东乡等战犯视为绝顶聪明,赞叹不已,也追随仿效,炮制了上诉书,递交上去。
面对这些奇怪的上诉书,美国最高法院竟然当回事了。1948年12月6日,法院开始开会座谈了,你一言我一语,郑重其事地研讨起是否要进行实质性的审查。
上诉书本来是违反国际法学基本常识的,因为这是向一个国家的法院,请求重审国际法庭作出的判决。如果美国最高法院的法官们认可此事,那就代表着,一个美国法庭,竟然大过一个国际法庭,而这个国际法庭由10多个国家组成!
然而,美国最高法院的法官们已经开始谈论了,他们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合适。他们风度翩翩,用满腹知识把一件荒唐无理的事情,讨论得很郑重,很庄严。最后,他们这些自诩的民主人士,还进行了虚伪的民主投票,其中,有4个人不赞成重审,有5个人赞成。他们认为,多一票也是多,也是民意所向。所以,他们决定10天后就开始具体分析案件。
这个决定引起了各国人民的愤怒,美国简直一手遮天了,联合国都是他的了,整个世界都要挂在他名下了,这还了得!
中国法官梅汝璈毫不客气地提出批评意见:“如果代表11个国家的国际军事法庭作出的决定,必须由一个国家法庭重新审查,不管该法庭多么高,那么就有正当理由担心,任何一种国际性决定和行动,都可能同样地受到一国重新审查和改变。”
荷兰法官罗林一向对判决持有保留意见,但也无法容忍美国这个过格的举动了,认为这是“令人震惊的错误”。
许多人都把矛头集中到麦克阿瑟身上,一位公诉人严厉地表示:“麦克阿瑟已超越自己的权限,不会区分远东美军司令和盟军总司令两种职责的差别。”
平民的呼声,更是此起彼伏。一些英国人愤懑地说,美国此举,是对同盟国的一种侮辱。应该直言告诉美国,日本不是美国的殖民地!
不仅盟国的责难之声纷至沓来,美国人自己也对本国的这种做法非常不满。一些美国官员公开向记者表示,这是国际事务上的一大错误;美联社记者纷纷指出,这是对国际事务的粗暴干涉。
日本人倒是很安静,大概又被美国惊到了,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因为谁都知道,这是对国际公正审判的损害,是对国际法权威的蔑视。
如此强烈的反响,终于让美国政府有点儿汗颜了,也有点儿猝不及防。在衡量了种种利弊,认为此举有可能会损害一些旨在达成的合作(政治合作、经济合作)后,美国政府终于否决了美国最高法院的决定。
美国最高法院是何等的心高气傲,即便政府否决了其决定,也不算数。法官们要自己决定自己,所以,他们又转着圈投票去了。唱票时发现,这回只有一个人赞成重审土肥原的案子了。看来,嘴皮子上强硬的人,多是墙头草。既如此,那就散伙吧,把那些早就该死的战犯们该绞的就绞了吧。闹哄了一回合,仍是这个结局。
土肥原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这样被冲走了。他像只肥蛤蟆一样伏在小桌上,目光呆滞。在整个等待期,他的心忽上忽下,忽远忽近,时而水泵一样泵出希望,时而碾盘一样压榨出失望,如今,他再也无法逃过鬼门关了。
他想,他的一生中经过很多幸运事:1937年,他担任第11师团长,蒋介石决黄河之水淹他,波涛中裹挟了700万人,都没淹到他这一个人;1941年,他乘飞机去南方军视察,途经苏门答腊,遭到美国飞机的袭击,飞机都要碎成零件了,他竟能毫发无损;1944年,他担任第7方面军司令,一次在哥打拉机场准备登机时,遭到美国飞机的扫射,飞机起火了,飞行员死了,副官伤了,他四肢着地趴在一小片凹地上,却安全无虞。多么幸运,多么福大命大!为什么这次就不幸运了呢?
在巢鸭监狱,土肥原写下了自己的绝命诗:“苍天永恒兮吾魂欲往,君主万世兮永保无恙。吾命已绝兮后继有望,尧舜升平兮日益隆昌。”
1948年12月21日深夜11点钟,土肥原在执行绞刑的命令上签了字。
在就刑前,他和板垣、松井交谈了几句,说希望他们死后,中日关系能够改善。之后,土肥原低吟短诗一首,题为“亲爱之中国人民”,并表示遗憾之意。
土肥原和板垣,这对总是拴在一起的伪君子,还各自写了一份针对中国和日本的遗言,题目是“对中日两国之最后遗言”。写后,把它交给了为他们做临终祈祷的日本僧人,嘱咐僧人,待他们死后,将遗言公诸于世。
据称,土肥原在遗言中,除了向中国人民致敬外,还强调,中日两国必须互相扶持,否则,两个国家将同归没落。
之后,土肥原穿上了美国陆军的救护工作服,没有肩章,没有任何标志。手铐也被戴上了。由于担心他会用手铐砸自己的头部自杀,美国宪兵又找来两根结实的布条,系在手铐上,然后又绑在两条大腿上。土肥原就被这样“五花大绑”着向刑场走去。
刑场设在巢鸭监狱右侧的一间房间里,非常宽阔。从巢鸭监狱走到那里,只有不到100米的路程。土肥原一路走过去,看到每隔10米,都相向站着两个持枪的美国宪兵。天棚上的40只电灯全部都亮着,取“光天化日”之意。
11点50分,监刑代表们首先进入刑场,其中赫然有中国代表商震将军。待代表们在监刑席上就座后,到了12点钟,22日来临了,土肥原等人被押了进来。在白得耀眼的灯光下,土肥原看到了绞刑台,共4座。
每一座绞刑台都散发着闪亮的干净的光泽,它们由越南出产的铁木制成,下面是台座,装有板壁。台座的南面是13级台阶,台阶宽5呎,两旁有扶手,一直伸向台座的顶端。台座上那个看起来很结实的木架,上面系着麻绳索,打着套结。显然,它已经做好准备,就等着勒人了。
美国宪兵拿着土肥原的相片,对他进行了确认,然后,他们不急不缓地把他领到刑台上,不轻不重地扶到刑椅上。在这一连串“职业化”的引领后,他们又仔细认真地给土肥原套上了绳索,然后,有条不紊地开动绞刑设施,不慌不忙地把他推向了死亡。
美国宪兵履行职责的态度,不急不躁,很踏实;履行职责的动作,不暴不戾,很厚道。不知道一向厚颜标榜自己“踏实厚道”的土肥原,是否有所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