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8日,到了山下为自己申辩的时间。检察官果然像滨本预料的那样向他发问了。在接连3天的时间里,山下也像滨本设计好的那样回答了。而且,他不仅声称自己无罪,还辩称自己从不到马尼拉城里去享受好生活,以避免打扰马尼拉人民的生活。
山下极力想逃脱刑罚,试图恢复自由身。
其实,对于死亡,他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当年他从中国战场调到菲律宾战场时,他的夫人正准备去哈尔滨购买毛皮大衣,得知他即将调任马尼拉,还要求他把她留在牡丹江,因为牡丹江的生活条件远远好过了东京,他却低声道:“不,如果反正是死的话,还是在亲兄弟的土地那边好吧。”那时因为还没有死到临头,所以说过了也未深究,而现在却真的到了生死关头,他唯一的反应就是无耻抵赖。越无耻,越抵赖。越抵赖,越无耻。把旁听的菲律宾人气得都瞪起了眼睛,恨不能剜死他。
山下此举还引起了英军的强烈愤怒。几天后,还没消气的英军,派参谋瓦尔德来到监狱,对山下说,即便马尼拉法庭宣判他无罪,英国也会马上把他捉到新加坡去,在新加坡召开军法会议,照样把他判死!
你就等着吧!瓦尔德说完后气鼓鼓地走了,背影还充满着愤懑。
瓦尔德也是新加坡作战失败后,扛着白旗向山下投降的人之一,所以,他对山下的愤恨,大概也只有死刑能够平衡了。
12月5日,马尼拉法庭再次开庭。
至此,法庭记录已达4000多页,证物也有400多项。检察官喀少校在论罪量刑时认为,山下犯有过失致死罪。
既然是过失致死罪,那么,应该只判5年左右的徒刑吧。没想到喀少校接着说,应判绞刑。
其他法官都感到很意外,决定暂时休庭,再统一一下意见。
12月8日星期五下午2点钟,对山下的最后一次审判开始了,但只持续了15分钟就结束了。
庭长雷诺鲁兹宣读了判决书:“因部下一人犯了残杀或强奸罪,便把指挥官也看成杀人犯、强奸犯,是不合理的;但是,发现了这样的犯罪行为,而指挥官却没有加以取缔,那么,指挥官对部队的不法行为就必须负责……”
随后,雷诺鲁兹准备宣读最后的判决。这时,山下却提出请求,说自己有一篇小文,想宣读一下。雷诺鲁兹同意了。
这是一篇誓言,在朗朗乾坤下把罪行歪曲成了无罪。同时,还表达了对法庭和辩护人的感谢。
一字一句,雷诺鲁兹都仔细地倾听着。短文读完后,他看了看山下,然后,用英语招呼了一声“山下将军”,便开始宣读:“本法庭同意起诉书指控的情形判为有罪,宣告判处绞刑。”看来,短文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山下似乎很怀疑自己的听力,他向左手边的翻译滨本询问。滨本低低地说:“是上吊啊。”
“啊,是吗!”山下下意识地说。然后点点头,心里翻腾着,想道,今天是12月8日,4年前的这一天,日军正在袭击珍珠港,盟军专门选了这个特殊的日子让他上吊去,不是报复是什么。
山下回到监狱后不久,他的6个辩护人来走访了。一进去,参谋长武藤就蹦出来叫道:“为什么不让像军人那样,被枪打死!”听这话的意思,好像不是反对死刑,而是不满被勒脖子。
山下却一句话也不说,完全消沉了。他把箱底都掏出来,挨个分发遗物。为他辩护的6位美军军官也都有份。
大号的皮带给了肥胖的中校:“这个你可以扎得上!”
