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取指向墙壁上的相框,那是一张放大尺寸的家庭合影。“哦!讨厌的啰嗦的,但是多数时候,很可爱的老妈!”
“那老爸呢!”
“有跟年纪不怎么符合的幼稚,因此,也不大严格要求我,有时候还会称兄道弟。最近貌似也对电脑联网游戏感兴趣了。都抗拒了好几年。”原友畅快地叹气和评价。
那么,自然,原友是与存在的氛围协调的孩子。
“所以,我常常换兴趣爱好啊!他们统统都支持!考试成绩看得很轻!”
“听起来,好像不是所谓的负责任的父母!”慎取说。
“对啊!不过,我喜欢这样的父母。”原友很随便地说。
延续,但又截然独立的生命体。
“你呢!”原友问。
海漆保持着最有规律的作息。睡觉,起来,吃饭,交谈,一如既往和“父母”说话时候,带着一点孩子气。嗯,在父母面前,小孩子不就是永远的小孩子么!
伪装的本事很不错啊,海漆。只有在卧室里,看着玻璃背面出现的映像,才可以自由一点表达。
然后,在父亲去工作的时间段,去见安田教授。是的,离开了S城,暂时落脚于本市一家五星级宾馆的安田教授,想见一见越彦。但是,原本计划好的安排他们见面……因为临时又找不到越彦而为难。在重新见过一面后,各自分开回家。原本约定好再见!洞悉海漆经历的越彦,是不是觉得没有必要再见到安田教授了?
“无法取得联系了?”安田教授很冷静。
海漆与安田教授并列坐在靠近宾馆的城市广场中间的长条椅上。大群的白色鸽子笨重地起伏。它们被喂食过度而失去了飞行的轻盈。
“可能,越彦,临时有自己的行动吧!”海漆只能这样说了。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等待!不过,我很担心!”安田教授思索时刻的样子,令海漆有一种特殊的直觉——仿佛,他曾经见识过这种科学家充满控制感、信心感的时刻。
担心,是与越彦有关么?海漆急切看向安田教授。
“拥有的各种生命体的过去越多,将会抵达万物,不,应该是说,我们这个世界的命运。”
那么,为什么要担心?海漆努力回想查阅的资料,所了解的背景。
“那意味着,一个个体要去承载对世界最后的命运的认知。她,如你所说,只是一个少女!”安田教授在此刻似乎还想起挚爱,“探究真相的她,承载了过分沉重的命运。还有我们的孩子……”
这是海漆第一次听说,他们的孩子。对,这个年纪的安田教授,和M夫人,应该是有孩子的。
“我们的孩子,在开始的时候却结束了。”那是密布如牢狱的悲伤阴影,安田教授在问自己,“出世即夭折了。是偶然,还是必然。没有人能够确定。”
那么——
“我们最后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希望重生!”安田教授的神色,在天高阔而湛蓝色,白色鸽子憨态可掬,光线下的场景和穆时,格格不入。海漆忽然打了个冷颤。
“难道你们克隆——”
“任何一个动物的体细胞的细胞核都含有完全相同的遗传物质。”
“因此,只要取出一个体细胞,放到一个没有受过精的去掉细胞核的卵子中??”安田教授仿佛是在背诵着科学论文。
“我们一直保留着细胞——但没有决定是否要实行。当我的太太在空难中消失,我决定启动这个计划。但是,这项技术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才逐渐成熟。”
“后来,通过匿名提供的机构,我找到配对,完成了那个行为!但已经是世纪之交。”
“然后,我得到了他,亲手抱住的感觉……不可思议的感觉。让人充满想要流泪的冲动。”
……
海漆已经被这个突然揭晓的秘密,震惊。为什么告诉自己,不会与自己的身份有关吧!
不对,从时间上来计算,与自己不切合!是的,虽然无限关注自己的来源,但是,却不想打破常态。一旦追踪,可能,必须牵涉到,求解于父母。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命运如此巧合!”
