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官兵们从西方画报上看到美英舰队的照片,见官兵们对军舰上的大炮的态度很随意,不是骑在上面,就是在上面画裸体女人,而日本海军的大炮上,却很庄重、“尊贵”地刻画着天皇的菊花纹章。他们由此认为,美英如此随便,如此不“尊重”大炮,和中国清朝北洋水师在炮管上晾内裤,把烟叶末子撒了一甲板的作风,没有什么区别,自然也不会有战斗力。即便有那么一星半点儿,在他们那已经被山本训练得出神入化的夜战技能下,也会化为乌有。
到了1942年上半年,日军怀着这种狂妄自大的心理,接连出击,占领了荷属东印度,还将中途岛以西的几千座海岛以及3000多万平方公里的海域尽收囊中。
从日本各地寄给山本的信函,仿佛樱花一样纷纷飘落到“长门”号上。一夜间,山本被推崇为日本的“海军之花”。
可是,愈成功,愈危险,一想到美国有可能闯到东京去实施报复(山本断定美国人是有仇必报的),山本就觉得连这花儿也是黯然失色的了。他认为现在是应该停战的时候了。
“日本赢不了这场战争,如果把吞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美国会同意谈判的。”至于把哪些“东西”吐出来,包不包括中国、朝鲜,他却止住不言了。
怀着极大的忧虑和畏惧心理,山本很反感日本的喜庆局面。他在写给姐姐的信中说:“国民盲目乐观,终日吵吵嚷嚷,议论纷纷,像是怎么的了似的……我看大可不必。”
在写给日本驻中国的上海舰队司令古贺峰一的信中,他仍反复诉说此事:“就像被豢养的家犬狠狠地咬了自己的手一样,美国不会甘心,不久就会进兵日本本土。国内民众吵吵嚷嚷,实为轻佻,倘传到国外,并非好事……胜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倘失败了,各种议论、指责、埋怨就会扑面而来。所以,我的心情并不愉快。”
山本对大本营的宣传造势更是不满,他公开说:“愿意报道就原原本本地报道,用不着大喊大叫故意鼓动人们……吹牛说大话,有害无益。”他每一听到有官兵称日本联合舰队为“无敌舰队”,就面露不悦之色。
可是,就在他如此担忧和焦虑的情况下,他仍然在制订下一步入侵计划。
同时,为了防止美国对日本本土实施空袭,山本在距本土600~700海里的位置,设立了巡逻线,还要求日军占领中途岛,以便发现、阻止驶往日本的美国舰队,但大本营认为这是庸人自扰,不,是“天”人自扰——此时的山本已被尊奉为战神了。
大本营不当真,山本却是当真的。这位总是在女人身上动心思的海军大将,给一位与他关系深厚的艺妓丹羽美智写了一封信,说:“敌人还没有前来空袭,是敌人本身的错误,(日本)应该去感谢美国……到敌人前来轰炸的那一天,国民们不把责任都归咎于海军,我便足矣了。”他告诉丹羽美智,城内的人最好把财产都转移走,人也避到僻静的乡下去。
如果按照山本的劝告行事,也许日本的确会减少一些损失,但遗憾的是,没人相信他的话。
1942年4月18日,天刚蒙蒙亮,一架日军侦察机突然发现,一支美军舰队正向日本的方向驶来。侦察员将情况汇报给山本后,山本当即断定,美军的目标定是东京!他下令,尽全力拦截!轰炸美军航母!