皮靴的刺马针给了一个高个子:“你是骑兵,这个合适。”
一枚圆圈里刻有“福”字的金币,给了一位少校:“这上面,写着给你的幸福。”
临死寄望“乳房教育”
宣判后,山下奉文等人被移送到了位于马尼拉北部的一个收容所。将官的帐篷,位于收容所的中央位置,名叫“17号帐篷”。周围的帐篷里,安置着其他战犯和日侨。
山下的帐篷,依旧是独立的,周围安插着带刺的铁丝,与其他人隔离开了。他换上了蓝色囚服,和老部下们只能隔着铁丝对望。有一段时间,他被禁止戴老花镜,所以,张望的时候,那一对铜铃鼓眼,显得怪怪的。
为山下辩护的6位美军军官,不知是否有感于山下的馈赠,有3个人已经飞往华盛顿去了。山下通过他们,向美国最高法院递交了一份请求,要求延期处刑,被按战俘而不是战犯来对待。
一个星期后传来消息,美国最高法院将于1946年2月4日重新下达判决。山下豁然轻松了一些。有时,他会和一位名叫赫尔曼的看守军官套近乎。因军官是德籍美国人,所以,他蹲在地上,一边用小石子摆出菲律宾的战况,一边用德语解说。
但2月4日,山下被告知,请求被驳回了。驳回的理由是,此案属军事审判对象,超出了最高法院的管辖范围。
山下不甘心,垂死挣扎,又向杜鲁门总统提出请求,但也被驳回。麦克阿瑟还发表声明道:“……其犯罪,乃对文明之耻辱……”并禁止山下穿军服,勋章和其他物品均被收缴。
消息蔓延开后,山下彻底蔫了。他的老部下仍在散布谣言,说盟军对山下的审判,是在一种兴奋的气氛下进行的,充满了偏见,“这令人不禁想到,近来在不大受尊敬的某些国家所惯用的做法……如果为了处理战败的敌将,在正式合法的手续的掩盖下,进行复仇和报复,这种精神的遗毒将是无穷的。”
这种话传扬开来,被置若罔闻,多数盟军士兵和菲律宾人都觉得,和日本人是没法讲道理的。
1946年2月22日晚上8点钟,山下被送出了收容所,乘车来到位于马尼拉南郊的行刑地——罗斯?巴尼约斯。
山下穿着草黄色的衬衣和裤子,看起来脸色也有些焦黄。看守他的军官赫尔曼问他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山下没搭腔。同时被处刑的太田看了山下一眼,说:“想喝啤酒。阁下怎么样?”
山下表示同意。于是,啤酒、龙须菜、面包等食物被拿过来。山下喝了几口啤酒,把面包也吃下去一片,然后说:“我到地狱当阎罗王去吧!”
森田教师担负着教诲和祈祷的任务,他问山下是否有话说,山下沉思了一下,说道:“由于我的疏忽和天性昏庸的缘故,贻误了对全军的指挥和统率,杀死了很多用什么也换不回来的你们的儿子和梦中也难忘怀的夫君,实在是很对不起的事情……距我受刑的时间只有40分钟了,这40分钟是如何的宝贵,恐怕除了临刑的死囚以外,再没有能体会这种心情的人了。想到我和森田教师的讲话,将来也许会传播出去,因此我想告诉大家……希望(日本)能把重点放在科学教育的振兴上。特别是对子女的教育……我对于现代教育是从学校开始的这一点,常常感到极大的不满……教育不从赋予可爱的婴儿以新生命的哺乳期开始是不行的。我甚至想把这叫做‘乳房教育’的。请把这平凡的话放在诸位的心中吧。这是夺去了诸位孩子的我的最后的话。”
凌晨2点50分,山下被告知,处刑开始了。接着,他的手脚被捆绑以绳索,眼睛被蒙以黑布,在美军军官的引导下,上了绞刑台。站定后,他问美军军官,哪里是东方。美军军官扶着他朝向了东方,他于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2月23日凌晨3点27分,60岁的山下留下他那“惊世骇俗”的遗言,气绝身亡。
山下的父亲是位赤脚医生,山下自幼家境贫寒,他就读于日本陆军幼年学校、士官学校、陆军大学,是因为军人在当时是最有保障的职业之一。军官除了有75元的月薪外,每月还有20元津贴,几乎是其他大学毕业生的2倍。但这也让他的血液里渗透了军国主义思想。他临死前回顾了自己的一生,认为正是日本的国民教育欠妥,才导致了军队和国家的惨局。但也正是这种“反省”,使他在日本人心中陷入冰火两重天,一半是荣誉,一半是批判。
山下接受的是以美军为主的审判,因而他在中国的暴行多被忽略,但他终究还是被施以惩罚了。
对山下的处刑在绝密状态下进行,他的参谋们事先并不知道。次日清晨,参谋副长宇都宫在帐篷边散步,看到铁丝网那边很寂静,没有山下的影子,猜测山下大概感冒了。午后,忽地听闻山下已被处决,神色大变。25日中午,参谋们窝在帐篷里,仓皇地为山下举行了默祷仪式。
3个月后,在日本镰仓一个静谧的房间里,一位夫人收到一份正式通知。上面写着:
原籍东京都涉谷区神泉町番地
陆军大将山下奉文
该人于昭和21年2月23日在吕宋岛马尼拉因系战犯被处死刑,特此通知。
夫人侧对着门坐着,身旁还放着一张彩纸,是山下前往吕宋岛之前留给她的,上面写着:“如果时机到来,要飞回旧巢,燕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