怎么了?海漆预感到,有其它因素打破了安田教授的预料。
“那个孩子……消失了!凭空的!”安田教授无比沮丧,这大概是他最为脆弱一刻的表现。并不次于他得知M夫人离开这个世界的空间。
安田教授双手附额,陷入极度慨叹。
那么,那个孩子究竟算是子系?还是孙系的血缘亲人?海漆隐约觉得这样的命运太过难堪,带着先天的沉重与混乱。
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海漆很用力地。似乎想要通过汩汩流动血液的血管,感知到正常的脉搏。
关于那些主题。
越彦记得,老人所陈述的主题,以及与主题有关的叙述。
生命之始,是喜悦而还是悲伤。
必然伴随而来的终结,有始,然后势必有终。但最初,难道不是应该为之悲伤?
那么,宇宙也不例外,有其生命的序曲、前奏,以及休止符。
那么——X也不会例外。
生命的进程被定义为时间。但实则时间只是进程的刻度,而不等同于进程本身。
因此,时间并非刚性的尺度。
最坚硬的,是进程本身。真正艰难的,是改变事物本身的进程。有诞生,必有消亡。
X,制造时间荒野,那只是以时间之名,所制造的封闭空间。
荒野之城,也不过是个体记忆的回溯。
准确说,类似最高明的催眠师,让人带着意识回到过去的记忆。如果现实太过悲苦,忍不住沉湎记忆的人,就永远不愿意走出来。那个自我的意识,重新寄驻进幻象里的自己的身体里,去生活、说话、拥抱,与所爱的人……
但所有的生命,微小的甜美、幸福、安定、快乐,终归还是转为永远的离散,悲怆,忧伤。
死亡是恒久的哀伤和恐惧。
即便明白了这一点,越彦还是露出微笑来,那是无比天真如孩童,处于最单纯稚气的快乐的,快乐。
只要不去觉醒,沉迷幻梦,不就遗忘了恐惧。
母亲做了自己喜欢吃的汽水蛋,父亲做了另外一道菜……
父亲的肩膀,真实的,几乎就是真实本身。靠在上面,仿佛天塌下来,自己也不必理会。母亲的笑容,那么快活,没有一点点悲苦。夏日午后……秋日雨天,还有冬日的校门口,以及春日的田野路边。
仍然听见,最深重的叹息。
还是返回,来这个实在的苦痛的,强大的坚硬世界来,哦,也许只因为,仍然还有现世的,真切的挂念。放置下真实的母亲,而享受虚构的没有失去至爱父亲的母爱,犹如庞大的梦幻气球,经受不了唯一的一次,针击。
荒野之城,鲜花盛开,美丽幸福,形同极乐世界。但本质为虚无,一切皆是过去的残像。被过滤苦痛的,被剪辑的,纯粹的美好幸福。
可以无限延长,无限缩小的一座城——那就是,胸口内,活跃着的心的疆界。选择真实悲喜,抑或虚构的完美幸福。
越彦的呼吸不断加重,她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触摸到X的本源的边界。
万物皆有规律。因为万物就是如此诞生,如此发展,如此消亡。
掌握一切过去,不仅仅可以计算未来——更可以倒推成因。
为什么制造时间荒野?因为清除异能者。
为什么要清除?因为他们破坏秩序。
为什么要维持秩序,是要实现什么目的?
时间荒野只是隔离,但并未残忍地直接消灭……
未来,未来究竟会怎样?
韩蔷?你是否能够看见?看到足够遥远并且属于我们全体的未来?
白色衣裙的女孩子,抱紧拳头,“猜,不过你一定猜错。”
一群小孩子,以及宛如童话城堡的场所。几个小孩子围绕着女孩,看她和一个小男孩玩游戏。其他的小朋友,有的在滑梯上来回,发出快乐的喊叫和冲锋呐喊。有的拿花草做宴席。女孩跟幼稚园的小朋友,一个一个来比赛。
盯着他们最为天真时刻的眼睛,看到未来。猜哪个手掌有东西。“对,你一定会猜对。”
这个小朋友果然猜对。看见猜错者,果然猜错。只是在训练自己?不,只是在验证,而不是训练。
离开世界的爷爷,带走了附加在记忆之上的干扰。干扰褪去,未来之眼,熠熠生辉。从近而远,如同复苏的猛兽。
韩蔷可以感知到,它在以每分每秒的提高,增强力量。每使用一次,就相对应加倍强化一次。与此同时,她的身体,日益变得轻盈,连饥饿,都不再觉察到。
最终,她折服了所有的小朋友,哗,先孩子们起哄,“姐姐好厉害”“教我教我啦”也有稍微早熟一点的说,“你作弊。”韩蔷不置可否,站起身,“下次再玩,再见了。”
那个猜错的男孩,未来大步奔跑在运动场上,被女孩子们热烈尖叫激发得得意洋洋。
那个猜对的女生,未来骑在单车上,环绕海滨城市开始旅行……
他们的未来,清晰可见。
当她离开,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各自找寻新的玩耍。
可以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人,因为,所有的博彩业,都被她所洞悉。但是,得到以后,是否能够保持拥有,却仍然归于命运的安排。
命运,命运不是可笑的玩笑,不是上帝划定的界限,而是,万事万物,宇宙总体的无影无形的规律。每一个微小的因,彼此牵引联系,碰撞交织,构成果。因果律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此事之因,彼事之果,又成为另一事物的因。
能扭转的不是命运。
而是每个微小的基本节点上,作出的选择。选择最大化偏离了轨迹,终会构成全新的命运。
因此,未来之眼,所看见的是没有偏题,没有离题的命运。未来之眼,只是一种最庞大的计算方式。计算的基础数据何来?