美军舰队这时陷入了危险中,因为事实正如山本所料,有16架准备轰炸东京的B-25轰炸机正整齐地摆放在航母甲板上。按照计划,飞机到东京扔下炸弹后,因路途遥远,无法再飞回美国,所以,将飞往中国浙江和江西的机场降落。但是,现在距日本本土还有700海里,如果于此放飞16架轰炸机,就意味着飞行员们很可能飞不到中国机场,轰炸也无法在夜间进行,这次袭击也就相当于自杀性袭击。如果继续前进200多海里,在预定区域放飞它们,那么,飞行员生还的希望就很大,到达中国机场的机会也很大,但有可能付出的代价却是航母上几千名官兵的性命,牺牲美国航母50%的作战力量。
权衡再三后,舰队指挥官终于忍痛下达了放飞的命令。早晨8点钟,他把从前日本赠与美国的“日美亲善纪念章”及各种勋章,交给负责此次行动的陆军航空参谋詹姆斯?杜立特尔中校,让他把这些鬼玩意儿从东京上空扔还给背信弃义的日本小人。
杜立特尔接受了任务。然后,他转身面向他的飞行员,说:“死神将会迎接我们……我们的燃油每一加仑都是计算好的。我们不得不在白天轰炸日本,而且没有一架战斗机护航。有谁害怕吗?”
世界陡然静下来,静得连声音都是透明的了。也许,没有人是不害怕的,但是,却没有人退缩。
8点15分,杜立特尔率先起飞了,随后,其他飞行员们跟随着他,也按序起飞。机身上携带着大量炸弹,炸弹上还有他们用粉笔写的字,如:“我不是要火烧世界,我只火烧东京。”他们穿行在了浓浓的海雾中。他们的内心或许仍是紧张的,但他们的行动却是果敢的。
在3个小时的飞行中,他们一直贴在波浪上超低空慢速飞行,以便节约油料,这使得16架轰炸机看上去像一群迁徙的海鸟。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了日本海岸。至此,山本已经无能为力了。
来到日本领土,杜立特尔原以为会遭到地面扫射,但却是多虑了。当飞机从田地上掠过时,农民们还向空中挥手致意,他们以为是日本飞机,他们从未想过山本的“癫狂之语”会变成事实。
但稍后,一件惊险的事情发生了。对面有两批日本战机飞过来。是准备截击他们吗?杜立特尔很紧张,硬着头皮继续前飞。
倏地一下,日机毫不犹豫地掠过去了。原来,日机飞行的位置比美机高出大约500米,没有看见在它们身下溜着边飞行的美机。虚惊一场。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杜立特尔一行进入了东京。就在这时,又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再次遇到了迎面飞来的日本飞机,而且,机上正坐着一位大人物——日本首相东条英机。
在交错而过的一刹那,就好像光阴回转了一样,双方都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先是觉得对方的飞机怪怪的,接着,双方飞行员都看清了对方的脸,顿时都猛醒过来。飞机却已如离弦之箭一样倏地远去了,彼此安安静静,一弹未发。
杜立特尔惊魂甫定,觉得事不宜迟,他下令立即向东京投弹。
随着一枚枚500磅的炸弹轰然坠地,这个大约有800万人的城市,顷刻间响起了呼喊声、叫骂声,各个街道的人都交叉着胡乱奔逃。虽然整个轰炸过程仅仅持续了30秒钟,但沉浸在山本的胜利幻境中的日本人,还是被火光和浓烟惊扰得万分恐惧。
空袭后,杜立特尔率机撤向中国的南昌机场。一路上,甚是艰难,不仅要躲避日军本土部队的高射炮和飞机拦截,还要应付长途飞行。虽然南昌相对于美国来说,距日本要近一些,但也要花费很长时间。在飞行了13个小时后,飞机的燃料耗尽,他们在浙江西部跳伞降落。
16架轰炸机上,共有80名飞行员,其中1人在跳伞时遇难,2人失踪,8人被日军俘虏。在这8人中,裕仁天皇指示日军枪毙了3人,另外5人中,1人被虐死在狱中,4人在战后被解救出来。还有1架飞机在中途飞到了海参崴,苏联将机上的5个人扣留了一年零一个月后,将其释放。另外的64人都幸运地在中国着陆了,并先后返回了美国。
为了报复中国与美国的“串通一气”,在此后的几周内,约10万侵华日军受命在江浙地区烧掠作恶,残害了大约25万中国人。
此次空袭,对东京造成的物资损失很小,不过,东京大本营在发表了“损失甚微”的声明的同时,竟说:“击落敌机9架。”朗朗乾坤,清清白日,如此厚颜扯谎,让一些日本平民也难免愤愤然,嘲讽道:“皇军是不是击落了空气?”