普通人只能够依靠有限的个人阅历和经验,计算判断出可能的未来,在非常短期的范围内。
而异能者,发挥极致。
少女笑了,她感觉到,那种超越了时间,空间,无论多远的距离,一直在彼此遥相呼应的眼眸异能。
理解过去与计算未来,构成我们当下的选择。
还有一种“未来”,更容易预知。为了呈现结果,而制作原因。好比为实现天才是短命之命题,而提前自杀。为实现预知,而去践行预知的内容。
很快,她就会再见到,过去之眼的拥有者。
“喂,你不会是这几天,干起拐卖儿童的行业了吧!那个小鬼是谁?”老妈紧张兮兮问原友。原友不得不佩服她的观察力和想象力。
“还好是这么大的孩子,要是抱回来一个婴儿,我们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老爸倒是庆幸地翻起报纸,“你说他是同学的弟弟?”
慎取背对原友爸妈,恶狠狠瞪一眼原友。这个假话编的太没水平。他怎么知道原友的同学的名字?
“懒得跟你们啰嗦,我就是帮忙照看几天,你们别小家子气了,吃不了我们家多少东西的。”
“我们可是很热情好客的!”原友老妈否认他的看法,“去玩电脑去吧!晚上想吃什么啊!”
慎取一副天真可爱的天使笑容,“阿姨,您看起来好像我的一个姐姐!”
“是吗,是吗?呵呵!我可是每天都很注意保养的!”
一拉猛拍马屁的小鬼,“少啰嗦”,原友拖慎取进卧室。刚才还很有活力的慎取,露出萎靡神情。原友摸他的额头,“生病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机器人,能量要用完了啊!”
慎取居然承认,“没错,我就是机器人啊!”
原友怀疑这个小鬼确实脑袋短路,捏他的皮肤,肉感,以及眼神,一起经过那么多事情,大吃大喝东西,都绝对不可能是机器人,就是一个最值得疼爱的弟小弟。
而且,就是当成那种真正的弟弟来对待的。因为,原友是孤独的一代,慢慢地一个人长大的。抱起慎取,放到自己书桌上坐着,“小孩子都爱看漫画啊!我有好多,你找几本看看,我去越彦家看看。”
“一起去!”慎取强烈要求。
“你这个样子,小心被太阳晒化了。等我回来还是不舒服,就带你去看医生。”
“我很好呀,才没有事!”抗议无效,原友啪一下关上房门。
“这样就想关住我啊!”慎取小声说。
意念控制自己,告诉自己,出去,转移到外面的空间去。但是,身体只是失去颜色,变得透明,没有分毫移动。那种虚弱感,再度强大起来。
难道,“已经要衰竭了……”
慎取努力跳下书桌,躺倒床上,让自己恢复体力。比估计的,还要快。一旦开始衰竭,速度很快。
身体虚弱,大脑却高速回忆着,
在回忆什么呢?
亲切和蔼的M夫人??还有越彦姐姐,答应帮助自己,探求寻找过去,也对自己很好啊!至于这个原友,就像真正的哥哥一样??韩蔷,那个有点古怪,但是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女生。还有容身之所那些大叔阿姨??