不可否认,空袭对日本人的心理打击是巨大的,山本自觉无地自容,再三向裕仁天皇上书请罪。
5月2日,他又给驻扎在中国的古贺峰一写了一封信,说:“空袭一事,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一个自鸣得意、飘飘然的人,突然上了别人的当那样尴尬……更令人遗憾的是,竟连一架敌机也没击落,实在有失国体。”
空袭迫使海军将两艘大型航母及大批舰只留在了日本海附近,这无形中牵制了山本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兵力。
为了进一步确保本土的安全,海军军令部和山本决定,加速实施控制澳大利亚珊瑚海的计划,夺取莫尔兹比港和图拉吉岛,将以拉包尔为中心的日本防御体系扩大。然而,山本自以为隐秘的计划,实则已经尽为美国人所知。
玄奥出在“伊-124”号潜艇上。
1942年1月,日本“伊-124”号潜艇到澳大利亚海域布雷,被美加联军击沉。但它沉没的地方只有几十米深,潜水员用了不到两个昼夜的时间,就把它打捞了上来,从舰上找到了日本战略密码本、技术密码本。而山本对此一无所知。因此,当他于5月3日占领了图拉吉岛后,立刻招致了袭击,出现了伤亡。
此后,双方舰队都拼命地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对方航母,欲图轰炸,但好几次都因为厚厚的雨云和浓雾的影响而错过了。
5月7日,他们各自寻找了一天,到黄昏时仍然没有结果。
此时,气候突然变化了,天地间扯起一片狂风,大朵的乌云涌出来,吞噬了镶着金边的落霞,沉甸甸地栖在海浪上,仿佛就要坠落到深海中,能见度变成了零。
山本派出的一群侦察机因气候突变,陷入了困顿懊恼中,正在茫然逡巡时,无意间遇到了美军的一群侦察机,双方由于都没有找到对方的航母,飞行员们都憋了一肚子气,这下便怀着蚀骨的仇恨朝对方冲过去,杀气腾腾地在空中上下翻滚,你追我击,子弹噼啪四溅。转眼间,就有9架日机在空中解体,残骸纷纷落在了海水中,其余的日机撤退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美机返回到“列克星敦”号航母上。航母上的模糊光亮,好像是从天空的缝隙中泄漏出来的微光,有一种温暖和安全的感觉。不一会儿,航母上的信号观察员却突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又一群飞机正朝航母飞来,准备降落到甲板上。就在他努力反应着这是哪里的飞机时,领机已进入了航母的降落航线。
怎么回事?航母上的很多官兵都注意到了这些黑夜里的“来客”。当他们看到正在降落的飞机打开了航标灯时,猛然意识到,是日机!是刚刚被美军打散的日军侦察机!因为美军飞行员在降落时从来不开航标灯。
原来是找错家门了。甲板上的美军士兵不约而同地开始射击,有好几架日本飞机直接栽进了海里,只有6架伤痕累累地挣扎着飞走了。
5月8日的战斗依然难解难分,由于过于激烈,双方都有些难以撑持。几乎是在同一天下午的同一个时间,双方指挥官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同样的命令:撤离。
这场珊瑚岛大海战,双方损失相当,没有分出明确的胜负。但山本因为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心中的挫败感却因此而加重了。
代号“AF”
虽然山本为自己是个“暗杀者”而感到耻辱,但是,当受害者前来报仇时,他也为自己未能尽情杀戮而感到耻辱。珊瑚岛海战后,山本五十六感觉颜面尽失,因而,他决定亲自指挥“AF”之战。
他将200多艘舰只和700多架飞机,分编为6支作战队伍,第一主力编队由他指挥,第二支机动舰队由南云忠一指挥。
部署就绪,他在晚上给艺妓河合千代子写了一封信,说:“对这次出征作战,我并没有寄予多大的期望。道路崎岖坎坷,已到顶点……我在呼唤着你的名字,热吻着你的照片,消磨着这难熬的时光。”
在没有绝大胜算的情况下,就去贸然进攻“AF”,这只能解释为山本已经陷入了疯狂的歇斯底里状态。
但是,“AF”究竟是指什么地方呢?