还有那些漂浮在时间荒野的异能者,那个停止生长的女生,她的名字费西蒙。
还有,在带领原友他们突破时间荒野时候,第一次进入荒野之城,在那里,看见了最想找到的答案。
答案,也即对事物的解释。
回到过去的记忆,就会陷入荒野之城。
比在子宫中的记忆,还有靠前。
脱离主体,微妙的生命物质基础,被加以处理。孕育……细胞分裂……成型……
那是,被制造的,生命。即可以视为延续着主体的生命,计算年纪,又有重新单独的人生。
是谁制造我?有什么流淌下来,是眼泪。
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子,哭,本就是孩子的权利。
许久后,慎取昏沉睡着了。一个低沉而深情的男人声音,贴近耳膜,如在梦境传来。
——男人的口吻如在惋叹战栗的奇迹,那,你的名字,就叫安田慎取吧。
海漆开门,关门,像是周转于不同世界。父母各有手头的事情,在房间里交错而过时刻,海漆感觉到一种不比寻常的东西。他想,大概是自己改变了,因为得知了太多又要伪装,所以内心有鬼。
经过父亲,放下报纸的父亲忽然招呼海漆,过来。坐到父亲身边,父亲拍拍海漆的肩膀说,“明天……”
“海漆,来帮我拿下东西!阳台有件衣服被吹到飘窗栅栏了。”海漆答应着,只好下离开父亲。父亲一摆手,笑容古怪,“去帮你妈妈吧!”
海漆越发疑心。到阳台去,果然看见怎么也够不着旁边的那件衣服的妈妈。身高显著超过母亲的海漆,倾斜半边,伸长手臂,轻易拿到衣服,是一件女式外套,母亲常穿的。
“放假都没看见你做功课啊!”母亲顺口念叨。
“我是大学生了,没有那么多功课要做?”海漆哭笑不得。
“那也要实习啊什么的吧!据说现在毕业生都极其不好找工作。早做准备才好。”
“明年暑假实习,都算很早了。”海漆发现母亲似乎显得心急。
“嫌老妈啰嗦啊!长大了啊!”母亲也拍了海漆的肩膀,不过,那是与父亲动作相比,更加温柔的动作。
“我哪敢!”海漆笑答,“我现在就去看书做功课。您看满意吧!”
果然就回去卧室,做到了书桌前。但是,并没有什么功课可以做!海漆只是不想在目前面前露出难过的神情。出自时间培育和照料的情感,已建立深厚,所以海漆很爱他们,也确信他们很爱自己。但,一如葡萄汁中勾兑了酒精。变动已经酝酿。
房门没有严实密闭,依稀听见窸窣对白,“你刚才就想说……”
“迟早就是要说的……这孩子最近有点犯迷糊的样子,忘记事情了吧……”
“明天再说吧……”
海漆怔怔了。很想逃避,想要躲开一切所知,最好一无所知,像从前那样多好。遗忘使人困惑痛苦,还有难堪的,维持单纯的生活。他们是最疼爱自己的父母,没有任何嫌隙地开玩笑,偶然还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撒娇,耍赖。
现在,间隙诞生了以后,距离顽固存在。那不是时间空间的距离,是心的距离,是另一种更加遥远的“时空”间隔。
这种感觉,越是想象,愈发强烈。皮肤忽然有如冰冻交替火热,海漆看见自己的手指隐约有一些光芒,然后,那种透明异变出现,蔓延到全身。
不想存在,那么,就会隐匿。
这就是异能的演化。海漆赶紧锁紧房门,以防被发现。然后不断叮嘱自己,放松,郑海漆,放松点。
回来,回到这个世界。他们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说的!海漆镇定下来,静观其变。
直到第二天夜晚,客厅一片漆黑。海漆被喊出来,房间忽然恢复光明,不过却是微弱的温暖的光芒。足够看见餐桌上最显著的标志是——偌大的一个蛋糕。
啊!海漆总算想起来。18岁的生日么!看见了父母的两张笑脸。呵呵,原来他们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吗!
海漆父亲掏打火机,继续点燃蜡烛,光线强度增加,越发看得清晰。母亲呢,摆好餐具。一家人各就各位。海漆去开酒,给那是一瓶漆黑瓶子装的精致清酒。然后,他给每个杯子,都倒酒。
“海漆,生日快乐。”父母说。