对于这两个字母,美军很眼熟。在美军情报组截获的日本联合舰队的电报中,里面频繁出现这两个字母。但情报组的工作人员在废寝忘食地工作后,仍未能破解出它们代表的含义。
情报组负责人罗彻福特看着这两个简单的字母陷入了冥思苦想中。
“AF”,“AF”……突然,有一个情报人员想起来,日军在偷袭珍珠港时曾使用过这两个字母。
大家立刻振作起来,开始翻查一摞摞的电文,最终找出了那份电文,只见上面写着:命水上飞机到“AF”附近的一个小岛上,由潜艇补充燃料。
根据调查,这个小岛就位于夏威夷和中途岛之间,罗彻福特由此断定,“AF”就是中途岛的代号。
但毕竟只是猜测,万一判断失误,后果将极其严重。那么,如何才能证明“AF”就是中途岛呢?
罗彻福特想来想去,遂让驻守在中途岛基地的美军指挥官拍发了一份明码电报,说中途岛的淡水蒸馏设备发生了故障,请求供应淡水。两天后,日本联合舰队果然截获了这份电报,并将这一情况又用密电拍发给了下属各个舰队。这条密电被罗彻福特情报小组截获,只见上面写着:“据报‘AF’缺淡水……”
“AF”之谜被彻底揭开了,“AF”就是中途岛!
中途岛位于太平洋中的波利尼西亚群岛,西邻珍珠港,岛上有美军在1903年建成的海军基地。如果该岛失守,美军就无法派遣侦察机巡逻,自然也无法掌握日本舰队的动向。美军于是开始了军事部署。山本因为毫无察觉,仍于5月29日率舰队倾巢而动。
好像祸不单行似的,就在突起的惊涛骇浪的颠簸中,山本突然患了胃病,脸色灰黄,无精打采。海面上接连几天都是大雨如注,小雨就算是好天气了,能见度极差,舰队转着圈地找加油船,也没找到。加油船也找不到山本的舰队,逼得没有办法,只得向山本舰队报告了自己的位置,这使得山本强调的无线电静默被打破。
一旦无线电静默被打破,美军就有可能截获日军的信息。山本隐约感觉到,或许,美军已掌握了他的行动。
他想起了一个飞行员不久前遭遇的一件事。当时,飞行员到理发馆去理发,理发师表情神秘地跟他说了一个“绝密”的悄悄话:“又要打大仗了!是中途岛!”小道消息比公函还来得快,如此不像话,又是如此令人困惑。但他原以为“绝密”只是在日本人中间小来小去地流传流传而已,而现在,他却有一种直觉,美国人应该也是知道的。近日,日本舰队截获的美军从夏威夷发出的180份电报中,竟有72份都是急电,这足以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是,山本并没有将截获的这些情报转发给南云,他想当然地以为,行进在他前面约600海里的南云,也会截获这些情报。而事实上,南云所在的旗舰“赤城”号上的无线电接收能力很有限,根本捕捉不到美军的电讯,南云对美军的异动一无所知,而这一切,导致了南云几乎全军覆灭的结局。
6月3日,漫天的白雾与海面连成了一片,由于分不清东南西北,南云舰队的飞行员无法进行攻击,只好在舱室里打扑克。山本所在的海域,尚且晴朗,雾气很薄,流岚很快消散了。这一天,他的舰队又截获了一条情报,显示美军的舰队可能从夏威夷驶向中途岛了。但他依然没有知会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